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界科幻
- 科幻世界(2020年11月)
- 《科幻世界》雜志社
- 8062字
- 2021-02-01 10:48:25
單一麥芽飛船
文/【美】瑪麗·韋伯特 譯/老熊 圖/蘇立山
弗雷西婭第一次喝蘇格蘭威士忌時,感覺自己遇到了真愛。那時她二十二歲。她的男朋友剛滿二十一歲,他爸爸給了他一瓶“格蘭利菲特”[3]。他給自己和他的朋友倒了一小杯,但沒有給弗雷西婭。
“拜托,”她說,“我想嘗一嘗。”
“女孩子都不喜歡威士忌,”他說,“相信我,你會討厭它的。”
“讓我試一下就知道了。”
“但這個酒太難得了,不好意思。”
他的朋友拿著喝空了的酒杯,“哇,這酒真不錯。”
她的男朋友把威士忌放在了冰箱頂上,他知道以她的身高很難拿到。
之后,當男人們?nèi)チ肆硪粋€房間,她爬上櫥柜夠到了冰箱上的酒,直接對著瓶子喝了起來。
這酒喝起來就像在一個完美的夏日懶洋洋地躺在陽光下,顏色是美麗的焦糖色。她又喝下一大口,還沒來得及擦擦嘴就將它放回去了。
弗雷西婭的飛船破開云層,逐漸接近“伯克湖畔太空港”,她能看到伊利湖[4]碧色的波浪。這些建筑和她記憶中一樣,是仿造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風格,不過現(xiàn)在墻面有些舊,玻璃沾著油污不再透亮,草坪也亂七八糟。四十年能改變很多東西,雖然對她來說只過了兩個星期。
弗雷西婭希望改變的只是外表。她在岸上登陸,腳邊的瓶子倒了。單一麥芽蘇格蘭威士忌[5]:“格蘭弗雷西婭”,四十年的陳釀。這是一種產(chǎn)量很少的威士忌,也是非常特別的一種。
弗雷西婭打開貨艙的門,一股湖畔泥土特有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她第三次返航回家,也可以說是她的第三次賭博——她讓自己走在地球前面四十年,以此來追求她的夢想,還有她的“格蘭弗雷西婭”。上一次這里有一對動作輕柔的銀色機器人幫助她運輸,現(xiàn)在她面對的是一群人類搬運工。一群真正的人類,不是仿真機器人。
一個年輕男人從搬運工的人群里走過來。“歡迎-回家,弗雷西婭小姐[6]。”他說“歡迎回家”的時候中間好像停頓了一下,說“小姐”的時候又像是在唱歌。
這一次語言改變了多少?“你是港口的聯(lián)絡(luò)員嗎?”
他鞠了一下躬,“不是,我是斯圖爾特。你應(yīng)該還記得我的祖-母。”他拿出一張金屬卡片,是她之前將家里的一切交給代理人的時候給出去的。當時她想給紙質(zhì)的,代理人十分嚴肅地拒絕了。
她接過卡片,擔心這是自她上一次離開地球后唯一幸存的東西。“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戰(zhàn)爭,”斯圖爾特聳聳肩,“但是小姐你一定可以大賺一筆的,現(xiàn)在懷舊情緒很嚴重,而且我的媽呀……”他從泡沫支架上拿起一個陶瓷超人,“我只在小時候看過這個東西。”
“我的那些東西還完好地鎖在倉庫里嗎?”旁邊那個倉庫破爛得像是壞掉的牙齒。
“沒有。祖-母搶救出了一些東西,在戰(zhàn)爭時期轉(zhuǎn)移到南邊去了,戰(zhàn)后又運了回來,放在離這里不遠的地方。我一會兒帶你去看。”他小心翼翼地將超人放回原位,然后朝著搬運工們揮揮手,“搬這個的時候動作輕一點兒!”
新的倉庫看起來像是一個用堆沙堡的方式建造的谷倉。斯圖爾特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硅石倉。你上次回地球的時候沒見過嗎?”
“沒有,那是什么?”
“外層會噴上一些硅膠泥混合噴霧,里層是一些軟管。這種倉庫很快就能建好,地震中能一定程度彈性。雖然看起來丑得驚人,對吧?”
