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同性戀
- 人人都愛看的通俗心理學合集(套裝共18冊)
- (美)約翰·華生 (瑞士)卡爾·榮格 (英)靄理士等
- 27252字
- 2019-12-25 11:54:22
第一節 性的逆轉[326]
假如一個人的性沖動的對象是一個同性而不是異性的人,就這另成一種性歧變的現象,有人叫做“性的逆轉”(sexual inversion),或“反性感”(contrary sexual feeling)或“優浪現象”(uranism)[327],比較最普通的名詞是“同性戀”(homosexuality),所以別于常態的異性戀(heterosexuality)。在這許多名詞里,同性戀無疑是最能夠概括這方面一切現象的,而性的逆轉一名詞則最適用于一切表面上有些先天傾向而根底比較深固的各式同性戀。在一切性的歧變之中,同性戀是界限最分明的;同樣是性沖動的表現,同樣是用情,而情的寄托則根本而且很完整地從一個常態的對象轉移到另一種對象身上,若就常情而論,這對象是逸出了性欲的范圍以外的;我們一再地說“同樣”兩個字,因為除了對象的轉變為同性而外,其余一切用情的方法、過程、滿足等,可以說完全和異性戀沒有二致。同性戀是兩種很反常的歧變,但它所能給予一個人的滿足,似乎比任何其他歧變為大。同性戀或性的逆轉之所以重要,也許這是一個主要的原因了。這種重要性又可以從三方面看出來:(一)它的散布極廣,古今中外,不論在任何文明的階段里,都有它的重要地位;(二)在今日的文明社會里,它是一種屢見不鮮的現象;(三)許多著名的人物都有過同性戀的表現。
同性戀的根本而也可以說是“自然”的基礎,是在人類以下的動物里便找得到的。同性戀原是動物界的一個相當流行的現象。至少在其他的哺乳類動物里是很普遍的,特別是在和人類血緣上最為接近的靈長類的動物里。漢密爾頓醫師研究過獼猴和狒狒的性的發展,說“未成熟的雄性猴子通常總要經過一個時期,在這個時期里它在行為上所表現的性的興趣,幾乎完全是同性戀的,而一到性的發育成熟,這時期便突然終止,而性的興趣與活動就變為異性戀的了”。朱克曼很近密地觀察過狒狒和黑猩猩的同性戀行為,有時發現在雌的一方,此種行為比雄的更要顯著,他甚至覺得在猿類中,同性戀和異性戀的行為根本上仿佛是一回事,找不到顯然的區別。
在許多未開化與半開化的民族里,同性戀也是一個很彰明較著的現象,有時它在風俗里并且很有地位,而同性戀的人往往得到別人的尊敬。在西洋近代文明所由建立的幾個古代文明里,情形也復如此。亞述人中間是有這個現象的,而埃及人,在差不多四千年以前,也把男色式雞奸的行為看做相當神圣,而認為何露斯(Horus)和塞特(Set)兩尊神道便有過這種行為。同性戀不但和宗教發生關系,并且和武德也有牽連,古代非洲北部的迦太基人、希臘人的一部分祖先杜侖人(Dorian)、古代黑海以北的斯基泰人(Seythian)以及后來北歐的諾曼人,都曾經從這些立場對同性戀特別下過一些培植的工夫。最后,在古希臘人中,同性戀的受人尊崇,就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們認為它不但和武德有關,同時和理智的、審美的,甚至于道德的種種品性也有聯系,并且,更有不少人認為它比正常的異性戀還要來得尊貴。基督教傳入歐洲以后,同性戀還是保持著它的地位,但是它的聲譽卻一落千丈了;從此以后,大家再也不理會它是一個心理上的異態的現象;它的目的無非是要把戀愛與尊崇的情緒施于同性的人身上,而此種情緒不一定要以犯奸的行為做歸宿,也就不再有所措意。到了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Justinian)以后,它算是又受人承認了,但僅僅被認為是一種“所多瑪現象”或雞奸,換言之,就是一種丑不可耐的淫惡,甚至是一種犯罪行為,值得國家法律和宗教法律的極嚴厲的處分,即受焚燒的極刑,也不為過。
在中古時代,性的逆轉也是很發達的,在軍隊的營房里固然不必說,就是在修道的寺院里,也許同樣流行,要不然,天主教懺悔的科條(penitential)也不會屢次提到它了。不過,這現象發達到一個境界以至于受人注目,則是在文藝復興的時代。但丁的老師拉蒂尼(Latini)是逆轉的,而但丁在他的作品里,也提到在當時有學問和有名望的人中,這種歧變是時常遇到的。法國的人文主義者米雷(Muret)因為有這種歧變,一生之中,幾乎始終瀕于死亡的絕境;文藝復興時代最偉大的雕塑家米開朗琪羅(Michaelangelo)也懷著一番同性戀的理想與熱情,不過我們沒有什么理由可以推斷,他對所愛慕的男子發生過肉體上的關系;馬洛(Marlowe),英國文藝復興時代的主要詩人之一,也顯然有同樣的情緒;我們也有理由可以相信近代科學方法的祖師培根(Francis Bacon)也未嘗不是這樣一個人。[328]
凡是逆轉的人不大肯請教醫師,確實是個事實。就一般的例子而言,他是很安于自己的境遇的,他有他的故我,并不愿意把它改變,因此沒有尋醫問卜的必要;他的智力也相當高,大都不在一般水平之下,甚至于在一般水平之上,因此,他總有法子可以把他的特點掩飾過去,不致招惹是非,更不至于引起法律的干涉。也因為這種種原因,除了少數人知道到哪里去發現或怎樣去發現逆轉的例子而外,逆轉現象究屬流行到什么程度,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在德國,希爾虛弗爾德在這問題上的了解是誰也比不上的,據他綜合許多方面的估計(即許多不同作家就人口中許多不同階級所作的估計)而得的結果而言,逆轉的人以及同性戀和異性戀兩可的人,要占到全人口的1%~5%。在英國,我個人單獨觀察,雖遠不及希氏那般深廣,發現在有知識的中等階級里,普遍的程度也正復相似,在中下各階級里,同性戀的例子雖若較少,但也并不稀罕,此種例子雖未必都有先天的根據,但遇有同性戀的事件發生,他們幾乎完全沒有什么憎惡或驚詫的表示;中下階級里許多逆轉的例子也時常談到這一點;也可見不稀罕之說是一個事實了;在女子中,同性戀的存在比較不容易刺探出來,但事實上其流行的程度似乎并不比男子中為小;這是和上文所已討論過的各種歧變很不相同的一點,那幾種歧變,在男女的分布上,我們多少可以找到一些區別,但同性戀是分布得很平均的;極端的同性戀的例子也許在男子中比較多些,但不甚顯著而根底較淺的例子則似乎以女子為多。[329]在有的職業里,逆轉的例子也比較多。在科學家與醫生中,逆轉的例子并不見得特別多;但在文學家與藝術家中,特別是在伶人中,這種例子是屢見不鮮的。[330]在理發業與男女侍役業里,情形也復如此。反過來,很大一部分有知識的逆轉的人都表現出各種藝術的興趣,特別是音樂的愛好[331],就我個人觀察所及,這種人可以占到全數的68%。
美國的知識階級與自由職業階級也有同樣的情形,并且表現得比上文所說的還要清楚。佩克(M.W.Peck),在波士頓的60個大學教師里,發現7個是很確實的同性戀者,其中有6個人并且承認在成年以后和別人有過行為上的表示以至于身體上的接觸;這60個教師并不限于一二院系,而是任何院系都有份。7人之外,又有2人也顯然有同性戀的情緒,但本人并不自覺。佩氏認為就大學教師階級而言,10%是同性戀的,先不問有無行為上的表示與身體上的接觸。[332]據漢密爾頓醫師的調查,100個已婚女子中,只有44個不承認在青年時期有過同性戀性質的游戲生活,至少是追憶不起有過這種經驗;但同時卻有46個男子和23個女子承認有過同性的情好關系,并且要好到一個彼此對性器官以刺激相加的程度。[333]戴維斯女醫師也發現31.7%的女子承認對別的女子有過熱烈的情緒;而27.5%的未婚女子承認在童年有過同性戀的游戲,但其中48.2%也承認一到成年,這種游戲就停止了。[334]
同性戀的普遍和嚴重還有一個事實的證明,就是“象姑”業或“相公”業的發達。(同注)這在德國柏林有人做過特別的研究;在柏林,警察對象姑業的態度和對娼妓業的態度,是同樣的容忍,因為他們承認只有取容忍的態度,才可以管理她們和限制她們,使她們不至于妨害都市的公安。希爾虛弗爾德估計柏林的象姑約有20000人;但后來畢克登(Werner Picton)比較精密地估計則以為只有6000人。[335]其中1/3以上是可以斷定為有精神病態的;而1/4不足則不但所以滿足顧客的同性戀的欲望,自身也有同樣的欲望。象姑業的產生,普通承認的原因是失業,好比娼妓業一樣,但事實上原因當不止于失業的一種。
