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靈真諦:行為,態度與情緒
書名: 人人都愛看的通俗心理學合集(套裝共18冊)作者名: (美)約翰·華生 (瑞士)卡爾·榮格 (英)靄理士等本章字數: 11120字更新時間: 2019-12-25 11:54:22
心靈,是一個如此深沉而神秘的詞匯,不同的人對它有著不同的定義。有些人窮盡一生去研究它,卻終究無法獲得全面的認識;而有些人卻將它視作平淡無奇的事物,既不愿正視自己的心靈,也不愿探究他人的心靈。不過,后者畢竟屬于少數,作為將生命體與其他無生命物體相區分的界限,心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是每個人身體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我們生命的向導。其實心靈不是無法捉摸的,它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神秘,我們的情感、意志、欲望等都包含在心靈之中,又通過我們的行為、態度、情緒等展現出來。探索心靈的奧秘,不僅能幫助我們認識自己,也能讓我們更好地了解他人,從而優化我們與他人的溝通、拉近我們與他人之間的關系,讓整個社會變得更加和諧美好。
1.是什么在指引我們避開眼前的飛石?
心理學的普遍性原理表明,我們的行為是由整個心物場的特性決定的。那么,有機體的行為環境究竟是如何對行為進行指引,以使得我們的行為具有適應性的呢?對這個問題答案的探索,首先需從地理環境與行為環境之間的關系中展開。
我們小時候大都玩過拋球的游戲,如果一只球在我的眼前飛過去,而我站在原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那么它就僅僅是從我的行為環境和地理環境當中飛過;但是如果我及時做出了敏捷的反應,球就會從地理角度和行為角度被我抓在手中,換句話說,只有當地理環境中實際的球與我實際的手發生接觸的時候,在我的行為環境中才會出現“抓住了球”這個動作。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說,在一定情況下,有機體的行為必然建立在其行為環境與地理環境相適應的基礎上,這種關系也正是我們展開探討的前提所在。
至于行為環境是如何具體對我們產生影響,進而指引我們的行為的,還要從我們的神經系統對于運動物體的知覺上說起。很多心理學家習慣于不加改動地將原始生物學或解剖學中的反射弧理論直接套用在心理學上,然而我認為,這會使得我們的研究陷入某種誤區。我們曾經討論過生物學上傳統的通路假設或聯結假設,按照這種思路,神經系統對于肢體的支配建立在神經興奮的簡單傳遞上,即從感官當中的某一點出發的神經興奮經過傳入神經被傳導至神經中樞的某個特定地點,再傳導至一個或一簇特殊的傳出神經元,這個過程被生物學家們稱為“刺激-反應”模式。但是,如果不偷偷地引入這類概念,這樣的反射弧理論還能應用于心理學方面的研究嗎?
