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齊鳴,仙樂渺渺,秀峰巉巖,清源悠淌,正所謂飛鶴踏流云,羽士在絳壇。
和光潭清波瀲滟,同塵峰依傍凈空,云蒸白霧,煙波浩渺,真真是人間仙境。
山石為席,霧靄為案,閑漁子憑靠著云霞,與楊彥,空蒙同坐在同塵峰端,玄同瀑前,坐看飛流灑入云端,沒入和光潭。
今日是流波尊者的羽化大典,有空的弟子,跟他生前關系好的弟子都來參加了。
逍遙宗一向不講究什么流程排場,這羽化大典也是如此,頂多是引三光,步太虛,大能過來講講道,完事兒吩咐食堂的做上足夠的靈肴,由施了法術的紙鶴紙人托著,送到各人手里去,再各尋認識的友人討論討論道,喝喝酒,下下棋,興致來了上去唱首歌,開開心心的送羽化的道友入泉臺。
“逍遙宗羽化大典開場~有請掌門慧清尊者,前任掌門智璋尊者,長老意石真君,文道尊者(岳不文),為流波老祖獻唱一曲《好運來》,禱告上天,祝流波老祖在九泉之下好運來!”
明真開著會飛的挖掘機,氣勢洶洶的飛到正中一片云霞上,用傳訊靈符喊了這么一句,接著跟同塵峰上的閑漁子幾人招招手,飛回和光潭邊坐下。
楊彥靈覺靈敏,依稀聽得見潭邊有人吐槽明真,說她這回搞得太形式主義。
他不由得由衷感嘆逍遙宗之彪悍,換他的高中初中,就一個開學典禮,領導就能不間斷的叨叨兩三個小時,還沒人敢說形式主義。
“…逍遙宗彪悍如斯,不愧是我師父搞出來的。”
楊彥感嘆一句,話音未落,忽然想起了明真的報幕,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下!明真真人說的是演唱好運來?”
“對啊。”
閑漁子一臉理所當然的把手里的果干填進嘴里。
“…這不是羽化大典嗎?…那啥,流波尊者不是渡劫失敗了嗎?他人緣在宗里很差?”
楊彥手一哆嗦,不小心把酒壺撥拉到瀑布下面去了,竟險些砸到一個弟子。
那弟子穩穩地接了酒壺,向上一笑,并沒有追究楊彥的過錯,反道:“多謝道友贈酒!”
楊彥有些不好意思,傳音過去道了聲抱歉,又折紙鶴送下去不少酒食賠罪。
閑漁子等他動作完,樂呵呵的拍拍他肩膀。
“……逍遙宗就這樣,我才在這呆了沒幾天就明白了,你咋還不曉得吶。”
“生死存亡之一體也,應時而生,順時而去,此返其真也!”
她臉上的笑意很淡,但任誰來看都能看得出她的欣然。
“又不是見不著流波了,你死后說不定也見得著他呢,開心點。”
楊彥嘴角抽搐了兩下,說好的向往長生呢!這特么是什么修真者!
空蒙神情肅穆,眼神空洞,嘴唇微顫,悲從中來,道:“知音難覓,自流波之死矣,再無知己者。”
“流波已然返璞歸真,然而你還寄居在陽間,你是在為此而悲痛嗎?你也有一天將順應自然的規律而歸于真宅吶。”
閑漁子又掏出個酒壺給大家斟上酒,笑呵呵的道。
“是啊,我失去了知己…”
空蒙持續悲痛jpg
閑漁子好奇的看向空蒙,問道:“可流波也不是你的啊,朋友,家人,道侶,都是道所賦予你的,他們順應自然和你產生交集,然而離合本就是道運轉的一種體現,生死也是道運轉的一種體現,你為什么要因為道的運轉而哭?”
“…然也,等下…為啥?”
空蒙沒注意給閑漁子繞進去了,一時半會沒想明白,忙問道。
閑漁子剛開口,就被突然響起的震耳欲聾的歌聲蓋去了聲音。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真和玄~”
這bgm,這魔性的歌喉…配上嗩吶…如此熟悉…
楊彥日常懷疑逍遙宗除了他還有其他穿越者。
“好運來我們好運來~迎著好運逍遙攖寧游方外~學個逍遙道,再明個察本真~祝泉臺的道友天天好運來~”
“你天地為棟宇~你棟宇是褲衩~你一生的忙碌為了歸真宅~”
岳不文聽聞流波死訊,騰云駕霧直接飛了回逍遙宗,如今坐在山頭吹嗩吶。
她道號文道,這歌詞就是她寫的,雖然不著調,不押韻,嗩吶也吹得魔性,但…
開心就好…
“師叔。”
楊彥忍不住跟著唱了兩句,反應過來后一臉嚴肅悲愴的轉過頭來看向閑漁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為什么覺得…我們宗門不大正常…”
“是我感覺錯了嗎?”
他前世在網上看過各種各樣的修真小說,這些小說里往往少不了一個逍遙宗,這些逍遙宗們雖然大多成為主角成長的墊腳石,但沒有一個有真元界的逍遙宗奇葩。
“你終于意識到了?”