性的逆轉雖屬一個如此重要的現象,但一直到近代,它才成為一個科學的研究題目或被認為有研究的價值。這是在德國首先開始的。在十八世紀末,德國學術界有人發表了兩個例子。后來霍斯利(H?ssli)[336]、卡斯巴(Caspar)[337],特別是烏爾里克斯〔(Ulrichs),“優浪現象”的名詞就是他起的〕[338],又做了些清宮除道的工作,但這些都不能算重要。到1870年,韋斯特法爾(Westphal)所觀察的例子發表以后,才奠定了這方面的研究基礎。韋氏所觀察的是一個青年女子,他對她的特點與此種特點的原委描寫得十分詳盡,他證明這種特點是先天遺傳的而不是后天獲得的,因此,我們不應當把它看做淫惡的表示;他又說明,這女子的生活里雖有神經不健全的成分,卻不是一個瘋狂的例子。[339]從此以后,我們對性的逆轉的知識,便很快地一天比一天加多了。克拉夫特_埃平,是逆轉現象的第一個偉大的診察家,在他的《性的精神病態學》里,他搜集了一大堆逆轉的例子;這本《性的精神病態學》,不用說,也是在性變態方面喚起一般人注意的第一本科學的作品。冒爾也是一個比較后起的大家,他的評斷力比克氏為強,他的科學訓練也比克氏為廣,克氏一書問世后不久,他的那本很值得欽佩的關于《性的逆轉》的專書也就出版了。最后,希爾虛弗爾德繼踵而起,他對逆轉的人的同情的了解,在質與量上都是無與倫比的,而他的那本《男女同性戀論》(Der Homosexualit?t,1914)不啻是這題目的一冊百科全書,可惜到現在還沒有人把它譯成英文。意國好像是“性的逆轉”這個名詞(inversione sessuale)的發源地,在那里,學者如里蒂(Ritti)、塔馬契亞(Tamassia)、朗勃羅梭等很早就提出過若干例子。在法國,1882年夏爾科和馬尼昂最先著手這方面的研究[340],后來又有一串很著名的研究家在這現象上下過不少工夫,使它越來越易于了解,這些研究家包括費瑞、塞里厄(Sérieux)、圣保羅(筆名為洛,Dr.Laupts)[341]等。在俄國,最先對這現象有所探討的是塔諾夫斯基(Tarnowsky)。在英國,西蒙茲(John Addington Symonds)以名醫之子而自身又富有文學天才的資格,曾經私自印行過兩本很值得注意的小冊子,一本講古希臘的逆轉,一本討論近代的同性戀問題。[342]卡本特(Edward Carpenter)也著過一本小冊子(最初也是私自印行的),后來又出過一本專書,叫做《間性論》(The Intermediate Sex),原先是用德文發表的,后來才有英文本。拉法羅維奇也用法文出過一本有相當價值的書。[343]而我自己關于這方面的一本專書[344],最初也是在德國出版的(書名叫《反性感》,德文原名是Das Kontr?re Geschlechtsgefühl,1896),后來又在英美兩國印行。不過在美國,在我的書問世以前,基爾南和利茲登(Lydston)兩家對于性逆轉的事實與理論已經有過相當的注意。近年以來,這方面最值得注意的英文作品是從西班牙文譯出來的馬拉尼昂(Mara?ón)的那本書(譯本,1932)。[345]
近年來,這方面的研究雖多,但各家的意見還沒能完全趨于一致。第一個困難與最根本的困難是在斷定性逆轉究屬是先天遺傳或后天獲得的。在克拉_夫特埃平的影響傳播開來以前,一般的意見是以為同性戀是后天的,是習得的,簡而言之,它就是一種“惡習”,大體說來,是手淫過度或房事過度以致陽事不舉不能行人道后的一個必然的結果;也有以為是早年的暗示所造成(比內與施倫克_諾_津主此說)。克拉夫特埃平則承認同性戀有先后天兩類。從此以后,先天之說就漸漸占優勢,而后天說的重要就逐漸削減了。在冒爾的作品里,這趨勢就很顯著;希爾虛弗爾德和馬拉尼昂以為在任何同性戀的例子里,總免不了一些先天的成分;而布洛克與阿爾特里諾(Aletrino)等則把因后天原因而有同性戀行為的人劃分開來,另成一類,叫做“擬同性戀”(pseudo-homosexuality)。奈克的見地也是如此,他認為我們要分的,不是先天同性戀或后天同性戀,而是真實的同性戀或虛擬的同性戀,他又認為在壯年以后才發現的同性戀也不是后天獲得的,而是先天遺傳的,不過發現得遲一些或“晚成”一些罷了。[346]有幾位起初完全主后天說或側重于后天說的專家(例如奈克與布洛克)后來也采取了這比較新近的見解。許多精神分析論者雖然到現在還認定同性戀是一個后天的現象,但也承認這現象往往可以成膠著或固定的狀態,因此,其間也許有先天氣質的關系;既有此留余地的看法,則精神分析派和其他各家的意見縱有出入,也就無關宏旨了。[347]
在各家的見地里,除了先天或后天一點而外,還有很基本的一點也經歷過一番變遷,就是即使承認性逆轉是先天的,它是一個病態、一個“退化”的狀態抑或只是一個變態呢?在這一點上,克拉夫特-埃平最初是比較保守的,他接受一貫的看法,認為逆轉是一種神經病態或精神病態的表示,但在他最后的作品里,他很嚴謹地修正了它的地位,而很心悅誠服地承認逆轉是一個變態現象,而不復是一個病態或“退化”現象。這也是后起諸家的見地所共循的一個一貫的趨向,這趨向是對的。逆轉的人也許是很健康的,除了逆轉的一點特殊變態而外,其余種種也許都是很正常的。我個人的立場一向以為逆轉是一個變態,而不是病態,固然我也承認逆轉狀態和輕微的神經病態往往有密切的關系。希爾虛弗爾德(他發現逆轉的例子之中,25%不足是有遺傳的病根的)認為即使逆轉現象里有一些神經病態的基礎,那病態的成分普通是很小的;對希氏這見解我們可以表示同意。
討論到此,我們不妨探討一下同性戀的生物學的基礎了。我們的主要對象原是同性戀的心理學,但心理的領域,是在更大的生物的領域之內,或心理自有其生物的基礎,比較尋根究底的討論勢不能不加以考慮。同性戀既有其先天的根源,更不容我們不參考到此。尋常我們似乎很容易說明高等生物界有兩個截然劃分而一成不變的性,一是挾有精細胞的雄性,一是挾有卵細胞的雌性。不過從嚴格的生物學的立場說,這看法是早已不正確的了。性究竟是什么,我們也許不知道;但我們知道它是會變動的,兩性中的一性變成另一性是可能的;兩性也不能截然劃分,中間的界線往往不很確定。即在一個完全雄性與一完全雌性之間,有許多發育程度不同的中間狀態。在有的生物的物類里,雌雄是分不大清楚的。性原是造化所運用的方法之一(此種方法在自然界不一而足),所以保障物種的繁育,但撇開了生殖作用而研究性的現象也是理論所許可的。造化的最終目的為繁育,“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倫莫不孳乳”[348],固然不錯,但繁育與孳乳的方法不止一種,而兩性的方法不過是其中之一,也是無可否認的;既不過是方法之一,造化在運用之際,容有幾分出入,也是情理上應有與可有的事。
我們不能不假定在每一對性染色體里,無論其為xx或xy,中間寄寓著一個有動力的物質基礎,其活動的結果,命定了一個發育的個體,不成為雄性的,便成為雌性的。兩個不同族類的個體交配的結果,例如兩個不同族的蛾類(在蛾類里這現象是有人特別研究過的)[349],其子息往往不大正常,雄的子息可以有向雌性方面發展的趨勢;或者,在其他情勢下,雌的子息有向雄性方面發展的趨勢。在研究的人的印象里,前者的血緣似乎是“轉強為弱”,而后者則“轉弱為強”。在這樣一個比較低等動物的物類里,我們已經可以看見所謂“間性”(inter-sexuality)的狀態;由此以上,以至于人類,而進入心理學的范圍,有人也時常用相類的名詞,間性或中性(intermediate sex)等,來指稱這一類居間的性型,但事實上這一類名詞是不正確的。實際的現象大概是這樣:決定雄性與雌性的因素之間,是有一個數量的關系的,這關系若和諧,或不成雄,便成雌,不成男,便成女,否則便成一種居間與夾雜的狀態。決定性別的因素是個體遺傳氣質的一部分,因此,是與生俱來的,并且在發育的過程里,會越來越顯著。所謂發育過程,不止指個體的發育,也指種族的發育,種族的發育到人類的階段,這種居間與夾雜的狀態就進而在心理與精神的領域里表現出來了。
生物學家研究蛾類的時候,發現間性的狀態是可以用同種而異族的個體交配而得,并且這種狀態也比較高等的動物所能表現得更為簡單。到將近人類的物種和在人類自身,間性狀態的方式就不一而足,但在外表上倒也并不顯著,甚至于完全看不出來,而其產生的原因,由于族類交配者少,由于個體變異與歧變者多,同時,外界的影響,在任何發育的階段里,也時常在那里活動,幫助這種間性狀態的成立。