依然以拋球的游戲為例,當我們對一只迎面飛來的球作出反應——無論是伸手抓住它還是側身躲開它,反射的起始點其實并不是我們視網膜上的某個點,抑或視網膜上投射的這只球的影像,而是在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中,實際的運動引起的中樞神經系統內的運動過程。
這樣陳述理論也許太過蒼白,接下來我將做出更為詳盡的解釋:首先,當球或者石頭、箭矢這一類的東西向我飛來,而我下意識地決定躲開它,以免自己受到傷害,在我做出躲避行為的這一瞬間之前,無論我注視著這個飛來物體的上方還是下方,左邊還是右邊,都不會對我接下來的躲避這個動作造成實質性的影響,據此來說,視網膜上的每個點事實上都與我們的反應相聯系著。其次,以不同軌跡飛行的物體,有可能投射在視網膜上的是同一個點,但會導致不同的反應結果。如上圖所示,我們假設E代表一個人,P代表一塊石頭在反射弧當中建立起來的興奮點,而線1、線2、線3則代表這塊石頭的三種飛行軌跡。從圖中可以看出,三種軌跡都投射于同一個興奮點,但在這三種情形中,E所代表的人既可以向左邁出一步來躲開石頭,也可以向右邁出一步,甚至后退到石頭砸不到的安全范圍之內,或者干脆站在原地不動,他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并不是取決于這個興奮點究竟位于哪里,而是取決于石頭的飛行軌跡和飛行速度。最后,在物體向我飛來的那一瞬間,它在視網膜上投射的那一點的位置并不僅僅與它在半空中所處的位置有關,還與我眼睛的狀態有關,我的眼睛可能無所事事地半闔著,可能在凝視著地面上的一棵草,也可能在仰望天空中的云彩,但這依然不會對我接下來對它進行躲避這一反應產生影響。
所以我認為,單純地將原始生物學或解剖學中的反射弧理論應用于解決我們目前面臨的問題上就不可能了。我們必須把運動本身作為一種刺激,并且,這里我所說的運動并不僅僅指的是外部物體的運動,也不等同于視網膜上所投射出的影像的運動,而是我們的大腦中發生的運動過程。正是這種運動過程構成了起始的刺激點,使得我們產生反射,而在我們心物場的行為環境當中,這一系列的過程,就表現為我們的行為。
那么我們的行為是因何而具備適應性的呢?要解答這個問題,讓我們先從一個實驗說起。
威特海默的經典實驗證明,在一個場內發生的運動,會對其運動軌跡周圍的場物體施加一種力。也就是說,如果一塊石頭朝我飛來,那么在場內,它就會建立起一種主要指向我的強大力量,而一旦它的方向發生改變,這種力量也就不復存在了。在他提出并證明這種理論之前,人們往往傾向于從經驗中尋找這類現象的原因——如果我們沒有及時做出反應,具備某種特征的物體就會對我們造成傷害,這被認為是根據經驗所得。但是威特海默證明了這其實是場內的運動物體對其他場物體施加的力。
在與運動有關的方面,自我也必須被視為場物體之一,也就是說,場內的運動物體也可以直接對自我施加一種力,它的強弱程度則有賴于該物體的運動方向和運動速度。而有機體對于這種力展現出怎樣的應激過程,就決定了有機體的行為是否具有適應性。
有機體的行為,必然建立在行為環境與地理環境相適應的基礎上。因此,在行為場內,物體-自我關系的變化不是直接的,而是由地理場內物體-有機體的關系變化所造成的,這種變化會通過有機體的神經系統對其肢體進行支配而實現。自我與物體之間存在一種應力,當應力通過有機體的運動得以解除就是確定我們行為的過程。適應性的行為使得應力減少直至消解,而不具備適應性的行為則無助于應力的解除,因此行為環境傾向于指引我們建立適應性的行為,以消除物體-自我之間的應力,達到最終的平衡。
2.當作家與拳擊手遇到了流氓
既然行為環境與地理環境之間有著某種一致性,那么為什么不同的人在同一個地理環境中會采取不同的行為呢?這就要從行為環境與自我之間的交互作用上談起了。
