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下賤罪臣之女,怎的沒去死啊!”伴隨著一頓拳打腳踢,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女緩緩抬起了面頰,本是粉雕玉琢的可愛臉蛋,此時卻一邊臉腫的老高,完好無損的皮膚沒剩幾處。她被扯得七零八落的長衫,勉強看得出來有太學院的象征,而她身上的布料已經難以遮住她剛剛結痂的傷口以及還未淡去的疤痕。
她是那么的年幼,至多也不過八九歲,可她身上的新傷舊傷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年紀的范圍。長而微微上翹的睫毛在她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粉嫩的唇瓣微抿著,不知是憤怒還是委屈。
那幾個帶頭欺侮她的孩子也不過十歲左右,可那臉上除稚嫩以外的表情:得意,諷刺,不屑,嫌惡……是那么的露骨,卻并非孩童間的直白。
“怎么,江汐月,慫啦?先前讓你跪著給本殿下把靴子舔干凈的時候,不是挺有小脾氣的嘛。怎的這會兒屁都不敢放一個,嗯?”“哎呀~庭哥哥,這個賤婊子肯定是玩兒欲擒故縱的戲碼,您想想,被這個下賤東西勾引的滋味兒……嘖嘖”一男一女兩個童聲相互映襯著,聲音雖不大,卻字字誅心。
“葉千庭,你雖貴為皇子,實則手上有多少權利自己心里沒點兒數嗎?想必我曾經的小奴婢,哦不,是你母妃,沒少在你耳邊吹風吧?還有你,葉千芊,這么賣力的搖著尾巴去討好這么一個不知是有錢還是有權的皇子真的不覺得虧嗎?也是,你不過是個養女,想必也沒有多有勢力的人愿意搭理你,所以饑不擇食了吧?我今日不還手,不代表我以后不還手;你今日打的越狠,我明日就打的越爽!”江汐月猛地一抬頭,十分連貫的說出這番話,像是已久的積怨終于爆發。明明是如此稚嫩嗓音,聲調也不大,但從她嘴里說出來,擲地有聲。江汐月半掩著的眸子射出幾道犀利的光,直接穿透了葉千庭和葉千芊的內心深處最不愿面對的現實。
面對這明里暗里的嘲諷,葉千芊還沒反應過來,葉千庭就暴怒起來,小小的眼睛被臉上憤怒的橫肉淹沒。他用有力的肉手推搡著江西月嬌小的身軀,使其一步一踉蹌地向后退去。他嘴里罵罵咧咧道:“你這個賤人竟敢如此對本殿說話!該死…該死…你這個該死的賤婢!”
江汐月一言不發,任由葉千庭用既幼稚又惡毒的方式欺負著。但不論葉千庭是扯她頭發還是用腳踹她,她的腰頸始終是直挺挺的,那雙明亮的眸子迸發出倔強的光。
江汐月知道自己不能還手,因為她的爹爹一年前因犯上作亂的罪名而被流放采州,她只要一還手,哪怕是個無名無實的皇子到皇帝老兒面前展示一下她的“功績”,也可不費吹灰之力而置她爹爹于死地。
采州是個不毛之地,所以偏偏是多數亂臣賊子的歸宿。那里的匪民常年暴亂,緣故往往只有一個——饑寒。可以想象的出,那里的被看押的人十有八九是形銷骨立,面容枯槁,慘淡得就如同江汐月的處境,只能依靠叔父勉強算得上衣食無憂,但她在同僚間的地位卻一落千丈。
可再怎樣,她都苦得不明不白,不明白爹爹為何會無緣無故被扣上謀反的帽子。爹爹絕不可能造反,這一點她始終堅信著。娘因病故去,一生看盡戰場蒼涼都未曾濕過袖袍的爹爹握著娘的手泣不成聲。江汐月還記得那個偉岸的背影在面對娘無力垂下的手時,突然變得張皇又無助。
自此以后,爹爹就開始勒令自己更加效忠朝廷,常常外出行軍打仗來轉移失去娘的痛苦。他有多愛自己的發妻,對“忠義”二字的執念就有多深。
時光在江汐月的世界里流逝得很慢,葉千庭的謾罵在耳邊恍惚著,身體的疼痛已使她麻木,可她絲毫不悔方才逞一時口舌之快,骨子里銘刻的高傲使她不得不這么做,無論地位高貴與否,這都是她最后的尊嚴。
天空逐漸沉了下去,淅淅瀝瀝的小雨滴落在江汐月緊繃的粉頰上。“十一殿下,下雨了,請回吧,可萬萬莫在外染了風寒,傷了您的身子該如何是好啊!”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小廝邊輕聲提醒邊弓著腰給葉千庭撐傘。
葉千庭終是覺得不解恨,可耐不住心疼自己的嬌軀,瞪了一眼江汐月便轉身憤憤離去。而無人規勸的葉千芊緩步走向了江汐月,慢慢蹲下來注視著她。
“若你要落井下石的話就請快一點兒,本小姐不勝感激。”江汐月昂著腦袋,說出這番始終帶著一絲傲氣的話,似乎一點兒都沒有受到方才葉千庭的影響。
出乎意料的是,葉千芊什么也沒說。她只是默默的凝視了一會兒地上狼狽的江汐月,然后站起身來,輕輕挼了挼衣褶。
江汐月有些詫異,這似乎與葉千芊的風格迥然不同。江汐月想從她的眼底找到答案,卻忽然對上了葉千芊那冰冷又夾著一絲復雜的憐憫的視線,愣住了。
“如果你還當自己是將軍府高高在上的千金,那你真令人可悲。醒醒吧,別傻了,
你死守的高風亮節什么也不是。”
葉千芊嗤笑了一聲,盡是悲涼和不屑。
望著茫然若失的江汐月,葉千芊嘆了一聲,轉身離去。江汐月回過神來,不再淡然,用無措的聲線問葉千芊的背影:“你是在可憐我嗎?”
“不,我并非可憐你,只是…可憐曾經的自己。”葉千芊沒有回頭,留下江汐月癱坐著一臉錯愕。
表面上江汐月沒有什么變化,可朦朧中已有什么異樣,在她心里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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