不過間性狀態的產生,性染色體的關系雖屬基本,還是比較間接的,比較有直接關系的是內分泌的作用。我們可以有這樣一個看法,就是,性的發育最初是由性染色體領導的,但性染色體的影響有時而盡,及其既盡,其導引的地位便由內分泌取而代之。內分泌不止一種,每一種多少和性的決定都有關系,各種內分泌又有其集結的特殊的復合體;身體體質部分(所以別于種質)[350]所成的組織[351],不斷地在接受這種復合體的活動與刺激;因此活動與刺激,這些組織便有發展與表現雄的性征或雌的性征的潛在能力;我們要注意那個或字,雄的或雌的,男的或女的,都屬可能的。卵巢除產生卵細胞而外,也有其性的內分泌,不過這種分泌的作用,據專家的見地,在發育的初期里,對于體質部分是不發生很顯著的影響的,因此,女性的發展好像是完全屬于先天固有的,但及其既經發展,此后的維持,即女性性征全部的維持,也還得依靠性內分泌的復合體的力量。但男性的發展與分化則不然。固然,它也有它的先天固有的基礎,但其發展似乎始終得依靠精囊所供給的內分泌。因此,這方面的生物學家認為,所謂雌性或女性實際上是一個不分雌雄男女的性的型式,在男性的內分泌上場以前,一個個體的體質部分就取這樣一個無所謂雌雄男女的型式,及男性的內分泌上場,方始發生作用,這體質才獲得男的性型,而從陰陽不分的原始型式分化出來,以成所謂男性。所以,假若男性的內分泌展緩登場,或登場愆期,結果就成為某種程度的間性狀態,愆期不多,則男性的成分雖不達尋常的標準,還不至于太少,愆期過久,則女性的成分便要占優勢了,愆期的久暫和女性成分的多寡成正比例。葛呂說過:“雄性內分泌開始活動的遲早決定了變態程度的大小。”[352]這可以幫同解釋,為什么一個個體,在生命的初期看上去是雌的或女的,一到性成熟的年齡卻表現起雄的或男的性征來。
腎上腺(腎上腺的外層)也制造一種內分泌,其活動的結果,和精囊的內分泌一樣,也有一種增加男性化的影響。這種變本加厲的結果,如今有人叫做“陽剛現象”或“男性化現象”〔(virilism),以前醫學的名詞是“腎上腺性癥異常綜合征”(adreno-genital syndrome)〕,其表現與多毛發狀態(hypertrichosis)有連帶關系,其在男子,除多毛發狀態而外,更有性發育與一般體格發育的提早等,其在女子,則更有子宮的萎縮、附帶著卵巢內部的變化、大小陰唇的發育不足、陰蒂的過分發達、乳峰的退化、骨盆的變窄、肩部的放寬,附帶著肌肉或脂肪的特殊發展等性征上的變化。性的功能因此也發生擾亂,甚至于到不能孕育的程度。根據發生的遲早,我們可以把陽剛現象分做四種型式:一是先天型(側重女性的擬陰陽同體,性腺如卵巢等照常,但第二性征卻是男的);二是發陳型(發生在將近春機發陳的年齡,多毛發,月經不調);三是成人型(與第二型大致相同,但性征上的變動比較不顯著);四是產后型(發生在經絕以后,脂肪過多,全身發胖,毛發脫落或變本加厲地增多,神志不健全,一般的機能衰弱)。腎上腺的分泌究屬怎樣的活動,以致引起這一類的變動,專家的見地還很不一致。
從大體看,間性的狀態,據希爾虛弗爾德的說法,可以分為四類:一是生殖官能的陰陽同體(男女性器官混合存在);二是體質的陰陽同體(男女第二性征的混合存在);三是心理的陰陽同體(哀鴻現象或男女心理品性的混合存在);四是性心理的陰陽同體(即同性戀)。[353]
所以,研究同性戀事實上不能超出間性狀態的范圍,我們也無疑不能擱過內分泌的作用而不論,不過我們事實上也已經進入心理的領域,而一進心理的領域,許多生理以及病理的綜合征一般就不容易追究了。這種綜合征無疑未嘗不存在,但大都相當輕微,即使間或比較顯著,也是無關宏旨。固然,我們也承認,在許多年前,韋爾(Weil)和其他的專家也曾就同性戀的例子,尋找一些輕微而終究可以量斷出有先天依據的品性,以示和尋常人多少有些區別,但這些區別畢竟是有限的。除了這種量斷得出的區別而外,我們也不懷疑,對于有的人,間接因先天有機的氣質,而直接或因內分泌的比較異常的湊合,確乎有一種特殊的行為傾向,使他們對同性的人可以經驗到性的滿足。這種人也許不多,但日常經驗又告訴我們,另有更多的一批人,平時也許是很正常的,但若處境特殊,不能和異性的人來往時,暫時也可以在同性的伴侶中取得一些性的滿足;不但在人類如此,在人類以下的比較高等的動物里,也有這種例子。
我們假如說,每一個個體是男性成分和女性成分的一個混合體,而兩性的分量大有不齊,拼湊的方式也很不一致,因而造成各式的性型;一個逆轉的男子是由于女性的成分特多,而一個逆轉的女子是由于男性的成分特多——這說法雖簡單,卻是有些危險的,因為它近于刻板,而刻板的說法萬難解釋全部的逆轉現象。不過,如果我們把許多常人所間或表現的同性戀的行為擱過不論,我們也似乎很有理由地說,逆轉是一個先天的變態,或者,說得更正確些,是基于先天條件的一個變態。如果說這變態同時也是一個病態,也沒有什么不可以,不過所謂病態,我們得依據威爾休(Virchow)的看法,威氏對病理學的定義是,病理學不是研究各種疾病的科學,而是研究各種變態的科學。這看法是最合理的,我們在上文不是已經說過么,一個逆轉的人可以是很健康的,如同色盲的人的健康一樣?因此,先天的性的逆轉是生物界的一個變異。這變異的由來無疑是因為性的分化不全,而這種變異的狀態和一個個體所表現的任何病態往往沒有什么必然的牽連關系。
這樣一種性的逆轉的理論近來大有流行的趨勢,并且一天比一天有力量。不過事實上也并不太新奇,我們若把它追溯一下,那歷史也不算太短;在1862年,烏爾里克斯早就說過逆轉是“陰陽同體的一種”。1888年,基爾南在美國也申說過,在進化歷程的初期里,雙性兩可的現象原是有過的,人種既屬于同一的演化歷程,和這兩可的原則自然也有關系。胎兒在成胎后八個星期以前,至少表面上也呈一種兩可或不分男女的狀態,謝瓦利埃(Chevalier)對于逆轉現象的解釋就拿這事實做根據,那時是1893年。[354]次年,馬德里的作家勒塔曼迪(Letamendi)又提出“泛陰陽同體現象”(panhermaphroditism)的說法,據他看來,男性中必有潛在的女性的種子,女性中必有潛在的男性的種子。[355]最后,到1896年,克拉夫特_埃平、希爾虛弗爾德和我自己(三人似乎是不約而同地)都采取了和上文各家所提出的相似的解釋。
這一類性逆轉的見解的流行對于逆轉現象在治療學上的分類當然有它的影響。克拉夫特-埃平承認四種不同的先天逆轉和四種不同的后天逆轉。冒爾拒絕了這樣一個復雜的分類,而另外承認兩類:一是性心理的陰陽同體現象(psychosexual hermaphroditism),如今普通稱為雙性兩可現象(bisexuality);二是完全的逆轉現象,即非同性不戀的現象。這分法和目前大多數專家所承認的分法是大致相同的。
換言之,除了非異性不愛的人而外,我們只能有兩種人,有些是非同性不愛的人,有些是同性和異性兩可愛悅的人。這簡單的分法而外,當然還有無限的個別的例子,但正唯其個別,是不容易歸納成確切的門類的。就是所謂雙性兩可的一類便不很確切,因為其中一定有些分子,原是先天的逆轉者,但在后天也稍稍習得了異性戀的能力。
如果我們把比較顯著的性逆轉的例子觀察一下,我們可以發現若干共同或屢見重現的特點。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家世(據我個人的經驗而言,大約在50%以上)雖相當健康,但不健全的也復不少,大約有40%的家世里,總有幾分病態或變態,例如心地偏窄、酗酒成癖、神經衰弱等。性逆轉的遺傳是很清楚的,這一點雖也有人否認,但事實俱在,怕不能不終于承認的;一家之中,有兄妹同是逆轉的,也有母子同是逆轉的,也有叔侄同是逆轉的;有時二人之間,彼此未必知道有相同的特性,但在善于觀察的第三者看來,卻是無疑的。據我的材料,家世逆轉或遺傳逆轉的例子要占到全部逆轉例子的35%,而羅默爾觀察到的比例恰好和我的相同。這些事實已足夠證明逆轉現象大約是與生俱來的了;至于個人身心的健康則大約2/3的例子是好的,并且有時很好,但其余則神經上總有幾分欠缺或性情上總有幾分不穩定,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依我的觀察是8%)顯然是有病態的。
在大多數例子里,逆轉的傾向是很早就顯露的,大抵在春機發陳的年齡,但在此年齡以前即已呈露的,亦所在而有。很大一部分例子的性發育,也顯然比尋常要早。性感覺的過度銳敏也是一個常有的趨勢。許多逆轉的例子自己承認“感覺過敏”或“神經脆弱”。外界暗示的影響也往往可以推究出來,不過在這種例子里也大抵可以找到一些先天逆轉的證據,先天逆轉傾向于前,斯暗示易于發生效力于后。很大一部分例子是有手淫習慣的,但在通常異性戀的人中,手淫的習慣是同樣的普遍,因此,手淫絕不是逆轉現象的成因之一是顯而易見的。逆轉者的性夢大抵也是逆轉的[356],但不逆轉的性夢也是可以有的,即在先天傾向相當清楚的逆轉的人,有時也可以有正常的性夢,好比正常的人有時也可以有逆轉的性夢一樣。