不妨先來看一個具體的情境:一天夜晚,兩個行人遇到了一個流氓,其中一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作家,另一人則是久經鍛煉的職業拳擊手。對于作家而言,他的心物場呈現出的是一個具有威脅性的行為環境,以及令其生畏的對象,同時,在他的自我系統中,對自己的軟弱性具有充分的認知,由于二者之間的交互作用,使得作家產生一種“如果進行抵抗就免不了吃虧”的想法,并產生回避的意向,最終選擇逃走;對于職業拳擊手而言,他的自我系統對其魁梧的身材與強大的力量有著足夠的認識,所以他的心物場呈現出的是一個平淡無奇的行為環境和一個不堪一擊的對象,在二者交互作用的影響下,拳擊手更傾向于大步走上前去給流氓重重一擊,而非掉頭逃走。
在上述情境中,文弱的作家和強大的拳擊手都處于同一個地理環境當中,面對的也是同一個對象,但他們最終卻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行為,究其原因,是因為作家的行為環境與其自我的交互作用對他產生了消極的誘導力,而對于職業拳擊手來說則恰恰相反。
美國的認知心理學先驅愛德華·切斯·托爾曼曾這樣說道:“被我們稱之為害怕的那種不安狀態,并不僅僅是一種被具有危險性的刺激所引起的結果,并且還取決于原本就存在于個體當中的內部生理狀態,為了區別于‘害怕’或者‘不安’這種說法,我們采取一種相近但依然存在區別的命名——膽怯,它必然存在于初始的個體內部。”
托爾曼之所以提出這樣的理論,就是因為同樣的物體可能引發有機體不同的情緒,以及隨之產生的不同反應。在他的著作中,還提出了這樣的觀點:
“雖然恐懼和斗爭都是一種應對激發性干擾情境的脫逃,但是在這兩種情況下,脫逃的方式明顯不同。當處于同一個環境的時候,恐懼和斗爭之間的特征差異尤其突出……它引起一個個體的恐懼,而引起另一個個體的斗爭……一方面,假設他們以往習得的經驗是相等或者相似的,并且都擁有我們稱之為膽怯的起始生理狀態,那么恐懼的沖動就會被引起;另一方面,如果他們擁有的是好斗的起始狀態,就會產生斗爭的心理沖動。”
這就與我們在開頭所創設的情境不謀而合了。但是我認為,托爾曼的研究基礎略微顯得有些狹隘,有機體行為的復雜性要遠遠超過他的這種描述。
依然以這位不幸遇到流氓的文弱作家為例。在我看來,人類的一切活動都首先傾向于保證自己不受到人身傷害,這應該是所有人的共同認知,所以作家選擇逃跑本來無可厚非。但是在他做出這個選擇之后,他的自我與行為環境之間可能產生一種新的應力,使得一種名為“羞愧感”的情緒涌上他的心頭,如果這種應力足夠強大,這位作家就很可能不會繼續脫逃,而是直面危險,即使他清楚自己可能只會得到一頓痛打,甚至比這還要凄慘。
由此,我們可以清楚地認識到,托爾曼所說的“個體內部的初始生理狀態”尚無法確切地解釋行為的復雜性,斗爭也許未必源自于起始的好斗狀態,膽怯也未必終會導致脫逃。它只是一個單一的元素,而我們要考慮的是行為環境與自我之間的相互作用會導致怎樣的結果。不過,這種存在于個體內部的初始生理狀態可以被理解為自我系統當中的一部分,而它在不同個體上所表現出的差異性,能夠對行為環境與自我之間的交互作用產生某些直接的影響,但這只是直接的影響,并非決定性的作用。
如果對此采取更進一步的分析,我們將會發現,自我-場的關系是不穩定的,同理,自我與行為環境之間的關系也是不穩定的,也就是說,在這種不穩定的情況下,自我本身也會變得不平衡。此時,物體-自我之間產生的應力會傾向于使自我重新得到平衡,它作為一種間接的隱性影響,參與控制了有機體行為發生的變化。
