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糖販其實并不小,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他在一個下著大雨的黑夜里,把朱雀從樹上掏了下來。
那會朱雀初到人界,不諳世事,隨便找了個樹窩,一蹲就是一個多月,被糖販撿回去的時候,身上破破爛爛的,像個小乞丐。
“你的父母呢?”
朱雀搖頭。
朱雀乃是天地孕育而生,無父無母。
只聽見一聲嘆息,接著道:“那以后就跟著我吧,當我女兒。”
朱雀后來才知道,糖販叫沈均,原先是個探花,后來因為得罪京城權貴,而被流放了,回到家鄉后就做起了糖販生意,五十多歲了,也沒娶妻。
糖販還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沈之幸。
題字一旁:半生潦倒,偶得一恩賜,暮年之幸也。
朱雀望著糖販,眼睛里沒有屬于人的情緒,她是凌駕于所有生命之上的朱雀神。
“爹爹,爹爹,之幸,叫爹爹。”糖販一遍遍教著,手邊還拿著一串山楂葫蘆,上面的蜜糖在陽光下散發著香甜的氣味。
朱雀沒有喊出口,卻把手伸向了山楂葫蘆。
糖販開心地大笑起來,推著攤去走街串巷地賣糖牙子。
“沈探花,又帶女娃出來走街啊。”
“是啊,日頭好,帶出來逛逛,免得在家里悶。”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誰家姑娘不是緊著在家里,哪像你還帶出來拋頭露面的。”
糖販并不介意:“無事,姑娘年幼,不拘那等。”
朱雀現在的身段,就像凡人的七八歲年紀,她眨了眨眼,伸手出去扯住糖販的衣襟:“餛飩。”
糖販在餛飩攤前停下了腳步,抱著姑娘坐了下來:“老板,一碗餛飩。”
一碗熱滾的餛飩上來了,朱雀抬頭不解地說:“兩碗才行的。”
“之幸吃,爹爹不餓。”
朱雀低頭吃了起來,她用手背擦擦嘴,過了會,碗里還剩下幾個餛飩,剛想說話,面前的攤子就被掀翻了。
眼看著滾燙的湯水就要潑過來,糖販一把將姑娘護住,滾湯頓時澆了他滿背。
原是前方的的馬車驚了,沖撞過來,餛飩攤遭殃得很,朱雀看著緊緊將他護在懷里的一雙手,心里有了些陌生的情緒。
她想,區區凡人,緣何能如此?
受傷了之后,不能再出攤了,糖販在家里躺了幾天,他把朱雀拉到床前,從枕頭底下拿出了一些碎銀:
“之幸年幼,需吃些好的,拿上銀子,去街上買些吃的吧,記得要早些回來。”
朱雀搖搖頭:“只有這些銀子了。”
來到人界這半年多,朱雀已然懂得了銀子的重要,她望著糖販眼里的渾濁,忽然間很難過。
神,是不能干預人界生死的。
朱雀拿著銀子去藥鋪抓燙傷的藥,中途卻被攔住了,是一些地痞流氓。
她冷冷望著他們,眼底冷漠,如視螻蟻:“這銀子是給糖販抓藥的,你們想劫?”
“銀子拿來,便不戲弄你。”
“誰戲弄誰?”
朱雀不屑一顧,身形未動,那些人卻飛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暈死過去。
燙傷難治,在床上修養了半月多,糖販才能勉強下地行走,只是,他的頭發白了許多,整個人都病懨懨的。
“怎么會這樣?”朱雀摘了滿滿的一籃子山楂,想讓糖販給他做山楂葫蘆吃。
“之幸叫聲爹爹吧,爹爹老了,一病起來就不行了。”糖販在鍋灶前炒糖,笑著說話。
朱雀守在灶前,低著頭許久,然后再抬起頭來,很輕很輕地喊了一句:“爹——”
還未收尾,糖販手里的糖棍子就掉到了地上,膝蓋咔嚓一聲跪在了地上,面色漲紅。
朱雀愣愣看著,不知糖販怎么了,她能感覺得到,這個凡人的生命正在流逝。
承受不住朱雀氣運的糖販,終于聽到了那一聲爹爹,只是,還沒來得及應,便撐不住死了。
朱雀的心結,也正于此。
驟然結束的生命,讓她無法釋懷。
鍋灶里的糖還在冒著泡,山楂葫蘆的味道,讓她無法忘卻。
糖販待她的好,因她而隕的命......
她只做了半年的沈之幸,卻勝過了數萬年的朱雀神。
——
由赹深深嘆了一聲,對于朱雀的執著,他并不能理解。
回望蘇算,他心里想:對于蘇算,他某些隱秘的情感,能不能也算是一種執念?
“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六合和勾陳吧。”常深說:“先把朱雀神力拿回來。”
朱雀有些急:“那我的事......”
常深有些生氣:“如果復活的只是軀體,你還要嗎?”
由赹接過話道:“這事先放一邊行吧?先把朱雀神力拿回來。”
朱雀有些不情愿,撐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失去了朱雀神力的朱雀,也只不過是一個羸弱不堪的神,比之妖類還要弱小,連談判的資格都是沒有的。
她頓然道:“好,先找六合和勾陳。”
由赹終于舒了口氣,揮揮手道:
“要不你先回太常那住著,我這一只狐貍一顆石頭擠著,反正是住不下了。”
常深點點頭:“也好,先回我那安頓吧,反正一時半會也找不著的。”
朱雀跟著常深走了,由赹任由自己倒在沙發里,唉聲嘆氣:
“好好一個朱雀神不當,非要執著于死了一千多年的人,唉,關鍵還不是情郎。”
這時一只光禿禿的狐貍蹦了過來:“為什么非得是情郎?”
由赹:“那古代不都是這種話本子嗎。”
狐貍白了他一眼:“你還是多看點歷史書吧,石頭!你看這文盲。”
狐貍喊了蘇算一聲,然后蹦到蘇算的肩膀上,豎著耳朵。
由赹當即就眼紅了,拎著狐貍扔到一邊:“石頭是你喊的嗎?要叫新主夫人知不知道?!”
“由赹!”蘇算神色不虞。
由赹趕緊補救:“錯了錯了,要叫蘇辦事。”
蘇算淡淡覷他一眼:“我得回局里了。”
由赹拉著他的胳膊:“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蘇算說:“過陣子我自己買輛車,不用你來回折騰。”
由赹有些驚訝:“買車?!什么車?”
蘇算回:“電動車。”
“......”由赹愣了半響:“不夠錢買四輪的?”
蘇算搖頭:“桑月說別人上班都是騎電動車。”
由赹哭笑不得:“你聽她瞎說,不用買,我有的是時間去接你。”
蘇算看了下時間,說道:“這事再說吧,我要去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