“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弗雷西婭只希望他動作快點兒。
斯圖爾特將手腕放在倉庫外一個傳感器上,門就打開了。所以現(xiàn)在他們是這樣開門的。距離她第一次的旅程已經(jīng)一百二十年了,但是地球上依然有各種門,依然有各種打開門的方式。里面的墻像是印上了大理石花紋的塑料,可能又是某種她沒連名字都沒聽過的材料。雖然門看起來和過去的門也沒什么兩樣。
當瞄到那一堆橡木桶時,弗雷西婭感覺肩膀猛然一松。它們還在倉庫里安放著。她輕輕撫摸著她拋下了兩周的橡木桶,但對它們來說,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四十年。木桶旁邊是一些記賬簿,紙質(zhì)的材料確保了它們的存續(xù),也不知道線上的數(shù)據(jù)四十年后還在不在。弗雷西婭點開一臺存儲賬簿數(shù)據(jù)的小電腦,一個全息屏幕投射了出來。“現(xiàn)在還能拿這個看我買賣貨物的收入和支出嗎?”
“我不太確定,那個……數(shù)覺損壞了。”弗雷西婭想了很久,終于明白他說的是“數(shù)據(jù)鏈”。他把后面兩個字連著讀,就像它們合起來變成了另一個字。“祖-母早就預(yù)見到了這樣的情況,所以她一直跟蹤你名下的財產(chǎn),在必要的情況下幫你買賣一些東西。”
“為了多收一點兒小費嗎?”
“你給我們家開的酬勞很豐厚。”他說,聽起來很想要小費,卻偏要小心地裝作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
斯圖爾特向她展示了怎么用嵌入手腕的設(shè)備買東西。人們現(xiàn)在用的是陶瓷酒桶,內(nèi)襯一層3D打印的橡木。她擔心這樣會對酒的味道有影響,但是斯圖爾特堅稱現(xiàn)在沒有辦法買到真正的橡木酒桶[7]。
她給斯圖爾特發(fā)了一筆獎金,還在一個慈善機構(gòu)以他祖母的名義捐了一份禮物。“看起來沒辦法給飛船升級。”她說。不過沒關(guān)系,這比她預(yù)想中最壞的情況已經(jīng)要好太多了。“格蘭弗雷西婭”會繼續(xù)留存下去。“告訴我,最近有什么東西比較便宜,又是用比較傳統(tǒng)的材料做的?”
他看起來有些失望。“你是怎么想到要這樣……”他的雙手無助地揮舞著。
“買賣這些垃圾一樣的古董?”
他瞇起眼睛盯著她,就像在努力將自己的意思傳達給她。“我是說……你的飛船,怎么做到這么獨立自主的?”
“你是想問,我是怎么避開運貨者協(xié)議單干的嗎?”
他睜大了眼睛,一臉渴望地看著她。他的祖母肯定曾經(jīng)告訴過他那個故事:在一些有幸留存下來的英雄漫畫書里,勇敢無畏的運貨者總是單槍匹馬地航行。“你想聽我驕傲自夸,然后奉承我,讓我喜歡上你?”
斯圖爾特低下頭,但沒能藏起他的偷笑,“這樣能起作用嗎?”
弗雷西婭當晚和斯圖爾特住在了一起。他并不英俊,但是他很熱情,而她想要和別人肌膚相親的感覺。
身上的汗水還沒冷卻,愧疚感就已經(jīng)襲上她的心頭。喜歡斯圖爾特是對自己作為一個獨身主義者的背叛,在決定當太空旅行者的時候她曾發(fā)誓遠離男人,把心放在蘇格蘭威士忌上,畢竟酒比男人可靠多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和他見面了。
天哪,她可真自私。難道她真的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嗎?
她思來想去睡不著,開始探索斯圖爾特的公寓。這里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看起來像是他祖母用過的地方。房間里的裝潢十分復(fù)古,可能是裝修公司為了迎合人們的情懷搞成了和四十年前相似的。他跟著她來到了廚房,伸手放在她光裸的腰間,親吻她的肩膀,“餓了?”
