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看著，相顧無言。面對自己的兒子白正華向來不善言辭，這也是他與白喬柯溝壑這般深的主要原因。

“坐。”白喬柯眼中劃過一絲波動，終究開了口。

白正華應聲坐下，環顧屋內的環境，雖干凈整齊但終究有一些清冷。白正華曾買過一套獨棟給白喬柯，想著不愿和他住在一起，讓喬柯自己一人住想必喬柯是愿意的。但還未給到白喬柯手里，就被鎩羽而歸了，喬柯不接受他給的一切。他每月打的錢，靜靜存在賬戶里分毫不差。而喬柯就靠著老太太留下的那些錢，長了這么大。白喬柯將畫板輕輕拿下，走到了白正華的對面。

“最近……”還好嗎?

白正華還未來的及說完這句話，便被白喬柯打斷了。

“有什么事嗎？”白喬柯皺著眉問。

白正華已經習慣了白喬柯的冷漠，轉身從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了白喬柯。見白喬柯接過，才開口道“主治醫師找我談了，說需要移植……”

白喬柯并未搭話，只是看著主治醫師那熟悉的字跡，還是如以往一般‘龍飛鳳舞’啊。

“我已經聯系了人，已經在排隊了，不會太久的。”仿佛怕白喬柯害怕般，白正華解釋道“現在技術已經很成熟了，沒什么大的風險了……”

“知足了。”

“……”

白喬柯合上了醫囑，抬頭看著白正華的眼睛說“活了多出你計劃的這么多年，我知足了。”

“胡鬧……”

又是‘胡鬧’，要丟棄的，又何必在乎死活呢，白喬柯笑了起來。

“白總做的已經很多了，我很抱歉可能不能將您給的還你了。想想看，我現在能做的好像只有……讓白總“及時止損”了”白喬柯說。

看著男人臉色變得一點點難看，白喬柯也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般痛快，隨之伴隨的是傷口被慢慢撕扯的痛楚。白喬柯知道療養院他私下有打點過，治療的哪個費用都不是小數，自己單單靠奶奶留下的那些錢是遠遠不夠的。但被傷害傷口好像太深，怎樣都不曾治好，反倒因為用錯了藥，愈來愈嚴重。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份解釋，那份他已經等了很久的解釋，哪怕是辯解也好。可是那個男人沒有，只字片語都沒有，時間久到他已經忘記了自己到底怨什么了……

白正華攥了攥拳頭，壓抑著怒氣，于其說是怒氣說是無措更貼切些，他和這個兒子之間最多的除了避而不見也就剩下針鋒相對了。成長時未解的誤會，待到長大時卻是不知道從何解起。他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他沒有想要很多，只想要這個臭小子可以健康的活，以前是現在也是。其他的就隨這臭小子去吧，想到這里白正華倒是有些釋然了。

“會診安排在下周，我會讓老鄭來接你。”

白正華也未過多的強求，就像以前一樣。他只是在快到門口時告知白喬柯，也不去勸阻一番。

看著白正華關門離去，白喬柯的手慢慢將醫囑攥緊，玩世不恭的笑也漸漸淡下。

扮作毫不在意的樣子不代表著真的不在意。像是報復一般的舉動不會在得逞之后感到快樂。因為在傷害那人的同時，塵封的心也變得血淋淋的了。

門再一次被推開，這回是陳吟安。只是她手中的炸年糕已經不再冒熱氣了，辣椒油干瀝瀝的淋在已不再金黃的年糕上。

白喬柯也未起身，只是抬起頭看著陳吟安慢慢走近，一步一步，像是走在他的心尖上。她剛剛，聽到了嗎？

陳吟安還是像往常一般笑盈盈的將炸年糕放在了茶幾上，慢慢對上自己的眼睛。只是那熟悉的笑里參雜的欲言又止和她強作鎮定的樣子也格外顯眼。

“都聽到了嗎？”白喬柯問。

陳吟安微微一怔但還是輕輕點了頭。

白喬柯剛想說什么，便聽見陳吟安說“年糕都涼了，要出去嗎。”

白喬柯看著陳吟安清澈的瞳，起身走近，輕聲說好。

轉廊的臺階下停著一輛粉色的電動小摩托。每次便是騎著它繞過繁雜的市場來見他的嗎，白喬柯仿佛可以看到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少女明媚的笑和被風吹起發絲。

“走，帶你去兜風！”陳吟安已經戴好了頭盔，將另一只遞給了白喬柯。頭盔是藍色的，晴天一般的藍色。

八月底的天已經不像七月那般熱，偶爾會吹起一陣陣涼涼的風。吹拂過白喬柯的臉，原來秋天的風也這般溫柔啊。

一個拐彎，少年重心不穩，雙手環上了少女的腰，兩顆心不約而同砰砰的跳起。

……

陳吟安帶白喬柯去了森林公園，公園里有著大片的草坪和參天的大樹。因是周末，有很多帶孩子來野餐的家長。少了鋼筋水泥的大樓，孩子們肆意的追逐打鬧，大人們也朗聲大笑。

陳吟安和白喬柯也找了一顆大樹躺在它的樹蔭下納涼，一時離了療養院的消毒水味的空氣，嗅覺變得異常清晰。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陽光的味道……

“喬柯……”陳吟安說。

“恩。”

“……”

“想問什么便問吧！”白喬柯想是知曉陳吟安的欲言又止般先開了口。

“你會去醫院的對吧。”

“吟安，有很多事不是都會向你我所愿的那般。”白喬柯嘆氣，病了這么久，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以前他總是以為自己會坦然的面對，然后沒有一絲不舍的離去。但現在，他才發現這其實很難。因為有不舍后就會害怕……

“還有希望不是嗎？不要放棄好不好。”

白喬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陳吟安，他知道她想要他去接受移植手術，可是從小開始大大小小的手術他做了很多，但沒有那一次是最后一次。他并不是害怕手術失敗，他只是在怕那一次次滿懷希望之后的希望落空。與其這樣，他寧肯選擇一開始就不要希望。

現在的選擇會讓他更加的害怕，害怕不好的結局。她這般善良，不論是季爺爺、小波、還是自己，以后都可能會變成她記憶里的一片傷疤。

白喬柯有些后悔當時的心軟，心軟放她與自己一起看夕陽，心軟放她與自己有交集，心軟讓她在自己心里變得越來越重要。自己不是比誰都清楚那種失去重要的人痛苦的感覺嗎？或許，自己對于她還不算那么重要，他希望是這樣。她是那樣好的一個姑娘，她就該永遠開開心心快快樂樂，怎舍得讓她開心難過。

白喬柯轉過頭，輕輕閉上雙眼。微風吹過，一切平靜。

他說“好。”

如果結局不是一個好的結局，那么他愿意去承擔，他的勇敢想要保護那個女孩想要捉住的希望，盡管那希望多么渺茫……

聽到白喬柯說好，女孩似是安下了心，規劃著那個希望的以后“喬柯，等你好了，我們去環游世界好不好。到時候就換你用車來載我……”

白喬柯靜靜的聽陳吟安所描述的以后，他心之所向，他渴望著自己也可以在路上疾跑，也可以看不同的風景，希望……他可以一直在她的身旁，那些場景應該都是快樂的吧，光是想著都讓人嘴角上揚。

白喬柯語調溫柔，說“好，我們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