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牛牛！咯咯～”丫兒跟在水牛旁邊，一路面帶笑顏的逗著水牛玩。

秀珍買了老農的小水牛，花光了銀元，不過她并不擔憂錢的事。回峰山鎮之前，她把自己身上的絲綢衣服當掉了，留下了丫兒的。

這身衣服是長生給的，面料十分講究，屬特別高檔的服飾。不過，衣服始終被人穿過，因此秀珍在當鋪里只用它當了四個銀元。還好她并不知道衣服的原價，要是她知道衣服是長生花了三十個銀元才買回來的，那區區四個銀元她才不會賣呢。

她就近買了套灰色的麻衣，穿上后倒是有幾分農家女的模樣。

秀珍幫丫兒也買了套淺灰色的布衣，她可不希望丫兒穿著身上的高檔絲綢衣服玩耍。

高檔衣服要留著備用，外面兵荒馬亂的，說不定以后用的到。

秀珍聽說現在很多地方都在打仗，雖然還未波及至柳鎮，但半年前，秀珍聽長生講過，緊挨著蒙平市的紅河市就有敵人打過來了，當時城里的好多房子都被燒掉了。

后來軍隊趕走了這些人，否則，再打的話就會打到蒙平市了。

長生跟秀珍講了一大堆戰爭的事，秀珍除了這件事，其它的基本沒聽進去。她才不管什么戰爭呢，只要自己孩子平安無事就好。

買完東西后，秀珍帶著丫兒與梅嬸一起，往峰山鎮趕去。她們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

回到家，已近傍晚，梅嬸回自己家收拾去了。她本欲替秀珍重新打掃一下土房子，秀珍婉拒了，她想自己麻煩梅嬸太多了。

梅嬸也沒有多說什么，就先回家忙了。

秀珍拿著掃把把房間打掃干凈后，讓送東西的倆中年車夫把床搬到角落，炊具放到灶臺邊，其余的農活家具則靠在土房子墻邊。

床放好后，秀珍給了兩吊錢把車夫打發走，她不想兩車夫在此地待得太久，原先拉黃包車的車夫給秀珍心靈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倆車夫收下錢，對秀珍倒了謝，便推著小板車離去了。秀珍松了一口氣，她現在見到男人就猶如驚弓之鳥，謹慎的很。

秀珍把買好的兩床新被子平鋪在這張拼接的大約1.6米寬、1.8米長的無頂小床上。被子是灰色的，很厚，秀珍挑的是厚實的被子，她擔心太薄的話，丫兒會著涼。

“丫兒，快過來，試試床暖和不。”秀珍朝站在門口四處觀望的丫兒喊道。

“媽媽等一會，丫兒要看彩霞。”丫兒沒有回頭。

秀珍看著丫兒的背影，嘴角漸漸上揚。對于她來說，丫兒健康、平安，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她愛丫兒超過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兒子軍兒。她并不是不愛軍兒，只是軍兒有長生一家人的疼愛，而丫兒，只有她這個媽媽。他認為長生根本不愛丫兒，愛的話又怎么會讓丫兒被關在一個房間里長達五年呢。

秀珍一想到這事，內心就十分難熬，她又何嘗沒想過帶著丫兒跑呢。可她跑了能做什么呢？外面兵荒馬亂的，她擔心丫兒會被人搶去、被人打死。

如果是這樣的結果，那還不如就待在周家大院，至少秀珍可以細心的培養她，讓她變得善良、開心。

秀珍做到了，丫兒確實變成了一個善良的女孩，而且出乎她意料的是，丫兒非常懂事。

縱使沒有自由，但丫兒會自尋快樂，這讓當媽的秀珍看在眼里是既高興又心疼。

秀珍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她發覺自己在流淚。秀珍趕忙用手臂擦干眼淚，不讓丫兒發現。

她走過去蹲下身子抱住丫兒，輕輕的說：“丫兒，這里好么？”

“好啊，我喜歡梅姨，我還喜歡彩霞。”丫兒指著山下梅嬸的房子和天邊的彩霞說。

“丫兒喜歡就好，那我們住在這里好不好？”秀珍說。

“好耶，好耶！”丫兒拍著手掌說，幾秒后，她臉上掛上了難過的表情，說：“媽媽，爸爸和弟弟不和我們一起嗎？”

此時，丫兒的氣早已過了。她畢竟是個孩子，沒有大人那么復雜。

她想念長生。

秀珍愣了愣，臉上掛上了無奈的表情，她想了想，說：“你爸爸拋棄了我們，他不會來了”，秀珍嘆了口氣，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嘴里打著顫說：“你弟弟…他被樹吃了，去了另一個世界。”