她并不是很餓,但這是一個吃到新鮮食物的機會,“是的。”
斯圖爾特穿著絲質(zhì)睡衣給她做煎蛋。弗雷西婭能看到他的腹部有一些柔軟的絨毛,皮膚緊繃光滑,這是目前為止他最好看的時刻。“你什么時候會……退出?”他問。過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的回答,他回頭看向她。“我……是說,這些年來,你一個人在飛船上一定很孤單。”
現(xiàn)在他想要的遠不止小費那么簡單。“對我來說只有幾周。”
他端過來一個盤子放在她面前。聞起來有大蒜和奶酪的香味,溫暖又美味。“幾周也會感到孤單。”
煎蛋有些燙,邊緣是脆脆的——正是弗雷西婭最喜歡的樣子。“我有威士忌。”她說,指的是她的貓,但是她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來,他似乎在擔心她是個酒鬼。
噢,好吧,她也愛蘇格蘭威士忌。
她吃完了煎蛋,對斯圖爾特的擔心感到有些好笑,兩人又溫存了一番。折騰到了很晚,她最后終于睡著了。挺好的。
早上,在她簽最后幾項合同時,斯圖爾特一眼都沒有朝她看。
看了也沒什么用。當她第一次踏上旅途簽合同時,她就知道這樣做會讓留在地球上的那些人難受,也會刺痛她的心。她希望飛船上那段艱難的加速過程能將這種刺痛感趕走。
但并沒有。
飛行速度穩(wěn)定之后,她悠閑地躺在飛船娛樂室的沙發(fā)上。一周的旅程里,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她感到十分空虛。幾周也會感到孤單。
威士忌慢悠悠地走過來,喵喵叫著傾訴自己之前一直被關(guān)在自動寵物箱里的不滿。它沒辦法適應(yīng)很高的加速度,總是貼在地板上叫得很慘,會因為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變重了而慌張不已。自動寵物箱能在加速期間保證它的安全,但對它來說,就像是經(jīng)歷了漫長的旅途去看獸醫(yī)一樣。
她撫摸著它,“我很抱歉,寶貝。起飛和登陸的過程都很難受。”它昂起憤怒的小腦袋,倔強地避開了她的手。
好吧,等她打開電影看起來,它就會跑到她身邊來的。
跟從前一樣,她的代理人(她需要在腦海里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叫他斯圖爾特)為她精心挑選了過去四十年里的電影和書籍。這是她在最初的合同里就擬定的,為了她好。她需要努力跟上時代,去理解,去聯(lián)系。她落在身后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在她下一次登陸的時候,她需要和那里的社會接軌。
她觀看的第一部電影看起來莫名其妙:連續(xù)不斷的數(shù)據(jù)流和字段,組成了一些飛在空中的路徑,它們順著樹葉往上爬,或者飛往人們的腦袋上。
威士忌喵了兩聲,跳到她的大腿上。它扭過身子伏下來,蜷成一團溫暖的橘色毛球。弗雷西婭感覺自己突然就釋懷了。看吧,斯圖爾特,她有威士忌,還有蘇格蘭威士忌,一直陪在她身邊。
她打開一桶威士忌,是最新一批的。在橡木桶中存儲的威士忌看起來是大麥一樣的淺黃色,不像上一批是焦糖色的。這是一個可喜的改變。
畢竟她向來運氣不錯。她的第一桶威士忌開始于她買的一桶放置了五年的陳釀,四十年后酒液有些許減少,但入口清爽冷冽,像喝下一口冰水。她后來又買了一些麥芽漿和橡木桶。第二批酒里面有一桶失敗了。那個酒桶在放置三十年后出現(xiàn)了一個細微的裂縫,酒液暴露在空氣中十年,酒味兒揮發(fā)了很多。也許她這次置辦的新酒桶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它們應(yīng)該更安全一些,但也有可能會發(fā)展出新的味道。
她撓著威士忌耳后的皮毛。第二部電影開始播放了,看起來更加莫名其妙。一些嘈雜的音樂突然切入又切出,明明是靜止的鏡頭卻屢屢出現(xiàn)閃光。她這場小小的電影節(jié)可真是令人沮喪,簡直是看了個寂寞!過去的四十年被濃縮在一場旅途之中,被她草草瀏覽而過。
她打開了有聲書,放著《地海巫師》[8]當背景聲。威士忌躺在她肚子上,發(fā)出咕嚕聲。
在聽到第二章的中間部分時,她開始心不在焉地想起斯圖爾特,想起他藍色的絲質(zhì)短褲,想起他一半靠在廚房的壁櫥上,一半靠在她身上的場景。他生活在比她的時間流逝得更快的世界里。他吃掉了多少煎蛋?這么一想,她又感到些許難受。她壓下翻涌的情緒。如果你一天到晚只想著一個男人,那無論那個男人是誰,在你看來都完美無缺。
一個星期后,飛船開始減速。
格列賽格[9]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tǒng)變得不快。太空港里的建筑只多了兩座,不過到處都安上了自動人行步道。雖然自動人行步道的數(shù)量她數(shù)不過來,但明顯能感覺到太空港里的人數(shù)變多了——也許這只是因為自動人行步道移動得太快的緣故。
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出站口旁邊有一個十分熱鬧的集市,比較原始的那種。像她這樣的運貨者們正支著棚子賣一些從地球進口的東西。第二個攤子上擺著一些蠟做的蝴蝶,正是斯圖爾特曾建議她買的那種,她當時為了多買一些威士忌儲存起來,并沒有留出多少錢買這個。
她之前的代理人特雷西來接她,帶著標志性的斜嘴笑。他年近中年的女兒掛在他的手臂上。“我們聽說地球的消息了,有點兒擔心!”他說。
“還沒收到銀行傳過來的支票嗎?”