閑漁子轉過頭,一臉認真的問道。
“咱逍遙宗啥時候畫風正常過?況且不正常也是相對于正常而言,按照宗門之外或者剛入宗門者的眼光來看,自然會覺得逍遙宗不正常,然而在我所來看,這再正常不過,因為沒有什么是正常,也沒有什么是異常。”
楊彥默默閉了嘴,他就不該跟閑漁子講話,太廢腦子…
“師叔說什么都對。”
空蒙看著二人,沉默不語,突然抱了琴飛去。
楊彥見狀好奇的問道:“空蒙尊者干啥去?”
“…不曉得。”
閑漁子又喝杯前些天從空蒙手里忽悠來的禮清酒,一臉正經的道。
半晌,好運來的歌聲停了,楊彥被洗腦了一波,還又唱了兩句才停。
只見一青年御風而行,一襲白衫,懷抱梧琴,長發簪的一絲不茍,袖上修著杠精派三個藍字,腰間束著一條素麻。
他落到臺上,身形頎長。
“在下杠精派空蒙,來為友人送行。”
他清朗的聲音響起,向周圍的人作揖道。
他應該是即興彈的曲子,在悲愴下也錯了好幾個音,然而意境卻沉寂一片,壓的人喘不上氣。
“鳳兮鳳兮切莫歸!醴泉枯矣梧…”
他低吟著來應和琴聲。
“噠!嗒嗒!”
同塵峰上響起敲石頭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穿透力極強,似乎用了什么傳音法門,每個人都能聽得到。
這音樂節奏略快,很是歡快,還應和著一道略跑調的女聲。
“春秋喜游子,日月悲歸人。
冥靈與大椿,壽長有止處。
登天游太虛,九泉見真宅。
莫忘其所來,莫尋其所終
無形生有形,太極復無極。
安排而去化,乃入寥天一。
往者歌鼓盆,來人笑抬棺。
代易同生死,萬物一輪回。”
閑漁子敲石頭的聲音太清脆明亮,空蒙不知不覺被她帶坑里去了,音調也逐漸歡快起來。
等空蒙反應過來,來參加羽化大典的弟子已經唱嗨了,蹦迪的有,舞劍的有,現場表演煉丹煉器的甚至也有…
就連逍遙宗最正常,最嚴肅的大師姐明真,都開著那挖掘機,擺著挖掘機的鏟斗上上下下。
流波臨走前囑托,自己的羽化大典上必須有喝不完的美酒,岳不文更是為了慶祝師兄返璞歸真愣是把在逍遙宗的所有存貨也搬了出來,一時間漫天霞光仿佛也帶了酒氣,連帶著閑漁子的吟唱也雜了醉意。
空蒙看著狂歡中的眾人,心境忽然明凈了不少…
原來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是這樣的。
眾弟子又連唱了好幾首好日子啊,好運來啊什么的歌,逍遙宗祖師爺摸魚子親自下場,拿一塊巨大的肉干堵住了閑漁子的嘴,守護住了大家的耳朵。
她的詞有道理歸有道理,但歌實在是太喜感難聽了…
閑漁子唱歌不是跑調,而是根本不在調上。
眾人狂歡了幾日,悟道的悟道,頓悟的頓悟,終于到了送葬環節。
大能修士靈體不腐,其他宗門的大能亡故往往把尸體收斂好,有事沒事祭拜一下,或者干脆集中掩埋到某個地方。
然而逍遙宗卻會在弟子沒有要求的情況下,把尸身拋入逍遙峰后的滄溟海,化作靈氣元炁,同歸自然。
逍遙宗在這方面一向是環保小能手,環保的空蒙都不忍直視。
他之前沒怎么來過逍遙宗,跟逍遙宗之前羽化的人也多半沒什么關系,自然不可能參加過同樣的羽化大典。
與流波生前關系特別好的那一幫子人留了下來送他最后一程,其余人該散的都散了,連帶著把自己取用的靈肴案席也歸于原位,周遭一下子靜了下來,三人下了山,到和光潭邊去。
“…你們…你們…”
空蒙捂著胸口,看著和光潭前的流波尸身,心痛的無法呼吸。
“…尊者…你沒事吧?”
楊彥看空蒙狀態一如既往的不對勁,關切的問道。
“你們連個棺材都沒有嗎?流波他生前…”
空蒙囁嚅道。
“要棺材干啥?”
空蒙說著,一道略低沉的女聲響起,摸魚子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竄出來。
她一如既往的穿著一身黑袍,墨發高束,黑眸幽深,膚色蒼白,眉宇間英氣十足,鳳目劍眉生在她身上,顯得威嚴無比…
當然,她不能開口,一開口就太接地氣了。
“整那些玩意老沒用了,話說大兄弟你誰吶,我咋瞅你這么眼熟?”
摸魚子張口閉口不知道是哪兒的方言,帶著股大碴子味兒。
空蒙措不及防給她一嚇,先驚她修為高深氣質深邃,讓他都無法感知,再驚這等大能如此接地氣。
摸魚子提著個酒葫蘆,打個酒嗝,道:“道友,入鄉隨俗,甭計較來計較去,莫得意思。”
“哎對,摸魚你說的沒毛病。”
閑漁子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