逆轉的性沖動所由取得滿足的方法是不一而足的。在我所觀察到的例子里,差不多20%是從來不曾和別人發生過任何性關系的。30%~35%是有過性關系的,但程度不深,大都不過是一些身體上浮面的接觸,程度最深的也只是相互的手淫罷了。在其余的例子里,兩腿肌肉之際的交接是一個比較通行的方法,“咂陽”也間或用到。在女的例子里,取得滿足的方法不外接吻、身體緊密的偎倚、相互手淫間或也有“咂陰”的,但逆轉的人所處的大抵是一個主動的地位而不是被動的地位。男的逆轉的例子傾向于“雞奸”或“糞門交接”方法的(也見主動多于被動)為數不多。希爾虛弗爾德以為此種例子占全數8%,我則以為15%更為接近事實。
男性的逆轉者往往有相肖于女性的傾向,而女性的逆轉者則有相肖于男性的傾向;并且這種傾向在身心兩方面都有;相肖的品性也不止一端,有的好像和其他的品性有些格格不相入,但也不一定。但有的逆轉的男子始終自以為富有陽剛之氣;也有許多別的例子說不清楚究竟自己覺得像一個男子抑或像一個女子。女的逆轉者,在態度與性情上很像男子,但此種相像外表上也不一定很明顯。在身體的結構與生理的功能上有時也略有變動。無論男女,性器官的發展有時在尋常標準以上,但大抵在尋常標準以下者為多,即多少有幾分幼稚的狀態。不男不女或亦男亦女的狀態(gynecomasty)有時也觀察得到;在女子,喉頭的發展會有幾分像男子;多毛發的狀態也可以有(據馬拉尼昂的觀察,男的品性傾向于在右半身發現,而女的品性在左半身發現)。逆轉的男子有時不會作嘯聲。又逆轉者無論男女,面貌及體態上總見得比較年輕,即實際已到壯年,看去還保持著不少青年之氣。也無論男女,往往特別喜歡綠的顏色(通常綠色是兒童最喜歡的一種顏色,尤其是女童)。逆轉的人也往往有些戲劇的才能;一種喜歡鋪張炫耀和把自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傾向也不算不普遍;裝飾品以及珠寶的愛好也是有的。許多這一類的身心特點可以說多少都是幼稚狀態的一些表示[357],而幼稚狀態無他,就是一個雙性兩可的狀態;我們越是把一個個體的生命史向前追溯,我們便越是接近一個雙性兩可的時期。上文討論性逆轉的起源時曾提到雙性兩可的現象,到此,這一個溯源的說法就更取得了幾分佐證。
在道德方面,逆轉的人大抵接受普通正常的觀念,而對于自己的地位總想設詞以自圓。其對自己的本性作強力的掙扎,而始終不以自己的態度為然或對自己的地位發生懷疑的,為數不多,不足20%。逆轉的人難得向醫師或專家請教,這就是一大理由了。他們這種自圓與自是的地位多少也受外界輿論與法律的推挽,而益見其鞏固,在法國以及其他受到《拿破侖法典》影響的諸國(意、比、荷等國),單純的同性戀行為是和法律不發生接觸的,但需不用強暴,不侵犯未成年人,不傷公開的風化,此種行為是不成為罪名的。主要的國家中,只有英美兩國還保持著一部分舊時教會法律的影響,對此種行為還不免以比較嚴厲的看法相繩。不過在英美等國,法律在這方面的行使也時常引起種種困難和爭辯;因為要斷定同性戀行為究竟是不是一樁刑事的罪名,實在是不容易的。在實際上,被發覺的同性戀的案件也不會多,也沒有人故意去偵索這一類案件,偶有發覺,公安當局也大抵裝聾作啞,不加追究。我們也不要以為凡是這方面有法律制裁的國家,逆轉的人就比較少,比較不顯著,這推論是絕對不對的。例如在法國,在舊時君主專制的時代,逆轉的人是可以依法焚殺的,然而在那時代里逆轉的現象不但發達,有時還很時髦,很受人注目;但在今日的法國,情形就完全相反。近人有鑒于這種歷史的事實,所以發起了一種運動,主張凡屬不違反社會治安與風化的同性戀行為應不受法律的懲處;這運動在開明的醫學與法學界中已經取得了不少擁護的力量。一旦此種主張成為事實,顯現出為了這題目而發生的社會上的騷動,包括開明人士為同性戀者的請命運動在內,既可無形消滅,因此類騷動而對同性戀者所養成的一種妄自尊大或高自標置的心理也便可以不再存在了。對同性戀的行為一體加以壓迫,固屬不對,同性戀者自身的此種心理,也是不健全的,甚至是有妨礙的,不過外界的壓迫一日不去,此種心理便多一日滋長的機會。關于同性戀的刑法有取消的必要,這一層可以說是最有力的理由了。[358]
第二節 性逆轉的診斷
我們在上文很早就說過,兒童時期的性沖動比成人時期的要來得散漫。也許正因為比較散漫,所以沖動的力量不會很準確地集中在異性對象的身上。德索瓦(Max Dessoir)甚至說,男女孩子在滿十四五歲以前,就正常的情形而言,性的本能是不分化的,即在對象方面不做男女的辨別。[359]后來弗洛伊德(承美國心理學家詹姆士及其他專家之后)再三地說,在童年孩子的性生活中,通常總有一縷同性戀的氣質。[360]在理論上這見解是完全通達的,每一個人,在體質方面,既具有異性的種子,那在心理方面,自亦不免有異性種子的存在;而在兒童時期,一人固有的性別既尚未發展,異性特點的相對顯著,也是情理內應有的事。
同性戀傾向的早年即呈露和生理學家研究的結果也是不謀而合地相呼應的。希普的結論里就說,我們所有的資料都證明“世間沒有純粹雄性或雌性的動物……一切動物多少都含有雌雄兩性的成分”。生理學家所以有此結論的理由是相當顯明的,而這樣的一個結論也是心理學家久已認為最合理的對逆轉現象的解釋。從這樣一個結論,我們就更容易了解為什么在應占優勢的性的成分還沒有充分發展的年齡里,其潛在的性的成分自會有一番出頭露面的機會,一旦應占優勢的性的成分充分呈露以后,這些潛在的成分始被抑而退藏于密。弗洛伊德在1905年寫道:“在我研究精神分析的經驗里,我所遇見的男女例子的生活中全都可以找到不少同性戀的伏流,在分析之際,不能不加以鄭重地考慮;沒有此種伏流的例子,簡直是一個都找不到。”(同注)弗氏的經驗宏富與分析功夫的周詳,是我們知之有素的,他這番對有病態而需精神分析來治療的人的話既屬可信,則我們可知在比較正常的人,這樣一個伏流,無論多么細微,也一定是存在的,所不同的就是一到成年以后,其隱伏的程度更深而更不易刺探罷了。我們這樣一個推論也是合理的,因為我們早就說過,在正常的人和有病態而需治療的人中間,原只有些程度上的差別,而找不到什么分明的界限或鴻溝。
這樣一個同性戀的歧流或伏流之說是很可以邀我們承認的;我們看了上文之后,也可知此種承認也不至于把我們陷進一種處境,非同時接受童年的性沖動完全不分化之說不可。童年的性沖動,分化未到家則有之,完全不分化則不確。固然,在有的范圍大些的學校里(尤其是有幾個大些的英國公立學校),同性戀是很流行的,有的且因學校傳統觀念的推挽,骎骎然有成為一種校風的趨勢。這種事實好像是替不分化之說張目,不過這種事實似乎終究是一些例外。讀者之中誰都有過早年的學校生活和交游生活,如果大家回想一下去追尋一些同性戀的經驗,無論是自己的或別人的,我恐怕不容易找出很多清楚的例證來。間或有些性的愛慕的事實,其愛慕的對象大抵悉數是異性的人,而不是同性的人。[361]
不過這只是說童年時期的性沖動并非完全不分化,而并不是說童年時期完全沒有同性戀的趨向。這種趨向無疑也是存在的。一種多少有些浪漫性的同性間的愛悅是有的,男童中間有,女童中間或女童和比較年長的女子之間、女童和女教師之間往往也有,并且比男童要多得多。這種愛慕也時常只是片面的。但即使不是片面,而是相互的,即使內心的愛慕演成行為的表示,以至表示到一個可以取得相當性滿足的程度,我們也不必大驚小怪,或輕下斷語,或妄加干涉,以為它是淫惡之源應嚴加懲處,或以為是一種病態,故作解人而強欲付諸治療。這一類行為的表示,就大多數的例子而論,實在是很單純的,實在是童年時期性發育過程中所不可避免的一個階段。
這一類同性戀的表現,大都是屬于純粹的感情方面的,即使有些性的感覺存乎其間,也是很模糊隱約的,粗魯以至于殘暴的方式雖也未嘗沒有,但是很偶然的;因此,我們在應付它們的時候,我們切需記得,我們所應付的,表面上雖有幾分異態,實際上也許是多少不失為正常發展的一個初期的階段。如果我們過于躁切,妄下斷語,認為它們是病態的、淫惡的或發乎惡劣的根性的,我們對一個孩子的品格,在神經與其他心理方面,也許可以遺留很大的創傷,至于這孩子在未來名譽上所受的不良影響,還是一個次要的問題。遇有這種表現時,如果必須應付的話,適當的方法是讓做教師的人或有其他監護之責的人,本著平時愛護的熱忱,在授予一般的性的知識的時候,婉轉地加以指示,讓他一面知道尊重自己的人格,一面愛護別人的安全與健康。在女童中,這一類的表現大抵不會引起什么嚴重的應付問題,一則因為這種表現比較普遍,再則因為同樣是這種表現,若在女子方面發生,一般的態度比較放任,在女子自身看去,尤其是如此,不僅如此,往往觀察別人有此種表示的女子,自身也就有這種表示。