他哈哈大笑,“即便還沒有收到支票,我們也會維修并升級你的飛船,還給你提供食宿,這些你不用擔心。你們幫大眾帶來福利,帶來了新奇的東西和故事。”
弗雷西婭指著熙熙攘攘的市集和其他的運貨者,“真的嗎?但是我感覺我?guī)淼臇|西這里都有?”
特雷西拍了拍他的手臂,“哦,你可真是資本家的思維!受歡迎的商品并不需要做到獨此一份。現(xiàn)在開心起來!看我給你安排了什么——從新殖民地帶回來的商品,你可以把這些帶回我們的母星。”
“新殖民地!我在路途中都錯過了什么。現(xiàn)在我們的無線通信還沒有超過光速吧?”
“無線通信都多久之前的事兒了?”他的女兒嗤笑道。特雷西被逗樂了,和他的女兒用方言說著什么,語速很快。他的女兒翻了個白眼,比畫著什么,特雷西則揮舞著手臂,像是在否認她的想法。只有關(guān)系親近的人才會這樣親切地交談。弗雷西婭感覺自己和他們之間隔著一道鴻溝。
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的,那感覺就像她把某種重要的東西忘在了地球上。
一大早,弗雷西婭的飛船收到了很多新聞和數(shù)據(jù),還有特雷西提到的異星商品——整整一箱生物標本,被閃著微光的能量場包裹著。
“我很幸運能再次見到你,”特雷西說,露出一個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明白的傷感笑容。他和她握手握了很久。“下一次將會由我的孫女帕特拉來接待你,我正在培養(yǎng)她。或者你想留下來?”他的手用力捏了她一下。
她一時之間找不出話來回答,只是擁抱了他。她知道在自己第一次踏上旅途時,就注定這輩子不可能擁有一個家,不管是在旅途的起始站還是終點站。但她其實并沒有真正想好。理智認知和真實認知之間有什么區(qū)別?特雷西可能知道。
特雷西特別為她準備了殖民星的電影合集以及一些新聞。通常她喜歡那些淺顯易懂、篇幅短小的文章。這次她看的這些東西,感覺就像是一項她從來沒有關(guān)注過的運動項目在一年四個賽季里的亮點回顧。這一長串的名字、日期、數(shù)字,它們有什么重大的意義嗎?
她拿出第一批酒色清亮的“格蘭弗雷西婭”,喝了兩杯。生活還是沒那么糟糕的。至少還有喝不完的美酒陪伴著她。
她想把威士忌抱在懷里,但它轉(zhuǎn)過頭朝她齜牙。她多喂了它一些食物,還給了它一個蠟做的蝴蝶任它破壞。她想起特雷西和他女兒之間不經(jīng)意間流露的親昵感,她也曾在特雷西和他祖母之間見到過,只是她再也沒法見到特雷西的祖母了。
等她下一次回地球的時候,斯圖爾特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當了祖父了。她開始期待遇見他的后輩,看他們都長成了什么樣的人,能不能從他們的言談舉止之中看到他的影子。
剛進入地球管控的太空區(qū)域內(nèi),弗雷西婭就開始懷疑地球上是不是沒有人居住了。為什么她沒有收到在這片太空區(qū)域內(nèi)的交通管制信號呢?