“媽媽，你別哭，你別哭，丫兒不要爸爸了，不要弟弟了。”丫兒抱住秀珍，抬起手臂擦去秀珍的眼淚。

秀珍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親吻了一下丫兒的額頭，抱著丫兒說：“他們走了，離開了我們。丫兒要好好活著，不能調皮，不能和你弟弟一樣去危險的地方。”

“丫兒知道了，丫兒不會讓樹吃掉的”，她伸出一手，撓了撓后腦勺，接著說：“媽媽，弟弟去的另一個世界是哪里？”

秀珍撫摸著丫兒的腦袋，說：“丫兒，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好嗎？”

“嗯，丫兒要快快長大！”丫兒離開媽媽的懷抱，一臉認真的說。

“那丫兒要多吃飯才能快快長大哦。”秀珍被丫兒認真的模樣逗樂了。

“媽媽，你笑了。丫兒喜歡看媽媽笑，不喜歡看媽媽哭。”丫兒說。

秀珍把丫兒的腦袋摟進懷里，溫柔的說：“媽媽以后天天笑，不哭好不好。”

“一言為定！拉勾！”丫兒說著伸出小手的小指，放到秀珍面前。

秀珍伸出小指勾住丫兒的小指，丫兒開心的說道：“拉鉤拉勾，一百年，不許變！”

“我的乖女兒。”秀珍緊緊的抱住丫兒。

“秀珍！秀珍！”門外傳來梅嬸的大嗓門。

秀珍放開丫兒，趕忙站起來往門外走去。只見梅嬸背上扛著一堆木柴，手里提了一個用布包起來的大袋子，踉踉蹌蹌的在秀珍家下的階梯行走。

秀珍跑過去接住梅嬸背上和手上的東西，她剛欲開口問這些是什么，梅嬸喘著粗氣說：“秀珍，我給你們帶了點木柴和米，不是很多，今晚先湊合一下，明兒個再去我那背米。”

秀珍扶著這些東西，頓感眼睛熱乎乎的，她使勁眨巴了幾下眼睛，不讓眼淚流出。

“梅嬸，我和丫兒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對我們的好。”

“嗨呀，看你說的，我應該謝謝你們呢，你們來了我也有個說話的人了啊，省得天天在家悶的慌。”梅嬸邊走邊說道。

“走走走，先把東西放了。”梅嬸說著加快了腳步。

進屋后，秀珍請梅嬸坐到床上，然后她把米和木柴放到灶臺邊。

丫兒見梅嬸來了，立馬嘴甜道：“梅姨！梅姨！”

梅嬸寵溺的摸著丫兒的腦袋，說：“丫兒真乖。”

“梅嬸您吃飯了么？”秀珍把新買的黑鍋刷了又刷，沒有回頭的說。

“還沒呢，這不先給你們娘倆拿東西嘛”，梅嬸說：“秀珍，不用您啊您的，太客氣了，都生分了。”

秀珍轉身面對著梅嬸點了點頭，說：“梅嬸，就在我們這吃飯吧。”

“好，我來燒火。”梅嬸說。

倆個女人有說有笑的煮飯，丫兒則找了塊扁平的木柴，抱著木柴坐在灶臺旁邊，聽媽媽和梅姨的談話。

她雖然聽不太懂媽媽和梅姨說的是什么，但她在媽媽臉上看到了她以前從未見過的開朗。

媽媽的話很多，時不時的問梅姨問題，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不停交流著。

丫兒看到媽媽的臉上露出似陽光般的笑容，這與周家大院的媽媽完全是倆人。

丫兒看到媽媽這個樣子，她心里也感覺很開心，于是雙手拖著下巴傻笑著看著媽媽。

秀珍與梅嬸正聊的火熱，突然看到丫兒的傻愣愣模樣，她問道：“丫兒，丫兒？你怎么了？”

“媽媽，我在看你呢。”丫兒傻笑著說。

“媽媽有什么好看的？”秀珍不解的問道。

“丫兒看媽媽的笑、媽媽說話的樣子啊，媽媽從來都沒這么開心過，丫兒看到媽媽開心那丫兒也覺得開心。”丫兒說。

秀珍蹲下身子摸了一下丫兒的后腦，寵溺的說：“丫兒，你梅姨對咱們這么好，媽媽當然開心了。”

“媽媽，我喜歡梅姨。”

旁邊的梅嬸噗嗤一笑，說：“丫兒，你喜歡梅姨哪里啊？”