不過,暫時的同性戀的表示是一回事,先天的性逆轉的傾向卻又是一回事,當其初期,兩者也許是一樣,但一則及期而歸于無形消滅,一則可以暗示一個人一生的性沖動與性理想的特殊的趨向;起點雖同,而歸宿則大異,是不容不細察而明辨的。在有的孩子中間,性的沖動,當其最初表現時,既不是毫無分化的表示,又始終不以異性做對象,而偏偏專向同性的方面去尋找出路,這其間就有問題了。不過,先天逆轉的診斷是不容易的,一定要到成人期完成以后,才可以診察明白而加以斷定,在此年齡以前,診斷是可以的,但診斷錯誤的機會比較多。例如,有一個大學的學生于此,天分既高,造詣也好,而風流蘊藉的程度亦在儕輩以上,其所交游的人又大都是品格相同、程度相等的同性學生,這樣一個大學生,終其大學以至研究院的求學時期,也許一貫在同性人中尋求與滿足他的情緒的生活,而對于異性,則始終不感到興趣;這樣一個男子自省之余,也許會自己斷定是一個生而逆轉的人。但是,一旦脫離大學的環境而與社會接觸,他終于會發現他和一般的世人,在情欲方面,實際上可以說全無區別。這種例子雖不多,但也非絕無僅有。因此,一定要一個人滿了二十五歲,甚至于過了二十五歲,我們才可以恰如其分地斷定他的同性戀的沖動是先天根性的一部分,而不單是正常發育的一個階段。即遠在成年以后,一個人的同性戀的沖動也還可以改變過來而轉入異性戀的方向,或演成一種折衷的局面而變做一個真正的雙性兩可的人。
但是話又得說回來。在很早的年齡,要斷定一個人是先天逆轉的固然是不行的,但根據一個人的行為傾向而加以預料是可以的。如果一個人性的發育是特別的早成,而其性的活動又完全以同性做對象,同時也許自己雖屬男性而卻有女性的興趣,喜歡女性的作業,再如果在他的家世里又可以發現不少的神經變態和性情怪僻的傾向,我們就至少可以猜測,他大概是某一類先天逆轉的例子了;不過,猜測是可以的,斷定則還太早。
不過有的先天逆轉的例子,雖屬先天,而同性戀的傾向則出現得比較遲,甚至要到成年以后。這種情形,在以前大家都以為毫無疑問是后天的而不是先天的,不過到了今日,許多專家以為這種看法是錯了的,這種例子的同性戀傾向,其實未嘗不與生俱來,不過是發展得比較遲緩罷了,他們所表現的可以說是一種晚成的先天逆轉現象;早晚雖有不同,其為先天則一。
總之,我們總得辨別三種現象,第一種是真正的先天性逆轉現象(無論發展的早晚);第二種是雙性兩俱可戀的現象(其中大多數例子也還是逆轉的,不過表面上已取得相當的異性戀的習慣);第三種的例子最多,也最不易訣別,可以叫做擬同性戀者,其所以有同性戀的表現的原因也不一致,或因一時的怨曠(例如航程中的水手),或因老年而性能萎縮,或因一種好奇愛異的心理,故意要在性的生活里尋求一些反常的經驗。不過即在這種擬同性戀的例子里,我們根據目前專家中流行的看法,還得承認一些先天種質的基礎,而不能完全看做是后天的一種虛構;先得有種子,然后會有枝葉花果,無中生有是不可能的。
性逆轉的現象有特別嚴重的意義,因為表現這種現象的人,往往在理智與品格上要高出儕輩之上,即把古往今來許多著名的君王、政治家、詩人、雕塑家、畫師、作曲家、學者等除開不說,剩余的例子中也還有不少高人一等的人。性逆轉的不容易為觀察所及,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有許多醫學界的人認為他們從來沒有遇見過逆轉的例子。即如英國的薩維奇爵士(Sir George Savage),是醫學界經驗極豐富的精神病學家,有一次他說,他似乎從沒有和逆轉現象發生過接觸。另一位著名的醫學家的經驗起初也復如此,但后來卻不同了。這其間的變遷是很可以發人深省的。奈克起初也認為沒有碰見過逆轉的人,有一次他寫信給希爾虛弗爾德,請希氏送一個逆轉的例子到他家里去給他看看,希氏對逆轉現象的經驗是任何其他醫師所不及的,對于這請求自然是極容易答應的。逆轉的人到了奈氏家里,奈氏見了,很吃一驚,原來這人他早就熟識并且是他妻黨方面的一個近親,大抵一個人先得碰上這一類的經驗,先把眼光放開了,才知道在任何社會環境里都可以發現逆轉的人。不過,發現的功夫也并不太容易,大抵總是社會環境里地位最低微、生活最無聊、習慣最可鄙至于肯以色相換錢的逆轉的分子才容易把他們的特性透露出來。至于地位較高的例子,除非有特別的事故發生,是輕易看不大出的。自殺的案件或突然死亡的案件,若發之于這種地位高而才具大的人,往往和逆轉現象有相當關系,不過即在案件發生以后,即在當事人的墓木已拱之后,其所以致死的原因,就一般公眾的視聽而論,也許始終是一個啞謎。這種人大概從來沒有請教過醫師,把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來給他看。他們也知道即使請教也是沒有用的,普通的醫師根本不懂怎樣幫他們的忙,甚至在聽取了他們的心事以后,還不免大吃一驚或作三日嘔咧!
有一位醫師,學識很好,品格很高,他同時也是一個有先天逆轉傾向的人,不過因為傳統的道德觀念很深,始終沒有敢在行為上表現出來;有一次他在給我的通信里,寫到當初在一個舉世聞名的醫學重鎮的大都市[362]里專攻醫學時的經驗,他說:“我第一次聽到性的變態的題目是在法醫學的班上,在那班上,性的刑事案件是總得參考到的,因為提到此種案件,教師也就不能不牽連講到性的變態,不過他實在講得很籠統,很不切實,同時,關于性逆轉的一端,他也講得極忽略,也根本沒有提到。對于一部分生不逢時的人,性的逆轉是一個天生的狀態;有許多不大正常的性行為,雖不正常,卻也未必是疾病、淫惡或罪孽,他卻不分青紅皂白,一并歸作常人怙惡不悛或立心不肖的行為或瘋子的狂妄行為。對于我這樣一個青年學生,這一番講演的惡劣影響是可想而知的;我當時正開始深切地感到自己的性的本質和其他青年有深刻的不同,正在暗中摸索這不同的所以然,這一番講授更變本加厲替我增加了無限的疑惑和焦慮,從此以后,我的特性就更像殼里的蝸牛一般,再也不敢出頭露面了。更不幸的是,教師們在分類醫學和臨床醫學兩門最基本的課程里,對這題目竟只字不提。有幾種極難得的病癥——其中有幾種在我二十一年的行醫經驗里始終沒有碰見過,倒是極詳盡地討論過,獨獨對我個人最關切的一個題目,也是我以為我的職業所應該表示關切的一個題目,卻完全付諸不論不議。”這位醫師所口誅筆伐的一點也是歷來學習醫科的人所共有的一種經驗;醫學教育對于性的各種問題確乎是過于漠視了;不過我以為這種教育上的欠缺,流弊所至,涉及醫師本身者尚少,而涉及其未來所能匡救的病人者實多。幸而近來局勢漸變,這種基本的缺陷如今已經很快地逐漸補足。
逆轉的例子雖若在特出的人中比較多些,所謂特出,指的是兩種人,一是所謂天才或其他有異常智能的人,一是指世俗所稱“退化”的畸人;但尋常人口中這種例子也還不少。尋常逆轉的人,有時有人把他叫做“女性化”的人,即在醫生,間或也襲用這個稱呼。這是與事實不盡符合的。有一部分逆轉的男子誠然可以當此稱號而無愧,他們在身心兩方面都表現一種軟綿綿的狀態,在性情上他們善于忸怩作態,愛好虛榮,喜歡打扮,對于衣飾珠寶,大都表現特別的系戀;他們的旨趣很像娼妓的旨趣,有的后來真的變做男妓。不過這種例子不足以代表逆轉的現象,好比娼妓——無論其為實際的娼妓或性情有類乎娼妓的女子,不足以代表女性的人格一樣。事實上很大一部分逆轉的男子是異常的風流蘊藉的,其感覺的銳敏情緒的易于激發,也在一般人之上,不過這一類特點的存在,并不限于這種逆轉的例子,許多神經比較脆弱而并無同性戀傾向的人也大都如此。還有別的例子,其中男女都有,則在身心兩方面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點可以暗示本人是一個性沖動有反常的趨向的人。許多人,包括一部分醫師在內,認為始終沒有遇見過一個逆轉的例子,這顯然是一個解釋了;表面上既沒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特點,試問將從何辨識。不過認識不認識是一回事,有沒有是另一回事,事實上,逆轉的例子在一般人口中的比例,據專家比較精細的估計,至少當在1%以上,即100人中不止1人。[363]
上文已經提到,逆轉現象流行的程度在各國大概是差不多的,在歐洲南部的若干區域里,這種程度比較廣得多,那大概是因為特殊的風俗與習慣的關系。[364]有的人總說,在他的本國人中,逆轉的例子要比較少,大概在外國要多些——這是不明事實真相的話。這種表面上與印象上的估量的不同是隨著各國社會與法律態度的互異而來的。這并不是說凡屬法律比較寬容的國家,逆轉現象就比較發達,而嚴刑峻法的國家,逆轉的例子就比較少,其實就浮面的印象而論,后一類的國家里,反而要見得多些,因為,嚴刑峻法的結果,不免引起一般有心人對逆轉者的熱烈的同情,同情的發展會演成一種要求取消此種刑法的運動,運動是必須大吹大擂的,于是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不很大的題目會變成大題目,不很多的例子會變做很多的例子。在一切性的歧變中,流行之廣,要推同性戀為第一;各式性愛的象征現象,若就其各個初步與不完全的程度的事例而論,也許比同性戀還要普遍,但完全發展而成格局的例子總要比同性戀的例子為少。同性戀的見得比較發達,還有一個理由,就是許多有這種行為傾向的人,在精力與品格上往往有過人之處。
