在齊憬然房間用完飯,殷于歌不再逗留,盡快趕到了賢醫館。她還是對小皇子的的指甲有些感興趣,從未見過分為兩半的指甲,不如來醫館問問他們,又或者查看醫書。
今日賢醫館門可羅雀,看樣子,以前的確是有些蕭索。茯苓與常山忙著切藥磨藥,并沒有看見她進來。這時候貫仲妻子黃婉兒端著晾曬的藥盤從后院走進來,大概是生了孩子之后豐腴了許多,顯得更溫柔。
“嫂嫂!”
殷于歌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上的油紙包,便跟著小跑過去,聽到動靜,茯苓和常山也圍攏過來。黃婉兒抬眼一看,激動的就將藥盤放在桌旁,溫柔的臉蕩起笑容,牢牢握住她的手。
“于歌!”
“我早就聽貫仲說你回來了,可前些日子我回了娘家,這今日才回來。”
茯苓笑道,“嫂嫂,你還叫于歌?今晨圣旨以下,封為傾云郡主啦。”
“啊?”黃婉兒捂住嘴,又驚又喜。
殷于歌輕敲茯苓的額,“這只是給其他人看的封號,你們照常叫我就行。”
常山笑嘻嘻,看見殷于歌手中的油紙包,指著,“殷姐姐,這是什么?”
殷于歌才想起來,將它提起放在桌上,“方才路過,就順手買了些牛肉。”
“哇,我今晚要吃黃酒牛肉!”常山眼巴巴的看著黃婉兒,畢竟大廚是她。
“你個饞嘴,有沒有問過于歌想吃什么?”
“噢。”常山小聲咕噥著,又眼巴巴望著殷于歌。
黃婉兒轉過頭,“于歌,晚上留下來吃飯,想吃什么?嫂嫂給你做。”
“這…”
殷于歌挑眉一笑,又看著常山,輕點了他的鼻子,“那就,黃酒燜牛肉好了。”
黃婉兒提起油紙包輕拍,“好嘞!嫂嫂這就去,你先等著啊。”
黃婉兒眼看著離開,又轉頭過來吩咐道,“茯苓,記得給于歌倒水!”
“好!”
“貫仲大哥呢?”
茯苓端來茶杯,“去采藥去了。”
“采藥?”殷于歌有些疑惑,“以前不都是直接收藥么?”
茯苓垂著腦袋:“殷姐姐是知道的,我們這本來藥價低廉,這附近又新開幾家藥發坊,賺的錢越來越少。上次貫仲大哥不讓我們告訴你,其實…為了縮減開支,他早就已經親自去采藥了。”
“這樣啊。”
殷于歌垂眸,若有所思,這幾年的薪俸正好沒用呢,“二百兩夠用多久?”
茯苓聽出了她的打算,“這,這怎么好意思…”
“就當我投錢,我對經營也不是很了解,明日我送過來。”
茯苓和常山相視一笑,終于不用那么拮據,常山甚至覺得,每頓肉都不夠吃。
殷于歌輕撫滿布劃痕的木桌,還記得當初才到這里時,這張木桌還新一些,如今紋路斑駁,也該換新了。
身影出現在門前,殷于歌抬眸:“貫仲大哥回來了!”
“殷姑娘來了。”
貫仲風塵仆仆,布靴上糊滿了泥,他放下背簍,神情又有些焦灼,在門外拍打著褲腿的塵土。又提起背簍向后院走去,沖殷于歌一笑,“我先去洗漱。”
片刻之后,貫仲換了靜衣,走過來解釋著,“這…今日天氣挺好,我就想著,去城郊山上轉轉。”
殷于歌抿嘴,輕聲說著,“我都知道了。”
常山在一旁開心的說,“于歌姐姐要投錢進來呢,以后貫仲大哥就不用這么辛苦。”
“這…”貫仲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微皺著眉。
“不要拒絕。”
殷于歌俏皮一笑,岔開話題,“對了,貫仲大哥跟著老醫師多年,有沒有見到過指甲分為兩辦的病人?”
貫仲微側起頭,“你是說,小腳趾?”
殷于歌大喜,“貫仲大哥見過?”
他輕笑著,“這不算病,有些人就長成這樣,沒有任何影響。”
“這樣啊。”殷于歌終于放下心。
“這叫復甲。”貫仲拿出老醫師的診療筆記,翻找著那一頁,“不過,這是會遺傳的。”
“嗯?”