幸好,在飛船里經(jīng)過了漫長而焦灼的一秒鐘之后,信號出現(xiàn)了。
這一次,“伯克湖畔太空港”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像這里的建筑物們都有生命似的,自行長出了真菌或者融化在了真菌里。伯克湖的水位下降了很多,一片黑色石子構(gòu)成的沙灘橫亙在老舊的防波堤和平靜的湖面之間。
迎接她的是一個面容陰郁、瘦骨嶙峋的男人,他說自己的名字是塞斯。
“你是斯圖爾特的兒子嗎?”
塞斯的英語呆板而又拘謹,當他解釋說自己是斯圖爾特的表弟、和他同一輩的時候,語氣里幾乎帶著嘲諷。“誰也沒想到斯圖爾特突然就去了,四十三歲那年死于突發(fā)性心臟病。他都沒來得及把你的業(yè)務(wù)交接給別人。”塞斯噘著嘴,一臉陰郁地朝她遞過來一個袋子,“這應(yīng)該是他留給你的。”那是一袋子的信,數(shù)十年來單方面的傾訴。弗雷西婭忍不住哭出聲,但并不是因為她對斯圖爾特抱有異樣的情愫,恰恰相反,落淚是因為她對他沒有異樣的情愫。
塞斯轉(zhuǎn)頭看著太空港的燈光,就像一個少年不好意思看父母接吻一樣。
“抱歉,”她清了清嗓子,直起身來。“我們走吧。”有時候為了威士忌做這一切,好像也并不值得。不過,這不就是她自己的選擇嗎?
之前那個倉庫還在原地,但是外層“長”出了一些褶皺,就像是放了很久的蛋糕。但酒桶不見了。
斯圖爾特留給她的數(shù)據(jù)鏈不能用了。塞斯說:“就算能用也做不了什么。銀行都沒了,你現(xiàn)在一毛錢都沒有了。”
弗雷西婭此時還因為斯圖爾特的事兒沒緩過神來,還在想他在信中會寫些什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毛錢都沒有了?我的錢?什么都沒有留下?那我的那些威士忌呢?在哪兒?”
“我拿走了,作為給你提供服務(wù)的酬勞。”他看起來像是做出了很大的讓步,讓她撿了好大便宜一樣。
“什么服務(wù)的酬勞?”
“你不在地球期間保管這些東西的酬勞。”
“請告訴我,你把我的威士忌放到哪里去了?我需要維修我的飛船,這樣我才可以再次起飛。我需要買更多的威士忌。”
塞斯雙手環(huán)胸,“這關(guān)我什么事?”
經(jīng)過幾小時的談判——期間還不時需要翻譯器的幫助——塞斯終于承認自己將酒桶拿到能灌裝成瓶的地方去了,但還沒錢付給他們開工。弗雷西婭同意將這些威士忌灌裝成瓶,將其中一部分瓶裝酒分給了塞斯,另外還給了他一些生物標本以及四十年前的小擺件,算是付給他的工錢,雖然他并沒有真正保護她的財產(chǎn)的安全。這一次沒有新釀的酒液可以存放在酒桶里了。也就是說地球上不會有下一批威士忌陳釀在等著她了!她回到飛船上過了一夜,吃著從殖民星帶回來的食物。
“你死得可真不是時候,斯圖爾特。”她在自己對面擺了一個空杯子,往里面倒了一杯威士忌。
相比斯圖爾特的死,丟失了她這些年累積的錢財在情感上對她的打擊更大,就像是輸?shù)袅艘粓雎L的單人游戲一樣——盡管之前它們只是電腦上的一串數(shù)字。不過如果她能重新航行,回到原本的步調(diào),這些錢對她來說都不重要!
她知道自己這輩子乘坐飛船來回航行的次數(shù)是有限的。但明知如此,她也并沒有制定一個備用的方案。
安保系統(tǒng)在她面前投射出塞斯的全息影像。他正在艙門外,敲了敲門。從側(cè)面看,他看起來更令人厭惡了。
她怒氣沖沖地打開通話裝置,“你來干什么?”
“你沒有燃料,留著這艘飛船也沒用。你把它賣給我吧!”