逆轉原是一個很普通的現象。自從這一點受一般通常智力與行為比較正常的人逐漸認識以后,醫學界對這種性變態以及其他性歧變的本質上的了解與見地也就經過了一番修正。在中古時代以至中古以前,大家所了解的同性戀是“雞奸”,是“磨鏡”一類的兩女相奸(tribadism),是一種褻瀆神明的深重罪孽,非付之一炬活活燒死不足以蔽其辜的;從中古到十九世紀,它始終是一個被認為是墮入惡道的劣根性的表現;到了十九世紀后期與二十世紀初年,漸有人把它看做瘋癲或至少是一個“退化”的表示。不過到了現在,這看法也成明日黃花了。大勢所趨與事實所示,這也是無可避免的;我們一旦發現在富有智力與善自操守的人也未嘗不能有同性戀以及其他性歧變的傾向,而雖有此傾向也未必完全受沖動的驅遣,甚至完全不受其驅遣,于是我們才逐漸了解,這種傾向的存在實在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偶然的同性戀傾向當然是更來得普遍,人類有,其他和人類接近的動物的物類里也有,并且事實上是來自一個源頭的。先天的逆轉當然是一個變態,一個與生俱來的變異現象,其所由構成的因素我們現在也已略見端倪,這種變態。即使極端發展而有病態的嫌疑,此其所以為病態,也正和色盲、天老以及臟腑的轉位[365]的所以為病態一般無二。
第三節 性美的戾換現象[366]
“性美的戾換現象”(sexo-?sthetic inversion),一稱“哀鴻現象”,又稱“服飾的逆轉現象”(transvestism),雖有時和同性戀有些連帶關系,卻不能和同性戀混為一談。性美戾換的人也是男女都有,但在服飾上,在一般興趣上,在動作時的姿態與方式上,在情緒的趨舍上,男的多少自以為是女的,而女的則自以為是男的。這可以說是一種認同的心理。不過這種認同的心理是有限制的,一到狹義的性的態度,則男的依然是男的,女的依然是女的;換言之,正常的異性戀的態度往往還是很顯著的。雖則如此,這種現象的討論還是在這一章節里提出,最為便利。
性美的戾換是一個很疑難的狀態,替它下界說既難,見了這種例子之后,明確地加以指認也不容易。許多年以前我就注意到這現象,但覺得一時無從下手,也就把它擱置起來,留待日后的仔細研究。在這時期里,希爾虛弗爾德在德國,那時已經是同性戀研究的第一個權威,對這現象也發生了興趣,他認為它和一般的逆轉現象是截然二事,又替它起了一個名詞,即“服飾的逆轉現象”。他在這題目上接連寫了好幾本書。在我的第一篇研究里(1913),我把這現象叫做“性美的逆轉現象”。這兩個名詞都不很滿意,而“服飾的逆轉”一名詞更是不妥當,因為,想穿著異性的服裝不過是這現象的許多特點之一,而在有的例子里,這特點并不顯著,甚至完全看不出來;而“性美的逆轉”則又與一般的性逆轉混淆不清,在不察者不免以為性美的逆轉的人也必有同性戀的傾向,事實上則大都沒有此種傾向。[367]
最后我又創制了“哀鴻現象”(1920)的名詞。目前有許多專家已經接受這名詞,在各個名詞之中,它到現在還似乎是最較方便、最足以把所名的現象從其他現象中區別開來。好比“沙德現象”(即施虐戀)和“馬索克現象”(即受虐戀)一樣,它也是拿人名做根據的。這人是法國的哀鴻騎士(Chevalier d’Eon de Beaumont,1728—1810)。他是法國東南部勃艮第地區的人,家世很好,法王路易十五時代在外交界做過官,后來寄寓在倫敦,并死在那里;他在倫敦流寓的時候,一般人都以為他是個女子,一直到死后由醫師檢驗尸體,才發現他是一個在其他方面全都很正常的男子[368];在性美的戾換現象的實例里,他可以說是最富有代表性的一人,因此,我就利用他的姓名來創制“哀鴻現象”的名詞。另一個比較沒有他著名的實例是舒瓦齊修院院長(abbé de Choisy,1644—1724);他也是貴族家庭出身,有幾個方面他比哀鴻更富有代表性;他寫過一本自傳,從這自傳和別的當時的文獻里,我們知道他是一個很文雅與和藹可親的人,他雖有戾換的癖性,卻很能獲得人的歡心,他很有風儀,很平易近人,也很有幾分女性化,但對女子又極崇拜,性的熱情并不強烈,似乎尚在中人以下,但至少也生過一個孩子,理智的能力很高也很醇,當時許多有聲望的人都拿他當做一個諍友。他成為一個著名的宗教家、教會的掌故家,并且擔任過法國學院的掌教。[369]在著名的女子中我們也找得到不少戾換的例子,例如英國貴族斯坦厄普女士(Lady Hester Stanhope)和巴里(James Barry)[370],巴里一生穿著男子的衣服,并且還做過英國陸軍軍醫部的高級總監。這兩個戾換的女子似乎都不曾有過同性戀的表現。[371]
哀鴻現象或性美的戾換現象是一個異常普遍的變態;就我個人的經驗而言,若比較各種歧變的流行程度,同性戀以后,就要輪到它了。就戾換的男子的日常生活看去,他們是很尋常的,并沒有什么可以驚人的特性,和一般的男子也許完全分不出來,不過有時候感覺要比較銳敏,性情要比較沉靜,他們對妻室往往很能愛護,不過性的情緒與能力大都比較薄弱。他們的戾轉的旨趣大都是極難得透露的,因此,即使是和他們最親近的人,也往往會全不知道。戾換的例子也不全都喜歡“換裝”(crossdressing,這英文名詞是卡本特起的),不過,不換則已,換則總可以完全成功,換的技巧也很好,對于女子服裝的采用,即在最小的細節上,也都能得心應手,真好像生來就有這本領似的;據他們自己說,全部換裝的手續和換裝后的姿態行動,他們總感到十分自然,毫不牽強。[372]在性的關系上,他們雖難得有戾換的愿望,但有時對女子孕育和做母親的經驗,卻感到很強烈的興趣而心馳神往。在智力方面,他們大抵在中人以上,成為作家或從事其他業務而成名的,很有一些例子。
性美的戾換現象可以歸作間性狀態的一種。不過它究竟是如何發生的,似乎還不容易說清楚。我們不妨同意基爾南的見地,認為有時它是由發育的中途停止和以前我曾提到的在體格方面的閹寺現象(eunuchoidism)很可相比,實際上戾換現象和閹寺現象有時好像是有些連帶關系的。既然如此,戾換現象的解釋或許也可以向內分泌利用的不平衡與不和諧方面去尋找,未來這方面的知識更加充分以后,我們或許可以從調整內分泌的作用入手而覓取一種治療的方法。
在心理方面,據我看來,戾換的人抱著一種極端的審美的旨趣,想模仿所愛的對象,以至于想和所愛慕的對象混為一體。上文所說的認同的心理就是這個。一個男子想和他所愛的女子混而為一,原是一個正常的心理。[373]戾換的人也有此心理,不過走了極端,走過了頭,其所以過頭的理由大概是這樣的,一則因為他心理上有些感覺敏銳與近乎女性的成分,再則因為他的男性的性能或因神經脆弱的關系而有所缺陷;敏銳的感覺煎逼于內,而脆弱的男性性能不足以應付于外,結果就只有走極端認同的一途了。不正常的童年生活,加上母親的溺愛,而母親本人在心理上或許也不大正常,這種情形似乎有時也可以鼓勵戾換現象的發生。精神分析派作家費尼克爾(Fenichel)認為戾換現象的特殊因素是一個閹割癥結(釋見第三章第一節);不過,這種因素的推尋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因為費氏對于一切性歧變的解釋,幾乎無往而不用閹割癥結的說法,同時費氏也承認他這種見解對于戾換的女子是不適用的。[374]
第四節 治療的問題
性逆轉這樣一個如此特殊的狀態當然會引起種種特殊的問題。一方面,在模樣上是個十分十二分的變態,而同時,至少就許多例子而言,這變態卻和一般的身心健康并行不悖;而又一方面,它雖屬一種變異,卻又不是人類的一個生物學上的突變。[375]這變異牽涉到的只是身體上的特殊功能之一,固然我們也承認這功能恰巧是非同小可的一個,影響所及,可以牽動全身。它之所以為變異,上文已經說過,也不過像色盲之所以為變異,并無其他特殊的意義。施瓦茨(Oswald Schwartz)不久以前在這方面的一篇精密的(固然也有一些失諸過于哲學的,而不完全是科學的)研究里,依然主張我們不能不把同性戀當做病態看,不過他也還很嚴謹地指出,他所了解的“病態”是有一個定義的,就是“一個器官對全身功能的法則有不遵守約束時”才是病態,而此種不守約束的原因,大抵可以追溯到一種幼稚狀態的留滯,即未因發育而休退;他這種“病態”的界說是和威爾休的“病理”的界說有很相同的意義的。這種看法也和弗洛伊德的地位很相近,弗氏以為在同性戀的狀態里,先天的傾向和后天的經驗是緊密地連鎖在一起而分不開的,同時,和別的專家的見地也相去不遠,這些專家認為一切真正的同性戀都有一個生成的基礎,其因外鑠的力量而發生的各種方式的同性戀是虛擬的,不是真實的。