當然,上述情境中的故事還可以有更多版本的演繹,假設在遇到流氓的時候,作家一開始就沒有選擇轉頭逃走,而是投入了與流氓的戰斗之中,結果被重重地打了一頓,留下了慘痛的教訓;而拳擊手沒有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把流氓打退,取而代之的是輕蔑地聳聳肩,然后不屑地翻了個白眼轉身離開。個體行為的復雜性從來就不是能夠用三言兩語一概而論的,想要解釋清楚個體為什么會做出一定的行為,就必須要在具體情境中分析其行為環境與自我的交互作用,否則就是紙上談兵。
3.態度真的能決定一切嗎
在討論個體的態度對個體行為或行為環境的影響之前,讓我們先對以下兩個概念進行明確的界定與區分,即注意和態度。
當我們談到注意和態度的時候,不難發現,它們都是一種實際存在于場和自我之間的力量,并且參與整個動力情境,這就是它們的共同點。而它們的不同之處在于,態度擁有一般的意義,而注意則含有更為特殊的意義。
“注意”是一種源于自我的力量,并且指向某個特定的物體。英國機能主義心理學代表人物斯托特教授曾這樣定義注意:“‘注意’,就是思維對某個優先于其他物體的特定物體的指向。”正如在課堂上老師的提醒語言“注意我下面要講的內容”或“請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一樣,注意是一種自我-物體力量。
在實驗心理學的研究當中,出現了一個問題:注意能否改變某種感覺的強度?為了找到答案,研究者們設計了一種簡單有效的實驗,實驗者要求被試者持續注意特定的樂音,被試者便能夠聽出該樂音的陪音。這個實驗有力地證明了注意對個體的影響力。
如果要將注意作更為詳細的區分,我會將它分為有意注意和無意注意,對于有意注意而言,力量源于自我,帶有一定的目的性,而對于無意注意來說,力量主要源于物體,自身不具備任何目的性。
與注意不同,態度是個體對于某個特定對象所懷有的心理傾向。我們可以這樣說,注意是一種特殊的態度,它代表著個體對于其他物體的非特定性指向,而其他態度相對而言則具有更加特定的指向,比如對某樣從未見過的東西產生的好奇、對某種會明確到來卻又不甚了解細節的事件的期待,抑或是對某個人的行為表示出來的懷疑,等等。無論是何種態度,它們都發源于自我,更加確切地說,是源于自我的需要或準需要。并且,在個體的意識當中,態度所呈現出的程度是可變的。
那么這種可變的態度對個體的行為環境甚至行為是否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呢?格式塔心理學的代表人物之一戈特沙爾特的經典實驗對此做出了一番解釋。戈特沙爾特使用一種帶有節光器的實驗裝置,使得展示的圖形能夠以逐步增加的方式區別出來。一旦被試者看到了一種新的圖形,實驗者就立刻停止展示,并要求被試者將他們已經看到過的和正在看的圖形畫在紙上,以便對圖形的發展順序逐步開展研究,來觀察b圖形的順序有沒有受到包含在其中的a圖形的影響。
圖一包含了一個十字形a和一個帶有一根垂線的正方形b,圖形b的展示順序是先正方形而后垂線。圖二包含了一個V字形a和一個帶有箭頭的圓形b,圖形b的展示順序是先圓形而后箭頭。
實驗開始之后,兩幅圖中的a圖首先各交替出現12次,奇數次為十字形,偶數次為v形,也就是說,它們一共會出現24次。但是,在第7次和第8次的時候,這個序列被稍微打亂,每組圖中對應的b圖被插入進來,并且,被試者看到的圖形出現順序是與正常順序相矛盾的(正常順序指先圖一后圖二)。在整個圖形被完整看到之前,實驗的這一階段中斷。
在第24次展示之后,實驗進入第二階段。此時,實驗者引入了兩種不同的變化:其一,第25次出現一個b圖形,但是十字形被圓形所代替,十字形出現在第26次;其二,第25次所展示的仍然是十字形,接下來圖一中與之對應的b圖出現,作為第26次展示,接下來的第27次則以展示b圖圓形而告終。
