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以下，黑暗立刻隨之降臨后，夜晚的燃燒沙漠只剩下柔軟的、不可穿透的黑暗。還有刺骨的寒冷。旅商們這個時候會開始懷念太陽，即使太陽出來時石頭會熱得讓人難以忍受。

如果有人能在天黑之后偷偷來到沙漠里的篝火堆，并從駱駝們之間的縫隙中看進去的話，他將會看到，伴著搖曳的火光，有一名白發女人坐在火堆邊上的沙子上，還有一名黑發男人正在她的對面仔細地傾聽著她。這個人將會聽見，她正在述說自己的命運故事。述說著那些她以為得到了的幸福，是如何變為了鏡花水月。述說著那些她曾聽到過的諾言，是如何的化成了過眼云煙。

然而并沒有人出現。在這兒發生的一切，都無人聆聽，無人見證。這是沙漠的中央。無人知曉，無人到來。

“我和亞爾薩莉亞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和姐姐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小鎮，但是我們兩個還在幼年的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來了對魔法的強大控制力。比如只要我在附近坐下休息，井水和山泉瞬間就會被凍住；成熟的莊稼被寒霜凍傷，果園變成了冰的迷宮，然后垮塌損毀。所以我們的父母無奈地把我和姐姐分別送到了北方的藍心冰川和南方的紛爭之國。而一個隱居在藍心冰川頂峰的寒冰魔法師收留了我，成為了我的老師，但是我并不是她唯一的弟子——就是在那我認識了比我大四歲的亞爾。

“我們很快就成了最好的朋友。當然，感情也是在這個時候產生的。我很害怕，也很迷茫，所以我告訴了她，我告訴了亞爾我對她的情感，我以為我生病了。但是亞爾抱住了我，告訴我她也對我產生了感情。我很高興。于是我們便在之前最好的朋友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成為了戀人。后來她離開了老師，回到了冰雪帝國，我才知道她是一位公主。再后來，她依靠自己強大的實力以及政治手腕成為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冰雪女王，而我在離開藍心冰川后也成為了她宮廷魔導師團里的一員。

“在其他人的眼中，我們只是同一個老師的弟子而已。但是實際上呢——在大庭廣眾之下，我們禮數俱全，在沒有人經過的角落里，我們會抱在一起說著悄悄話。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但是很快我就發現了問題——幾年后我們之間的感情似乎已經發生了變化。為什么說在我看來我和她的關系后來就像星星了呢，我們雖然每天仍然在一起擁抱說話。但是我能感覺到，我們兩人的心已經不在一起了，我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我們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莉萊的眼神已經漸漸地迷離了起來，維查德沒有看清到底是有淚水在里面，還是因為陷入了回憶。不過他看到女魔導師的元素妖精正以一只小狗的形態舔著她的掌心——只是她完全沒有注意到。

“最后，在一個看不見星星的晚上，我問了她。她告訴我她已經成為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皇，她任何的行為代表的再也不是她一個人，所以注定了她不能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她必須要和一個男人結婚，然后生下帝國的下一任繼承人。她說雖然她還愛著我，但是她已經沒有辦法給我更多了。我當時很生氣，我罵她欺騙了我——你知道接下來最讓我生氣的是什么嗎？”莉萊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眼神也變得凌厲了起來，維查德能感覺到自己周圍的氣溫下降了不少，身前的篝火也黯淡了不少。

“我最生氣的是，她對一切都保持了沉默。無論是冰雪帝國大臣們希望她盡快結婚的請愿，還是我的胡鬧，她都只是沉默。第二天，她下達了入侵南邊的命令，而我也回到了藍心冰川，將自己冰封了起來。”

莉萊的情緒在最后終于漸漸地緩和了許多：“在我醒過來的幾年里，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她錯了，還是我錯了——后來我從村長的嘴里知道那條她留下來的預言后，我才想明白，兩個相愛的人沒有錯，錯的是世界。我第一次給她送的花就是北極花，我想在她的心中，她到最后還是愛著我的吧。而現在……”

她伸了一個懶腰，抱起了自己腳邊的元素妖精：“我就只有艾迪了——它是我去冰雪帝國找亞爾時，亞爾送給我的禮物。”

一旁的賞金獵人充當了一個完美的聆聽者角色，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讓女魔導師順暢地講完了自己和冰雪女王亞爾薩莉亞之間的過去。

他直到現在才開口：“你累了嗎？已經不晚了，你先去睡覺吧。我會守前半夜，并且我已經給泰絲說了，她來守后半夜，我屆時會叫醒她，所以你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一直到天亮。”

莉萊支著腦袋，側著頭，額頭上一縷白色的發絲垂到了她的眼前，但是她并沒有將它理在腦后，任由它擋住了自己的視線，也擋住了自己閃爍不定的眼睛：“你狠奇怪，維查德。你似乎對我的故事一點都不好奇，你難道就沒有什么看法嗎？”