“如果我有復甲,那么,我爹或娘之中必定至少有一人也有。”貫仲繼續說,“但如果爹娘只有一方有復甲,子女卻不一定有。”
殷于歌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筠貴妃沒有,那么,必定是圣上有這種特征。不過既然不是病變,她也就放下新來。
“原來是這樣,又學到了新點子。”
貫仲合上那本泛黃的裝訂成冊的冊子,遞了過去,“殷姑娘,這算是叔父一生行醫的心血,若姑娘不嫌棄,就拿去吧。”
“這…太珍貴,請貫仲大哥留著自看。”
他一笑,又摸摸后腦勺,“我?我跟叔父這么多年也沒學會,沒有這個慧根吶!”
“你這次又幫了我們這么大忙,出那么多銀子,一定要收下。”
見貫仲一再堅持,殷于歌接過去,揚起嘴角,“那我,吃完飯走的時候帶上。”
“多謝貫仲大哥。”
殷于歌開心地起身:“我去看看嫂嫂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不用了,殷姑娘。這些…”
“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嘛。”殷于歌俏皮一笑,便向后院走去。
膳房就在后院一側,黃婉兒已將牛肉下鍋,滿屋的香氣彌漫。見殷于歌進來,她笑著,“餓啦?還得燉小半個時辰。”
殷于歌摸摸肚子,才吃完不久,再聞到這香味竟是有些嘴饞。
“沒呢,反正很閑,我過來同嫂嫂聊會兒天。”
這衣裙繁復,行動實在不便。她輕提裙擺,隨后嘆了口氣。這膳房又熱,干脆把外衣脫下,反正這中衣也是可以外穿,只因為是貼身衣物,所以輕便許多。她解開外衣,放在院落中的木架上,又才進去。
“嫂嫂,我來燒火。”
黃婉兒一聽,連忙擺手,“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嫂嫂…”
她走的近了,才看見見殷于歌挽起衣袖手臂上星星點點凸起。黃婉兒連忙握住她的手臂,順著視線,殷于歌這才注意到密密麻麻全是疙瘩,看上去實在惡心。
“你沒發現?”黃婉兒關切地說。
“早間還沒有,不知何時長得。”
黃婉兒把她拉到臥房,關上門栓,“于歌,你把衣服脫了。”
她照做,這一下黃婉兒不禁驚慌失措,隔著抹胸里衣和褻褲,手臂,背上,甚至連腿上全是這個疙瘩,她在醫館也幫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惡心的皮疹,這是讓她頭皮發麻。
“這,如何是好。”
殷于歌也看到,這渾身上下,除了露在外面的臉和脖子,還有里衣遮擋的地方,全長滿了。這一看,不進頭皮發麻,連身上也瘙癢難忍。
“蘇筠。”殷于歌眸色深深,定是早上讓她換的衣物有問題。
“誰?”
“麻煩嫂嫂幫我打水,我需要沖洗一下。”
“好,好好。”黃婉兒趕快出門,叫喊著貫仲將熱火端進浴房。
殷于歌沖洗后,又穿換好黃婉兒準備的干凈的衣物。將之前蘇筠給的衣物拿到后院翻出里襯,沒有看見粉末,只是,有一層薄薄的薄膜看來這里襯被人涂抹了藥物。
這時候貫仲圍過來,“我聽婉娘說了,怎么回事?”
殷于歌垂眸,又搖搖頭,“貫仲大哥可見過這種癥狀?”
“不曾。”
貫仲慌亂,這隔壁街倒是有些大夫,可都是男的。
“那我只好一試。”
殷于歌將衣物折好,去大堂抓了些苦參和桑葉,又拿了些止癢的藥物作為預防。
看著關切的他們,殷于歌又笑起,“今晚的飯我便不吃了,明日空了再來。”
“殷姐姐!”
“不要擔心我。”
說著,殷于歌轉頭離去。
坐在馬車中,殷于歌越想越惱怒,就算她為蘇以真出氣,也不需要下此暗手。而此時,那些疙瘩愈加發癢,她心慌難忍。
終于到了。
她快步跑下馬車,將桑葉與苦參交給菘藍。“水開之后熬一刻鐘,我要泡洗。”
“要快。”
菘藍滿臉疑惑,住了這么久也沒有見到她這么慌張,肯定是有大事發生。而她來到房里準備通知殷于歌一切準備好時,卻看見她在房中給自己手系上了布袋,在后背輕輕摩挲。再一細看,后背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凸起的疙瘩。
她一驚,手上的燈掉落在地板上。
殷于歌轉過頭,披好衣服,溫聲道,“嚇著你了?”