第二階段結束之后,6名被試者當中的5名看到了這些正常展示出的圖形(即正方形和圓形先出現),并不受到與之相對應的a圖形的影響(在實驗過程中a圖形曾經決定過b圖形的出現)。在第二階段的第二種變化方案當中,b正方形作為第26次展示,緊接著第25次展示的a十字形而出現,而在所有的情形中,均是正方形而非十字形先出現,這一點值得我們注意。
這個實驗證明了,如果僅僅為了重復而重復,對個體的知覺是不會產生任何有效影響的。然而在圖形顯示的那一刻,被試者的態度卻對其有著直接的影響。這一點可以從b圖形的第一次展示和第二次展示之間的區別看出來:當它第一次展示的時候,b圖形出現在與它的a圖形相對應的地方,這就意味著a圖形被寄予了一定的期望,從而改變了b圖形;而在第二次展示的時候,b圖形沒有出現在與a圖形相對應的地方,而是出現在了另一個本來被期望的a圖形應該出現的地方,這種結果不符合期望所帶來的刺激,也就不會出現a圖形的影響。
上一頁的圖為我們描繪了另外兩種系列,在第一個系列中,在十字形進行第一次展示(標號11)以后,另一個十字形被期望出現,結果是正方形b開始與十字形共同發展,然而這樣一個正方形在十字形第一次出現之前就已經展示過5次了。第二個系列則恰好相反,b十字-正方形圖形在十字a圖形之后直接得到了展示,不過是以一個被試者期望的新形式出現,結果是b圖形在正方形而非十字形的帶領下得到了正常發展。
戈特沙爾特的實驗結果表明,如果被試者沒有展現出特定的態度,那么他們所畫出的圖形就不會受到影響,而一旦出現了這種態度,實驗結果就會發生很大程度的變化。這也就是說,態度這種源于自我的力量的確會對自我的行為環境產生不可忽視的作用,而這種作用產生的方式就是影響自我的組織。不過,態度對自我的行為環境的影響也有著一定的范圍,這一點毋庸置疑。
除此之外,個體雖然通常以明確的態度對待周圍的事物,但是由于態度本身就存在很大的變化,所以,受態度影響的場內變化也有著無限的可能性。我們現在可以做出這樣一個結論:態度雖然對個體行為存在一定的影響力,但并非是決定性的,我們的行為仍然會受到其他很多方面因素的影響。
4.窺探喜怒哀樂的“誕生地”
每個人對于不同事物都會表現出期待、好奇、懷疑等種種態度,這些態度也會明確透露出個體的情緒。正如注意會對個體行為產生影響一樣,情緒也會影響個體,使得個體的行為發生變化,并且這種變化大于僅由注意所引發的變化。
想要研究情緒的產生以及它所帶來的影響,首先要將情緒與感情的概念進行區分,拿厭惡來舉例,當它處于持續的潛伏階段時,我們通常將它稱作感情,而當它在某種契機之下忽然爆發并支配自我的行為時,我們就可以將它稱作情緒了。相比較而言,由于長期存在于自我內部,所以感情更加穩定,而情緒則具有在某種特定情境下瞬時爆發的可能,存在情境性和暫時性的特點。
在美國心理學家惠勒和伍德沃思的著作中,存在諸多關于情緒心理學的理論研究和結果。一方面,著作對情緒進行了描述和分類,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了較為詳盡的分析;另一方面,對情緒在生理學上所表現出來的癥狀也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論述和分析。前者使得簡單情緒與復雜情緒、原始情緒與派生情緒這兩組概念被區分開來,后者則使得情緒對不同人體功能(如呼吸、心跳、內分泌等)的影響被清楚地展現出來,但是卻沒有做到在這兩種發現之間建立起協調的關系。
長期以來,在情緒這個領域進行的研究都會受到美國心理學家詹姆斯和丹麥生理學家蘭格共同提出的詹姆斯-蘭格理論的影響,在我看來盡管該理論有著顯而易見的優點,但終究只是19世紀心理學的產物,有些觀點相對落后。