賞金獵人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希望我有什么看法呢？為你們之間悲慘的結局痛哭流涕？還是大罵世界的不公平？要不然告訴你你和亞爾薩莉亞之間本來就不會有結果？莉萊，這個世界上悲情的故事多了去了，不信你明天可以問問泰絲，在她看的那么多的小說里，一定有比你這個還令人傷心的故事。所以在我的耳朵里，你的故事對于我來說真的就只是一個故事，僅此而已。我沒有什么看法——你要說唯一的看法也有，那就是你們的老師很成功，畢竟有你們兩個厲害的學生。”

莉萊站了起來，她越過火堆——維查德真切地看到，雖然火焰已經接觸到了她的白袍，但是它卻沒有任何被燒灼的跡象。

里面一定有什么東西，他想到，一些神秘的東西。

女魔導師坐在了他的旁邊，看著他的眼睛，許久才說道：“我知道我為什么會告訴你這些。我本來以為這些故事已經爛在了我的肚子里，但是一看到你，我就想告訴你，告訴你我的過去，我的一切——這是因為我在醒來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我記得以前冰雪帝國的學者專門研究過動物的這種現象，他們把它叫做‘印親’。”

賞金獵人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一點，同時他想到了艾斯法爾，不知道叫自己爸爸的小龍現在在哪呢。

“我還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想知道嗎？”

該死！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現在只想逃離這個尷尬的地方。

“我和亞爾都是女人，我們的愛情的確終究是沒有結果的。”莉萊跟著靠近了維查德，甚至比之前還要近，“對，是你腦袋里正在想的那種。”

賞金獵人突然站了起來，他身邊的女魔導師也一同站了起來。

“怎么了？”莉萊捂著快要笑出來的嘴。

維查德轉過身：“我去給你把帳篷搭好，你該睡覺了。”

身后的莉萊拉住了他：“帳篷不是已經搭好了嗎？”

“泰絲那個帳篷是單人的，比較小，睡不下你們兩個人。所以……”賞金獵人邊說著邊轉過了頭，想要掙脫她。但是在看到她的一剎那，他頓時啞住了聲。

莉萊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裹上了一條又厚又大的鵝毛被，上面用金色的線條繡著華麗而繁復的花紋。

女魔導師松開了拉住他斗篷的手，眨了眨俏皮的眼睛：“怎么又不說話了？”

“你這個……什么時候來的？”

“你以為只有你這個半吊子的魔法師會用虛空系魔法給自己弄一個隨身攜帶的移動倉庫嗎？我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魔導師，所以我的‘倉庫’比你大上不少。”

莉萊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她銀鈴般地輕笑著，被子里也在“叮叮當當”的響，接著她從被子里伸出如同象牙的手臂，原來她的手里竟然還拿著兩個酒杯。

“所以你看，我甚至會帶上酒和酒杯。這么冷的天氣，就是要喝一點酒暖暖身子，不是嗎？給你。”

維查德又轉了過來，重新和莉萊面對面地站著。他接過了她手中的酒杯，然后問道：“酒呢？”

莉萊之前拉著維查德的手也從被子里伸了出來，她的手中正提著用上等的玻璃制成的酒瓶——里面搖晃著血紅的液體。

“啊。”

由于她兩只手都伸了出來，白色的鵝毛被向下滑去，滑下她的肩頭，露出了她光滑的，像絲綢的皮膚。

她身子竟然是赤裸的。

“你想凍死我嗎？”

維查德完全忘了眼前這個女人是一個永遠不會害怕寒冷的冰系魔導師，他蹲下身子，雙手分開，提起了棉被，想要將她重新裹進去。

他瞧見了一個完美無瑕的胴體，但是他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因為這具完美的身體莫名打了個趔趄，向前摔去，兩個人都倒了下去。他發現自己也被包進了這床棉被。

她白袍里的東西一點也不神秘，他想到，不對——還是很神秘。

“你看，現在這里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小的帳篷了。”莉萊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你還要喝酒嗎？”

“喝。”

“這是一千年前的酒了。不過我們都知道，在另一個維度里，時間是沒有用的。時間……時間……”

莉萊的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輕。

過了半晌，一個空的酒杯從被子里拋了出來。

接著，另一個酒杯也被拋了出來。

最后，裝著紅色酒液的玻璃瓶也被拋了出來，不過里面的液體似乎并沒有任何減少。

如果他們沒有喝酒，那么他們之前在喝什么呢？

第二天清晨。遠處的地平線上，一縷模糊的光暈正在升起。

初生的陽光，溫柔得如同嬰兒的呼吸。

被里又有了聲音。

“天好像已經亮了。”是維查德的聲音。

“嗯。”這個慵懶的聲音是莉萊的。

“你如果再不起來的話，泰絲就會來叫你了。”

“啊！”

一個人從被里躥了出來，似乎是維查德，因為這個人穿著維查德的衣服——不過一頭白發出賣了她。

她立馬又重新鉆進了被子。

四下靜悄悄地，幸好還沒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