菘藍垂著頭,手臂上已然冒出了冷汗,汗毛豎起。
殷于歌已來不及管那么許多,徑自向浴房跑去。方才已經擦了藥膏,全無作用,皮膚上猶如萬般螞蟻抓撓,癢得厲害,卻又不敢撓,天知道她忍得多么難受。
踏進水中,暈熱的水接觸到肌膚,溫度使發癢的皮膚稍微平緩了些。可是她的手不自覺地觸到那些凸起的皮膚上,便覺得惡心想吐。
為了轉移注意力,殷于歌開始思考這整件事情。蘇筠不會沒來由的對付她,定是與蘇以真溝通好,為自己侄女出氣。不曾想蘇以真如此單純的女子,竟然想出如此惡毒的招數。她的肌膚被水泡的通紅,已經足足半個時辰了,桶中的水開始發涼。
“菘藍!”
“菘藍!”
菘藍聽到聲音,立馬進來,卻又不敢看她,“熱水,我,我準備好了。”
“麻煩郡主回避一下,我讓清遠挑進來。”清遠是這宅子里的男仆人。
菘藍萬分焦急,安公公回了豫王府,如今這么大的事,她剛才已經派人去通知大將軍,只是半個時辰了還沒有回音。
殷于歌套好衣物,躲在屏風后面,“我好了,你讓他進來換水。”
“是。”
清遠垂著頭,目不斜視,將浴桶的活塞拔出,讓水流干,留下草藥,又才倒入新熬的熱水。
“好了嗎?”
殷于歌聽到水聲漸慢,身上的疙瘩又開始瘙癢,她用指甲按著,通過刺痛來緩解。
這小半柱香的時間,像過了一整天。
“好了,好了,清遠先出去。”
聽到關門聲,她嗖地竄出來,迅速進入浴桶,這才緩和了一些。
桑葉,苦參的確有止癢的功效,可是離開片刻就開始發癢,還需要什么呢?這時候殷于歌萬分后悔,接診的這些年,皮膚方面的問題倒是鮮少遇到,也沒有鉆研,導致今日如此狼狽。
又或者,去找個大夫來好了。
“菘藍!”
門開了,殷于歌轉過頭,“你幫我去請個大…”
看到來人,她連夫字都沒來得及說完。是,來人正是衛子期。她別過臉,萬分尷尬,“你,怎么來了。”
衛子期不答,走向前來,伏著身子查看。可隨著他的視線,殷于歌逐漸向水里藏去,直到淹沒下巴。她不想讓衛子期看到自己這副有些惡心的模樣。
“大夫就在門外,可是你這樣他無法進來看診。”
她低聲的說道,聲細如蚊,“你…轉過去。”
“我得先看看。”
“不行!”殷于歌想也沒想就嚴聲拒絕。
“你說的會因為殷家舊案感謝我,如今我說什么你也不聽,你就是這么感謝我的?”
衛子期心中十分著急,若不是菘藍派人通知自己,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殷于歌避著他的視線,濃密的睫毛在燈光下映下陰影,“身上…”
“很…惡心…”
“我不怕。”
可水下的人兒,依舊不動,“那好,我轉過身去,你先起來穿好衣服,我只看手臂上的。”
殷于歌思忖片刻,“好。”
見他背過身去,殷于歌快速站起來,拿過棉布擦著,躲到屏風后面把自己用衣服裹得嚴嚴實實,又才出來。
衛子期這時候才完完整整的看到她,她臉通紅,有些倔強的眼神中透露著無助。他快步上前,撩起殷于歌的衣袖,饒是征戰沙場的他也被嚇壞了。被泡的泛紅的皮膚上,指甲蓋那么大的疙瘩到處都是,一個接一個。
看見他的神情,殷于歌向后扯著手腕,“都說了,很惡心…”
“全身都是?”
“穿了裹胸和褻褲的地方沒有,因為沒有直接接觸那件衣服…”說到這,殷于歌突然住口。
“衣服,什么衣服?”
殷于歌尷尬的笑著,又撓著自己的手臂,“沒什么…”
衛子期抓住她手腕,“別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