舉個例子,在反對組織主義這種較為抽象的觀點方面,詹姆斯-蘭格理論呈現出一種頗為堅定的態度,而這也正是我認為該理論最為成功的地方。組織主義將情緒解釋成個體某種特殊的心理元素,或者是這種特殊心理元素的集合體,這是我所不認同的。在詹姆斯-蘭格理論中,堅持地將情緒定義為一種涉及并涵蓋整個有機體的過程,而不僅僅是作為某種意識的內容而出現。不過,美中不足的是,詹姆斯-蘭格理論雖然避免了這一誤區,卻又走進了將情緒定義為有機體的感性認識的誤區。雖然詹姆斯是一位在心理學領域取得高度建樹的研究者,但是我對于他的這一觀點實在不敢茍同,與之類似的還有解釋人類的悲傷情緒的觀點,他說“悲傷是有機體意識到了淚腺的活動”,這種似是而非的論點讓我感到十分荒謬。
通常情況下,心理學的研究者們會將一種情緒視作一種事物,不過,情緒卻無法像事物那樣可以被分門別類地進行適當處理。分類的方法也許會為研究者們規劃研究某個領域帶來一定的幫助,或者為一個已經成形的理論提供系統的概覽,但是它卻無法提供給研究者相關的知識以使得研究臻于完善。我們無法把情緒從人體中整個剖出來,然后用刀子割成一塊一塊的——就像切生日蛋糕一樣,來深入觀察一下它究竟由什么東西組成。麥獨孤曾經這樣說:“事實上并不存在‘情緒’這種東西。”我非常理解他的意思,并且贊同他的觀點。他更傾向于用“情緒”這個詞的形容詞形式,即“情緒的”,來表達自己的觀點。“情緒的”這種說法比起簡單的“情緒”這個詞而言,增添了一種動力特征,就像“加速的”“浮動的”“遞增的”這類形容一樣,不僅如此,它還能夠給人一種處于過程中的感覺。
既然如此,我們對情緒的研究就要建立在動力理論的基礎上。我們知道,心物過程是組織的過程,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通過對帶有動力特性的組織進行研究,來尋求情緒的秘密。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挖掘潛在的動力原理,以及決定某種組織過程的特定條件,同時分析情緒所在的情境,以便找出其中起到實際作用的力量。
要完成這個任務,不妨從區分內隱組織和外顯組織開始,這也是我們常用的方法。如果將二者間的區別應用于情緒,我們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情緒屬于組織的外顯特征。舉例來說,當我們處于興奮或者高度緊張的狀態時,我們的心物場就會呈現出一種張力,在這樣的條件下,爆發性行為隨時有可能會出現在我們身上;而當我們對目前的處境比較滿足、處于一種輕松愉悅的狀態時,心物場同樣也會呈現出一種較低的張力水平,并且此時的心物場較張力水平較高的時候更為穩定。也就是說,主觀上的感覺和客觀上的行為是一致的,我們可以將這種理論稱為“心物同型論”。依照“心物同型論”,在個體的心物場中張力的產生、消解,以及中間的種種運作過程當中,都有可能產生情緒。
進一步研究表明,當我們感到恐懼的時候,我們并不是簡單地感受到恐懼,而是恐懼這種特定的情緒充斥在我們的意識當中,我們的外顯行為表明,這種情緒特性對我們的活動產生了影響。由此可見,情緒的外顯特征不光能夠反映出心物場的張力類型和程度,還能反映出張力的方向。
事實上,麥獨孤已經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并將它設為其情緒理論的基礎。在他的著作中有著這樣的表述:“情緒具有一種認知功能,它向我們表示的不是事物本身的性質,而是我們對該事物作出的反應的性質。”還有“當我們感到恐懼的時候,我們同時也能感受到一種促使我們逃離的沖動;當我們感到憤怒的時候,我們也會感受到一種促使我們發動攻擊的沖動;當我們感到好奇的時候,我們也會有一種靠近那個令我們好奇的物體、并且對它進行觀察的沖動。”盡管他所使用的言語與我們現在所說的術語有所不同,但是他所堅信的理論與我們堅持的觀點具有一致性。
