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門把的右手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我站在原地，嘴唇顫抖扯出一個牽強的笑，語不成章。

“你在說什么笑話，這不...不是的，我是唐枝，怎么可能...”

肖一飛沉默走來，將我的指尖一根根掰開。他雙手扶在我的胳膊上，彎腰與我對視。

“唐枝，別再逃避了，抬頭看著我！”

我靜靜抬頭，在他眼睛里，我看到一個茫然無措的自己。腦海中思緒紛雜，無端的夢、陌生的家、死而復生的母親、陌生中年男人的毒打...

我的情緒瀕臨失控，猛地推開肖一飛。

“你到底想說什么？這太荒謬了！”

“唐枝，所有同學都說你當年暗戀我，你仔細看看我，你真的喜歡我嗎？”

肖一飛拿起桌上的香檳，緩緩坐在沙發上。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何至于畢業8年都沒試圖聯系過我。”

頓了頓，他神情黯淡地喝下一杯酒，繼續說道：

“我不過是你腦海中創造出來的人罷了。所有的一切，你的家人、朋友、同學、喜歡的人...”

“都是你一手創造出來的假人。”

我在心里冷笑，我看不是我腦袋有問題，而是他有問題！就當我多年的暗戀喂了狗。

“如果這就是你要說的話，那么我告訴你，我一個字都不信！”

“唐枝，我記不得我的家人，記不得自己是誰，我好像什么也沒做，就輕易擁有了現在的一切，好像事情本該這樣。但是在遇到你的那晚，我擁有了記憶。”

肖一飛的敘述中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我低著頭，臉上沒有情緒地聽下去。

“我記起我從來沒看過書就可以考滿分，也記起自己從來沒有父母...我的命運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樣，朝著既定的方向走去。”

倒滿一杯酒，肖一飛釋然一笑。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我找到了原因。”

指甲陷進掌心，我艱難地抬起頭，嗓子干啞的可怕，說出來的話像是摻了沙子。

“肖一飛，編故事我不如你，這樣的故事不過是天方夜譚，你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肖一飛將身體陷在沙發靠背里，緩慢地搖晃手中的香檳，整個人透出如釋重負的輕松。

“不巧，昨夜我也做了一場夢，這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經歷。”

“夢里的你看起來很小，只有十幾歲，你母親離異后獨自帶著你生活，勉強能夠溫飽。”

“后來你母親帶著你改嫁，你繼父待你們母女并不好，嗜酒、賭博，欠了一屁股債，動輒對你們母女拳打腳踢發泄不滿，甚至想把你賣掉，沒想到讓你給跑了。”

肖一飛抿了抿酒，接著說：

“你性格怯懦，內向少言，在學校沒人愿意和你交朋友。”

“每天放學，你要去打工補貼家用，還要...”

“別說了！”我頹然地癱坐在地，雙手緊握成拳，抑制著內心的震驚和詫異。

無視我的打斷，肖一飛一口氣將話說完。

你心中怨憤，無處宣泄，便在夢里創造了這個世界。在你的夢里，你家境優渥、灑脫自由，你沒有朋友，就以后桌的付清清為原型，創造成你的閨蜜。

你見李尤因為取向被人詬病疏遠，與你同病相憐，就在夢里創造了勇敢追愛的“李尤”，這是他想要的結局，何嘗又不是你自己的愿望。

你母親活的辛苦，你就塑造一個兩手不沾陽春水的精致媽媽。

最后，你羨慕別人能湊在一起討論喜歡的人，就在能力范圍內找到了一個最優秀的模板：肖一飛。于是，就創造了我。

......

“多么圓滿的人生啊，唐枝。”

肖一飛像是在講述一件普通的事情，一句一句娓娓道來。

“你胡說！”

我從地上爬起，再也不想聽他在這胡扯八道，我揪住他的衣領，失去耐心地吼：

“你說這一切是夢？那好，我問你。”

“既然現實里我這么缺錢，為什么我不做一個全球首富的夢！為什么不讓我媽健健康康地活著！為什么我甚至不敢向你告白！你說啊！”

“因為這是唐枝在水深火熱的狀態下，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

不需要太多的錢，也不需要太多的朋友，有一個喜歡的人，有一個溫暖的家。

“最好的生活...”

我頹然地跌倒在地，眼前浮現出一個場景。

瘦弱的少女流著眼淚，在寂靜的深夜、簡陋的臥室，獨自一人捂著被子，嘴里默念：

要是這樣就好了，不過這個愿望，會不會太過分了？

我拼命搖頭，甩開眼前看到的場景，恍惚間淚如泉涌。

“肖一飛，你說的字，我一個都不信！我叫唐枝，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有一個愛我的媽媽，我有朋友...”

我哽咽著無法訴說，也無法正視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房間的門緩緩打開，付清清、李尤、昔日的同學，陸續走進房間。

付清清在我面前蹲下，微笑著抹掉我臉上的淚水，我攥著她的手，久久不愿放開。

“清清...你告訴我，肖一飛說的都是假的對不對？”

付清清笑著笑著就哭了，故作輕松地擦干眼淚扶我站起，面前的李尤也向我投來一個安撫的笑容。

“枝枝啊。”付清清理了理我的頭發，收起一貫的開朗，摸著我的臉說：

“枝枝，和你做朋友，我很開心，即便這份開心太過短暫。”

付清清情難自控，緊緊將我抱在懷里。

“肖一飛說的對，雖然我早就知道...你不屬于這里，在我眼里，你是堅強樂觀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你要相信你很堅強，回到你的世界里繼續戰斗吧，但我..但我很舍不得你。”

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頸后流下，付清清緊緊一抱便松開了我。

“我不要回去，我要你們陪著我！”我哭的眼睛漲紅，拉著付清清的手不放。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清清，不要丟下我！”

付清清狠心掰開我的手，扭頭擦干了眼淚。

“不說這些了。”

她強忍著淚水，拉起旁邊的李尤，扯出一個心酸的笑。

“這個家伙剛有意識便跑了回來，我還想多瞞一陣，私心以為只要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沒想到肖一飛也有了意識。”付清清苦笑一番，扯扯李尤。

“阿唐”

李尤剛開口，我眼淚再次忍不住奪眶而出，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們，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們陪在我的身邊，給我快樂，也給過我安慰。

李尤輕輕擁抱我，聲音里有濃濃的離愁。

“很抱歉這么多年都沒回來看過你，如今回來，怕是最后一面了。”

我在他懷里哭的兇猛，情難自制。

“沒有我們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生活，凡事不要逞能，委屈了就哭，高興了就笑，有人欺負你了，就打回去！答應我，千萬別苦著自己，我會心疼的，知道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么。

透過模糊的淚光，我看到昔日的同學們都含淚點頭，善意地對我微笑。

“唐枝。”肖一飛隱忍著叫我。

我從李尤懷里抬起頭，哭的抽抽噎噎。

肖一飛斟滿一杯酒一一遞給眾人，杯沿輕輕相碰。一聲嘆息隨風飄散。

“珍重。”

周圍的身影相繼消失在我的視野，我扔掉酒杯嚎啕大哭，想要挽留住他們。

“不要走！求求你們不要走！”

“不要走...”

屋子里的桌子、地毯、酒柜都在消失，直至剩下我獨自跌坐在黑暗中。

我哭的聲嘶力竭，到頭來一個也沒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