弗雷西婭重重地放下碗,但塞斯并沒有聽到砸碗聲。他正瞇著眼睛盯著艙門上的安全燈。
威士忌跳上了桌子,開始舔桌子上打翻的燕麥粥。她推了推它。“小貓咪吃這個可不好。”它沒理她。
弗雷西婭拿起一瓶第二批的“格蘭弗雷西婭”(酒瓶是用一種特別重的玻璃制成的),然后打開了艙門。她沖他揮舞著手上的瓶子,“我不會賣的,至少不會賣給你。”
塞斯一臉驚訝,“太空港會收你租金的。”
“你之前說我可以再次升空,你這個騙子。”
他冷酷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我可以,只要你把威士忌給我。”
弗雷西婭將手放下。她低頭看著可愛的、焦糖色的液體在透明的酒瓶里搖晃。她在飛船里還儲存了一些,每一批都存了一桶。“要多少?”
“全部。”
“哦,去死吧。”她砰的一聲將門關(guān)上。回到飛船上的廚房后,她看見全息影像里的塞斯聳聳肩,轉(zhuǎn)身消失在投影里了。
第二天,也許是因為塞斯去說了什么,太空港管理處的職員來了。那個主要的負責人有一頭濃密的姜黃色頭發(fā),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平板。他把弗雷西婭說的每一個句子都接收到平板里,像是在采訪她,又像是在做翻譯。
“我們不接受以物換物。”當弗雷西婭拿出一瓶威士忌的時候,負責人說。
“這很值錢的!”
他往下看了一會兒,讀了一句什么,接著抬起頭來,“這并不是貨幣。”
“看在木星的份兒上——哦,不,別翻譯這句話。”弗雷西婭已經(jīng)快被這場龜速進行的對話搞瘋了。當然,現(xiàn)在這個負責人正試圖弄明白她剛說出的那句話。“你知道誰愿意拿錢換我的蘇格蘭威士忌嗎?”
負責人瞪大了眼睛,甚至都沒有看平板。“蘇格蘭威士忌?”他問。看來他十分明白蘇格蘭威士忌是什么東西。
哦,這可真走運!弗雷西婭搖晃著酒瓶,“我冒昧地問一下,在我們討論這件事的時候,你想不想來一杯?”
負責人看起來有些傷心,甚至讓人覺得莫名的可愛了起來,“哦……不……我們不能收受賄賂。”
塞斯就偷偷躲在弗雷西婭的飛船附近,像一只貓看著獵物在做最后的掙扎。弗雷西婭放下了手上的酒瓶。“不是賄賂。不過如果你能幫我找到愿意買下蘇格蘭威士忌的人,”她停頓了下來,等著他的平板跟上進度,“我就有現(xiàn)金付給你們了。”
“我們沒有這種權(quán)利,不能聯(lián)系食品供應(yīng)商。”
但是這個人看起來十分在意這些酒。弗雷西婭能看出來他識貨,明白蘇格蘭威士忌是什么。她伸手搭在負責人的肩膀上,“你能幫全人類一個忙嗎?”
“不收賄賂。”
弗雷西婭點點頭。“不是賄賂。是一筆正當合法的商業(yè)交易,而且有利于提高公眾的福利。如果你不能幫我聯(lián)系上食品供應(yīng)商,你能幫我聯(lián)系上官方組織嗎?”
負責人看起來十分困惑,但是他還是一直看著弗雷西婭的酒瓶,“這聽起來好像……并不違反我們的規(guī)定。”
弗雷西婭最后一次離開地球,淚眼蒙眬,一貧如洗——她將自己珍藏的每一批威士忌都留了一小瓶,其他的都賣出去了(有些蓋子被打開了的瓶裝酒她也只能留下來)。換來的錢夠她的燃料費了,也讓那些人同意了她的再一次飛行。
再也不會有第五批“格蘭弗雷西婭”存儲在地球上了,唉。但是她現(xiàn)在帶了一些更好的東西在身邊。二十包干酵母,一些橡樹種子。她和“蘇格蘭文化聯(lián)盟”簽訂了一項協(xié)議,這些東西全是從中得來的。她保證不在地球上銷售存儲于美國的蘇格蘭威士忌,這讓他們非常開心。她將在星辰之中找到一處能培植作物的田野,那時她就會停下來守著作物生長,釀成的美酒將會得到蘇格蘭的授權(quán),當然還要減去她合理的個人利用。
“格蘭斯圖爾特”將會有良好的蘇格蘭風味。
弗雷西婭感覺未來有一股大麥的味道,還有一絲希望的味道。
【責任編輯:吳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