遺憾的是麥獨孤理論的后續研究陷入了放棄使用動力學對情緒進行解釋的誤區,轉而走向了本能論。我希望能用動力學來解釋那些在特定時刻發生作用的力量,而非簡單地將它們歸為本能。在我看來,并不是任何一種活動都存在與其本能相對應的情緒。我們知道,整個場都被力所充滿,這些力要么使得場保持平衡,要么促使其產生變化和活動,力與力之間的相互作用最終作用于自我。這些自我內部的力量正是產生情緒行為的動力,自我-物體之間的動力則是產生情緒的基礎。
5.張力與飽和的報警器——情緒
勒溫學派的代表人物卡爾斯坦和登博也曾對情緒做過相應的研究,其理論結果與我的觀點不謀而合,在他們的研究實驗中,能夠獲取足夠的證據來支持這一論點。
(1)登博的實驗:憤怒的被試者
在登博的實驗當中,她要求被試者完成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每天的實驗時間持續一到兩小時,第二天繼續進行。在實驗過程中,實驗者和專門的實驗報告員與被試者同處一室,并且不時打斷被試者的任務。結果所有被試者都表現出了真正的憤怒情緒,這些情緒通過威脅、發誓和破壞性行為等形式一一表現出來,甚至有一名被試者沖出了實驗房間,跑到另一個地方痛哭流涕。
對于實驗結果,登博博士曾這樣分析:“雖然這些過程是不同的,但是究其根本,從動力學的角度來講,它們都能通過一種相對單一的方式從一些基本元素中取得。在情境場中產生了一種力的對抗,一種沖突。被試者們對于整個情境的無助感和絕望感不斷增加,從而產生了強大的張力,這種張力又使得整個場開始發生松散與破壞。”
登博的論文十分詳盡地探討了這些張力的成因和它們所導致的結果,她認為,情境場中存在被試者活動的障礙,張力便由此產生。登博將這些障礙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內部障礙,它是任務道路上不可逾越的阻礙,阻隔著被試者去解決問題。這種內部障礙具備消極的需求特征,使得被試者在力的沖突中被拉來扯去:一方面,被試者被任務的要求、目標及完成任務的愿望這三者所驅使,試圖完成任務,于是不斷靠近這個障礙;另一方面,由于障礙具有消極的需求特征,被試者又會被它所排斥。這種反復的搖擺在實驗過程中并不鮮見,并且成為“最引人注目的現象”。那么,被試者為什么不干脆離開呢?這就是第二類障礙,即外部障礙。這種外部障礙既可能是物質層面的,也可能是心理層面的,在具體的實驗中,它是由被試者的習俗、職業和倫理道德等構成的。外部障礙制約著被試者的自由,使得被試者產生抵抗內部障礙的沖動,于是他們選擇留在場內,與內部障礙進行對抗,并且再次被其擊退,形成一個循環。在這樣的循環當中,張力不斷增加,其程度決定了被試者會產生怎樣的行為。如此看來,擺脫這種痛苦情境的惟一方法就是打敗內部障礙,但實驗表明,這類行為無一不是以失敗而告終。
這種張力所導致的結果就是憤怒,事實上,這種情緒貫穿了實驗始終。首先,在實驗過程中,憤怒非常容易產生,它的爆發所帶來的僅僅是張力的釋放,而并非徹底的解除,與此同時,新的自我系統不斷被卷入,張力也就隨之增加。被試者為了阻止憤怒的爆發,不得不將自我與場的其他部分隔絕開來,于是,自我-場組織之間的變化就產生了,整個場開始變得亂七八糟。最后,當張力達到某個臨界點時,爆發就會無可避免。不過,并非所有爆發都能帶來徹底的釋放,因為它無法改變張力產生的條件,更糟糕的是,爆發有可能會帶來新的張力,被試者可能會對活動感到害羞,并承受這種害羞所帶來的新張力的折磨。一旦實驗者告訴被試者“其實你的任務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可以走了”這類話語,原先的所有張力就會被釋放,并指向實驗者,因為實驗者是一切障礙和困難的根源。