嚴格的治療方法不在本書范圍以內。馬拉尼昂和其他專家在這方面都有過充分的討論可供參考。不過不提同性戀的狀態則已,偶一提到,無論其有無先天逆轉的基礎,治療的問題往往是一個首先有人揭出的問題。而普通提出的治療方法既不外精神治療的一途,但從心理的立場,此種治療究屬有何益處,自亦不容不加討論。
我先把外科手術的治療方法擱過不提,因為它還沒有通行,還沒有受專家的公認。利普舒茨說到過一個同性戀的男子,醫師把一個正常的男子的睪丸移植到他身上之后,他居然變成了異性戀,而在一年以內覺得可以和女子結婚了。這種外科手術究屬可能到什么程度,有效到什么程度,目前觀察到的資料實在太少,無從斷定。對于這種治療方法,驟然看去,好像是不成問題地有效,其實不然。在有的時候,很多人也一廂情愿地以為一切同性戀的例子必須施行這種手術才有辦法。如今也不然了;固然專家之中,到現在還有人贊成這種方法,甚至對很明顯有先天逆轉基礎的例子,他們也認為只要本人愿意,也不妨施用這種手術。不過我以為如果遇到這種根深蒂固與格局完整的逆轉的例子,這種方法是不相宜的,不要說施行手術,就是想把它一些有組織的生活習慣、觀念、理想等根本上加以改革,以至于干犯他個人原有的性格,我以為尚需鄭重考慮之后,方才可以下手。我們總需記得,如果一個例子真是根底深遠,而已成一種固定的狀態的話,一切正常的治療方法都是行不大通的,外科的手術并不是例外。催眠的暗示方法,在以前對于各式各樣的性變態的例子,是發生過效力的,至少對于不少例子是如此,但對于格局已成而有先天傾向的歧變,也是相當沒有用的。并且運用這種方法也有困難,因為這種例子往往不接受暗示,拒絕暗示,好比一個正常的人拒絕犯罪行為的暗示一樣。施倫克-諾津在許多年前,當性逆轉的先天說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還沒有確立的時候,就費過不少的時間與心力,一方面運用催眠的方法,一方面勸諭同性戀的人宿娼,而自以為很有成效。[376]不過這種成效是很浮面而有名無實的;就性交的能力一層而論,也許有成效,你問起當事的本人來,他或許也滿口地應承這種治療的方法是有效的;但若問他的性的觀念、理想以至于性沖動的本身是否已經改弦更張,真正與永久地踏上了一條新的以至于有利的路徑,那就無從答復了。實際上所得的成效,據一位被治療者的說法,是從此以后,他學會了利用女子陰道的手淫方法!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也有人運用過,作為治療方法的一種,據說也有幾分效果。不過到了現在,精神分析家中也漸漸地承認,如果逆轉的狀態已成固定(無論有無先天的根底),要用精神分析的方法把同性戀的傾向扭轉過來使其成為異性戀,是不可能的。我認識許多曾接受過精神分析的例子:有的在開始受分析后不久就放棄了;有的認為是全無結果或等于全無結果;有的認為有很顯然的效驗,不過所謂效驗,指的大都是分析以后所得的更進一步的自知之明與此種自我認識對于生活的良好影響而言,而并不是性的沖動找到了新的趨向。總之,利用精神分析法而把同性戀完全轉變為異性戀的例子,并且再一成不變的,我到現在還沒有知道過。冒爾的聯想治療法也許可以算做精神治療的第三個方法[377],值得在此一提,不過就治療的方式而論,也算不得新奇。但在理論與實際上,這方法是行得通的,而其要訣是在當事人的反常的情欲和正常的目的之間,覓取一個聯系的途徑。例如假定當事人特別喜歡男童,就可以用聯想治療的方法加以訓練,教他把情欲轉移到有男童性格的女子身上。這是很可以做到的,因為我們早就知道逆轉的人在這種地方是愿意加以考慮的。我舉一個實例罷,我所觀察到的例子里有一個男子,生活很健康,活動性也強,習慣也富有陽剛之氣,對于同性戀的欲望,也頗能加以抑制,很愿意結婚生子,也曾再三地做性交的嘗試,但都沒有成功。后來在馬耳他(英屬,地中海中島嶼),在跳舞場里邂逅了一個意大利女子,她約他舞罷到她的家里:“她的身材細長,像一個男童,面貌也像,胸部扁平,幾乎是沒有乳房似的。我踐約到她的寓所,見她穿了男子的寬大襯褲。我雖覺得她異常可愛,但一到交接的階段,我還是失敗了。不過到分手的時候,我卻并沒有那番以前常有的憎惡心理;到第二天晚上再去,結果卻如愿以償,真是快慰極了。我離開馬耳他以前,我又去了幾次,不過,老實說,這女子雖屬可愛,我卻始終沒有感到性交的樂趣,一度性交之后,總想立刻把我的身體轉過去。從此以后,我又和十多個女子有過性交的關系。不過這在我總覺得很吃力,每次總要留下一些憎厭的心理。總之,我知道正常的性交與我是無緣的,它實在是費錢、吃力、不討好,甚至是有危險的一種手淫。”精神治療的方法一般所能希望的成效最好的也不過如此而已。
還有一點必須說明。這種種治療的方法,即使對于根深蒂固的逆轉例子,也可以說有幾分效力,這種效力,說得最好些,也不過大體上把逆轉的人引上雙性兩可的一條路,教他從此以后在同性或異性的對象身上,都可以取得一些滿足。不過這樣一來,這樣勉強地把性沖動移花接木一下,或把它原有的拋錨處搬動一下,對于一個人性格的穩定和他的比較嚴格的道德生活,實在是很不利的。同時,從民族的立場看,使逆轉的人居然結婚生子,也并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一個逆轉的人和一個健全的異性的人結婚,所生子女事實上也許并不是不健全,不過不健全的可能性是同樣的大,誰都不敢說這種結合的危險性有限,而不妨嘗試一下。總之,如果一個逆轉的人真正不滿于自身的狀態,切心于加以改正,而向專家請教,專家當然不容易拒絕,也自不忍拒絕;不過未來的成敗如何,成功到什么程度,成功后的結果又如何,都是不容我們樂觀的。
不過治療的方法依然有它的用武之地,要直接抑制逆轉的傾向,固然不必,也比較不可能,但其他治療的需要還有;又有人很樂觀而輕描淡寫地以為同性戀不過是“不修邊幅不識體貌的一種”(我真見有人主張過),但此種不修不識的背景里,安知沒有一些應當治療的病態?逆轉的人,就很大一部分例子而言,在一般體格方面,有時單獨在性能方面,總有幾分以前醫學上所稱的神經衰弱;有的例子則在性能方面感覺過于敏銳,雖極微小的刺激也可以引起反應,而這種感覺敏銳又大抵和一般的神經過敏同時存在;他不但在知覺方面易于接受刺激,在情緒方面也易于感到接觸,有時則又不免因一己的變態關系,而突然感到一陣恐怖或一陣焦慮,弄得十分狼狽。這一類的情形都是需要治療的,或用鎮靜劑,例如各種溴化物,或用強壯劑或補益劑,視情形而定。電療、浴療、體操或運動、可以增進健康的職業、遷地與環境的更換等尋常治療神經疲憊的方法都有人提倡過,認為不但對同性戀有效,對其他各式性歧變的例子也大概有些益處。許多逆轉的例子,只要身體健康上無問題,對自己的性變態是不大引為可慮的,因此,也正因其有這種情形,如果有特殊醫療的需要時,這種需要總需設法加以滿足,而在平時,生理衛生與心理衛生的培植,也絕對不容忽略。逆轉的狀態雖不能因此消除,但一方面專家的開導既增加了當事人的自知之明,專家的同情心又叫他生活上多了一種信賴,逆轉狀態所引起的焦慮必因此可以減輕,它所激成的行為上的流放必因此可得約束,而整個的逆轉傾向必因此可以受理性的自我制裁。就大多數的例子論,他們所必需的治療不過如此而已,就許多例子而言,所能發生效力的治療也不過如此而已。
逆轉的人應不應該結婚,有時也成為問題之一,固然大多數這一類婚姻在事實上是不征求醫師或專家的意見便締結了的。當做一個治療的方法看,無論逆轉的人是男是女,婚姻是用不得的,絕對與無條件地用不得的。婚姻也許可以叫逆轉的人走上雙性兩可的路,但如果他在婚前早就有此兩可的傾向,那也就根本無須乎婚姻的治療方法,至于想把逆轉的沖動取消,尤其是如果在婚前此種沖動并沒有絲毫消散的傾向,則成功的機會真是微乎其微。總之,婚姻是沒有益處的,而它的害處卻很顯然。逆轉的人對婚姻原是不感興趣的,今強其所難,勢必引起一種憎惡的心理,惡醉而強酒,醉的程度不免加快加強,惡婚姻而強婚姻,逆轉的狀態亦必不免增劇。這是有實例可以作證的。這些例子,在未婚以前,本屬太平無事,在結婚不久以后,這種婚姻表面上看去還是相當美滿的,他們忽然因性行為的不檢而罹了法網。總之,正常的性交,無論其為在婚姻以外或婚姻以內,絕不是糾正逆轉狀態的一個方法,而宿娼一途尤其走不得,因為妓女所能表示的女子的性格,是逆轉的人所最最憎惡的。比較有效而引人入勝的一法還是就異性之中,找一個溫良明敏的對象,而和她發生柏拉圖式的友誼關系。[378]如果在這異性的朋友身上又找得到當事人在同性對象身上所能找到的種種特點,而這些特點又屬當事人所能欣賞,那就更好,因為這種友誼關系,比起正常的性交關系來,更有希望可以供給一些上文所謂聯想治療法的功效。一個有先天根據的逆轉者可以說是一個通體逆轉的人,如果他的精神狀態可以因外力而修正的話,這種外力的運用必須是逐漸的和多方面的才行。