“梅姨不像我爸爸那樣，拋棄了我媽媽和我，他還會打我媽媽，會打我。梅姨最好了。”丫兒說到他爸爸時邊鼓著腮幫子，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看來，她還是很生爸爸的氣。

“丫兒，別亂說話，你爸爸有他的苦衷。以后別提起你爸爸了。”秀珍不愿丫兒提起長生。

“噢。”丫兒喪氣的說了一聲，垂著腦袋用手摳著身下木柴的突出邊緣。

“秀珍，原來你也這么不容易啊。”梅嬸站起身來，臉帶憂傷的說。

“丫兒她爹還好了，只可惜生錯了家門，遇錯了父母。”秀珍說著嘆了口氣。

她所指的就是長生父母重男輕女的觀念，這樣的觀念也嚴重影響了長生的思想。后來軍兒出事時，才有了秀珍和丫兒被打的事。

“你男人他父母怎么了？”梅嬸問。

秀珍想了想，她把自己，還有倆個孩子與長生的事簡短的告訴了梅嬸。

梅嬸連嘆了幾口氣，難過的說：“命苦的娃啊，”她走到丫兒身邊，蹲下身子眼含淚光的看著丫兒，說：“孩子，你受苦了。”

“梅姨，我沒受苦啊。我媽媽每天都陪我玩，有她在我就開心了。”丫兒瞇笑著眼說。

“秀珍，你…唉。”梅嬸說。

“那些事都過去了，只要丫兒健康快樂，我就滿足了。”秀珍說。

“秀珍，其實我和你差不多，我公婆甚至更沒有人性。”梅嬸眼瞼低垂，語氣非常低落。

“梅嬸，他們怎么了？”秀珍問。

“我十六歲嫁給我男人，和他相處了這么多年，他的人品還不錯。婚后的第一年我生下一男一女，當時家里窮的快揭不開鍋了，但我公婆沒有經過我和我男人的同意，就把我女兒賣了，從此我沒再見過她。”梅嬸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梅嬸，別太難過了，以后還會遇到的，再怎么說她流的還是你身上的血。”秀珍安慰著說。

“唉，這不是第一個被賣的女兒了。十八歲那年，生了個兒子，二十歲和二十二歲生了兩個女兒，那一年，全國鬧干旱。但前幾年田里收成好，囤了很多糧食，本來足夠我們一大家子度過一年的，可我公婆不這么認為。他們叫來人販子，趁我男人不在家，當著我的面把我兩個女兒帶走了。”梅嬸說著把上衣脫掉，露出了背上的一條淺痕。

“這是人販子打的。”梅嬸突然咬牙切齒的說：“我公婆沒有阻止那些人販子，任由他們打我。兩個人還怪我就不該生女兒，浪費他們家的糧食。”

梅嬸胸口劇烈起伏著，秀珍見此便用手扶著梅嬸的雙肩，溫柔地撫摸。

“我男人回來后很生氣，但他什么也沒做。后面的兩年我又生了兩個兒子，我公婆本來還想讓我生，我跑到大夫那里做了不能生娃的手術，他們把我打了一頓，我的幾個兒子見到我被打，便罵他們老不死的，后來，我沒再挨過他們的打。”

“他們還在嗎？”秀珍說。

“十多年前走了。”梅嬸說。

“我很慶幸我不能再生娃了，我是個沒用的人，所以我怕生女兒，不是我不喜歡女兒，相反，我更愛女兒。只是我不想讓她們來到人世受罪，這是男人的世界，他們罪惡的支配著這個世界，不給女人一點喘息的機會。”

“梅嬸，事情總會變好的，我相信，總有一天，女人會和男人一樣，擁有做人的基本權利。”秀珍說。

“希望那一天能早點到來。”梅嬸嘆了口氣，她心想秀珍的話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媽媽，我餓了。”丫兒的撒嬌聲響起，打斷了秀珍與梅嬸的對話。

秀珍連忙掀起鍋蓋，一股香味由鍋內飄出，黑鍋里面多了一堆白花花的米飯。

“飯熟了。”秀珍說著從灶臺上拿出三只印有大公雞的瓷碗，這是養父母留給她的，秀珍被趕出周家大院的那天，她帶上了四只這樣的碗。

秀珍給梅嬸和丫兒舔了滿滿一大碗飯，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忘記買菜了！”秀珍笑著說。

“我去家里拿。”梅嬸說。

“好吃。”丫兒嘗了一口白米飯說。

秀珍和梅嬸相視一笑，吃起了不配菜的白米飯。這頓飯吃的格外香，有友情的純真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