(2)卡爾斯坦的實驗:被目標“沖淡”的怒火
卡爾斯坦的早期實驗結果與登博的實驗結果是一致的,不過她的實驗重點并非放在情緒本身,而是情緒的飽和狀態。在她的實驗過程中,實驗者要求被試者完成大量的任務,如果被試者流露出停止的愿望,實驗者就用各種方式鼓勵他們繼續下去。而這些任務的內容主要是在紙上畫無意義的筆劃(給出規定的數目,但是不作深入的說明,譬如一組畫3劃,一組畫5劃,不斷重復)或者讀詩。這些任務就像登博實驗中的任務一樣,具有消極的需求特征,能夠賦予被試者離開的愿望,但是由于外部障礙的存在,被試者又不能離開場,于是,張力就由此產生,并可能導致情緒的爆發。
這項實驗的特殊之處在于,被試者不斷完成任務的過程沒有讓張力消解,反而導致了張力的增加,也就是說,任務的不斷進行反而引起了阻礙其進行的力量。為什么會產生這種現象呢?要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妨將被試者出現飽和狀態時的情境與未曾出現飽和狀態時的情境加以對比。
一名被試者的任務是在紙上不斷畫橫線。實驗的第一天,她畫了一小時二十分鐘之后,工作質量呈現出明顯的下滑趨勢,而且表現出極大的不耐煩,并拒絕繼續下去,實驗者不得不對她進行鼓勵,促使她繼續完成任務。幾天之后,這名被試者能夠連續畫兩個小時而毫不煩躁,并且工作質量始終如一,如果不是實驗者要求她結束任務,她仍然愿意繼續下去。很顯然,被試者第一天執行任務的時候,情緒很快就達到了飽和狀態,而在后續的任務中則恰恰相反,她沒有再出現情緒的飽和狀態。這歸因于實驗者在實驗的第一天并沒有給被試者一個明確的任務目標,而在后續的實驗中則給出了明確的目標。
在實驗進行的第一天,被試者畫滿了一張紙、兩張紙甚至二十張紙,這都沒有任何區別,因為她沒有目標,所以無從知道任務究竟進展到了何種程度,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快就會產生不耐煩的情緒,并迅速達到飽和狀態。被試者的能量不斷被消耗,可是她卻無法改變所處的情境,于是被消耗的能量留在系統內,衍生出阻礙被試者繼續完成任務的力量。就像我們往自行車的輪胎里充氣一樣,我們感受到的壓力越大,就證明輪胎里的氣體越多,當氣體飽和之后,我們就不能再繼續往輪胎里充氣,否則輪胎就會爆炸。而幾天過后,實驗者給予了被試者明確的任務目標,她每畫完一張紙,甚至一個新的筆劃,都意味著她離任務的完成又近了一步,這種狀態只會促使她產生完成任務的動力,而不是情緒的飽和狀態,直到任務完成,張力也就解除了。
除了是否具有任務目標這一衡量標準之外,被試者是否喜歡任務、任務是否重要,也是決定飽和狀態出現早晚的原因之一。在卡爾斯坦的實驗中,共有九組不同的任務,每組包含8~16個項目,從實驗結果中可以看出,被試者在進行喜歡的任務時,出現飽和狀態的速度較慢,不喜歡的任務則會很快飽和;此外,被試者進行令人不快的任務時首先飽和,令人愉悅的任務其次飽和,而無關緊要的任務則最后達到飽和。由此可見,任務與自我的關系是決定飽和程度的根本原因。
以上對于飽和的分析,反映了使得自我系統內張力產生并增加的原因,而這種張力出現的結果,就是被試者在情緒上的抗拒,以及雜亂行為的增加。在我看來,卡爾斯坦的實驗與登博的實驗,都證實了我們關于情緒的結論,以及場力在其中所發揮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