無論婚內或婚外的性交絕不能做治療的方法,固然有如上述,但若說逆轉的人一定結不得婚,無論如何必須加以禁止,那也不必;逆轉狀態如此,其他比較深刻的歧變狀態也未嘗不如此。事實上,逆轉的人有家室生活的也不太少。不過我們以為婚姻盡管締結,卻不應盲目從事,也不應過于抱什么奢望,大抵對方的年齡不應太小,并且對方在成婚之前,對于未來的配偶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成婚以后,將來會有什么成敗利鈍,也應當先有充分的認識,如果雙方的情意相投,這樣一樁婚姻是可以差強人意的,甚至還說得上美滿兩個字。不過無論如何,我們應當記得,任何一方要取得充分的性的滿足是機會很小的。逆轉的一方,除非同時也有真正的雙性兩可的傾向(大多數雙性兩可的人是側重于同性戀一方面的),要對異性的人表示一種毫無隱蔽的摯愛和完全放任的熱情,是不可能的,而這種摯愛與熱情卻是性愛關系的基本因素,萬不可少的。逆轉的男子的性器官未嘗不宜于性交,但性交之際也許必須靠一番想象的力量,把對方當做一個同性而非異性的人,甚至把這種力量完全轉注在另一個可愛而同性的人身上。用力在此,而用心在彼,這樣的性生活對逆轉的一方是不會有很大的滿意的,而在不逆轉的一方,即使在意識上對于此種性關系的不很完整的狀態不很了了,而在本能上,終必不免有失望與沉郁不舒之感,甚或引起厭惡的心理也是可能的。所以這一類的結合,如果索性把性交的滿足擱過不問,而把雙方的關系完全建筑在其他共同興趣上,未來的幸福倒可以比較多些。
至于子女的生育應不應列在這些共同興趣之內,也是一個嚴重的問題,而不一定容易毅然地加以否定的答復。就大體說,我們固然完全可以肯定地定下一個原則來,就是凡屬有先天同性戀傾向的人是不應當生育的。不過,如果逆轉的一方在其他的身心方面很屬健全,而其所從出的家世又相當清白[379],同時,不逆轉的一方又屬完全正常無缺,則所生子女未嘗沒有比較健全的希望。逆轉的人是往往喜歡有子女的;對于不逆轉的一方,子女也是一種慰藉的力量,因而可以使婚姻生活更加鞏固。不過就一般情形而言,這種結合總是不穩定的,分居與被第三者離間的機會總比較多,因此,家庭環境風雨飄搖的危險也比較大,這對于子女也是不利的。
在今日的社會形勢下,為先天逆轉的人計,大抵相對最圓滿的辦法是:由他盡管保留他所特有的性觀念與性理想、特有的內在的種種本能傾向,根本放棄去變就常的企圖,對他變態的情欲,也根本不追求什么直接與比較粗率的滿足,他間或不免就自動戀方面覓取情欲的出路,雖不滿意,亦屬事不得已,只好聽之。這是不足為奇的,不少操行很好的逆轉的人就這樣做。例如有一個和我通信的男子,他在十九歲以前是有過同性戀的經驗的,但后來就停止了,他寫道:“間或我可以連上幾個月不手淫,但偶然手淫一次以后,我的精神上就覺得比較自足,不過我對于其他男子的愛慕,從此就更覺得情不自禁;我的最好的朋友們當然不知道我對他們如何傾倒,假若知道,一定要引為奇事。這種傾倒的心理和一般同性戀的情緒,只有我自己知道。從朋友的立場看,我的性生活是沒有什么不正常的。我相信從我形于外的品性與行為看去,絕沒有絲毫的痕跡可以叫別人疑心我在情欲方面竟可以和一般人所知道的‘退化的人’屬于同一個流品。不過我自己并不覺得我是一個退化的人。我對我自己的情欲也并不以為有什么可恥的地方,不過我不愿意人家知道,人家一知道便不免看不起我,因而影響到我的身份與地位,身份地位若有變動,那就可恥了。”
還有一個男的例子。他也從來沒有和別人發生過同性戀的關系,他是一個海軍將校,過著很忙和很活潑的生活,不屬于性的范圍以內的友誼很多,并且很能在這種友誼里取得生活上的滿足。他寫道:“我在任何方面都沒有近乎女性的表示,我過的生活是很艱苦的,也很危險的,但這也是我志愿所在,向不退避。我對于在性方面可愛的男子,一心只愿和他們做伴侶,我平生最快樂的日子就是有這種伴侶生活的日子。不過我的欲望也不完全是性的,其中50%是心理方面的十足的投合與和諧,只是性的吸引而沒有此種附帶的情投意合的生活是不行的。因為生怕失掉此種伴侶的關系,我始終沒有敢向所愛的人做過進一步的表示,而假如真要做進一步的表示,而另覓男妓做對象,則此種情意上的和諧我以為又是不可能的。我是和別的男子不同的,我以前不免以此為可恥,這種羞惡的心理現在是過去了,我現在的看法是,我這種狀態,就我個人而論,是自然的。”
對于有的逆轉的人,上面兩個例子的行為是幾乎不可能的;對于許多別的例子,這種行為是可能的,不過得經過一番很痛苦的掙扎,得賠上許多可以用在事業上的精力。不過就一大部分逆轉的人而言,他們的性沖動事實上是不很強烈的;這種沖動固然與正常的沖動不同,因此不免過分在意識界徘徊不去,而又因不容易得到滿足,更不免變本加厲地在意識上不斷動蕩,但實力終究是不大的。因此,他們只需在同性之中,選擇氣味相投的分子,締結一些柏拉圖式的友誼,也就可以得到很大的滿足。如果這種例子能進一步把柏拉圖本人和古希臘詩人的作品中關于同性戀的情緒和理想研究一下,從而加以體會,這種友誼便可以進入一個更高的境界;近代作家中如美國詩人惠特曼(Walt Whitman)、英國的卡本特、法國的紀德(André Gide),都值得參考。
還有一層我們要記得,逆轉的性沖動相對是最容易升華的(詳見本書第八章末節)。弗洛伊德認為同性戀的人只要把異性戀沖動確立以后,升華的發展是可以跟蹤而來的,從此以后,欲力所至,可以為友誼關系,可以為伴侶生活,可以表現為同舟共濟的精神,可以推進天下一家的理想。誠如弗氏所說,升華必待異性戀的傾向確立以后,那我以為十有九例將永無升華的一日,因為,上文早已說過,對于先天逆轉的人,要同性戀轉變為異性戀,事實上等于不可能。幸而就我們觀察所及,類乎升華的功能是很早就可以發生的,并不必等到這樣一個也許永遠不會來到的日子,而即使對于同性戀的沖動早已確立不移的人,也還可以培植此種功夫,也不必等待其性沖動轉入異性戀的軌道之后。并且這種實例也還不少,逆轉的人替同性的人做些老安少懷的社會事業與慈善事業的例子所在而有,并且做得很熱心,這顯然表示事業中也自有樂地,所病不求耳,求則得之。
有一位先輩是教友派的一個信徒,他是一個男子,家世中有不少分子在神經上有不健全的傾向,同時卻又有很特殊的智力,這位男子本人也復如此。他自己又有同性戀的沖動,但除了很輕微的表現而外,他是從來不讓這種沖動發展出來而見諸行為的;他已經結婚,不過他的異性戀的沖動卻不強烈。他在通信里寫道:“雙性兩可的人似乎最能博愛,其對象是全人類,不止是一個人;一樣是以心力事人,這也許是更尊貴而更有用的一種。即如科學的研究也未嘗不是以心力事人的一種,一個人一生能寫出若干篇科學論文來,對真理多所發明,即不啻替自己添了許多化身,其為造福人群,豈不比生育一大批兒女似乎更見得有用。”[380]這是同性戀的傾向轉入科學創作的一例。但轉入宗教的努力的一途的例子更要多些。另一個和我通信的例子,他平時很喜歡研究但丁,并且自以為有雙性兩可的傾向,他寫道:“我以為性與宗教之間,有一個密切的關聯,我所熟悉的逆轉的人(四個男子)全都是虔敬的宗教信徒。我自己就是一個在英國教會中服職的人。我自己有一個理論,戀愛的要素是不自私地以心力事人;我篤信為人服務是人生幸福的唯一鑰匙,也唯有以此為鑰匙的人才獲得真正的幸福。無論逆轉的人或不逆轉的人,對于外來的觀感,無論在心門上敲得如何緊急,總有一部分是要加以摒斥的。對于許多青年男女,我都覺得美麗可愛,我都受到感動,但我把這種靈感轉移到宗教與日常事業上去,而力自把持,養成一種定力,不教此心完全放散出去而過分受私人情欲的驅策。在我的精神發育的過程里,我已經越過那風波最險惡的階段。也許有一天我可以碰上我中意的女子,而自身可以體驗到做父親的樂趣。”
上文云云,固然只能對比較高等的逆轉者發生興趣,而不足以語于一般的逆轉的例子。不過,我們不妨再復一筆,這種高等的逆轉者為數并不太少,在全數之中實在要占很大的一部分。在對于自身的特殊狀態有充分的了解以前,他們容易覺得宇宙雖大,他們不過是一些窮途流浪而無處棲身的人。但一旦這種了解有長足的進展之后,他們自身的幸福和他們對于社會的功用也就隨而增加,從此教他們可以感覺到,天覆地載之中,也未嘗沒有他們的地位,即使他們始終保持他們的故我,這地位也依然存在,并且這地位也還未始不是值得教人忻慕的一種。[3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