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門中,天色欲晚,宮越與云岳仙人兩人剛用過晚膳不久,此刻正在榻上相鄰地盤膝而坐。兩人中間放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一個酒葫蘆和一壺茶兩只杯子,桌子旁邊不遠處放了一個棋盤,兩只各裝著黑白棋子的棋盅也安然地靜置在棋盤的兩邊。
“師傅,明天就該啟程到奉京了,您老可準備好了?”宮越抬起茶壺為自己的師傅云岳仙人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并慢聲細問。
云岳仙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兒,只見那張惑人的臉容,染上一絲擔憂的神色,便知徒兒是怕自己不舍云門。
于是,云岳仙人邊撫著他那雪白的長胡子,邊笑道:“早就準備好啦。為師我這一趟可是要去奉京會會我另外的好徒兒的呀。”
“雖然,自己心中確實有些不舍,可為了收徒兒,能不準備好嗎?”云岳仙人暗加了一句。
宮越含上笑意道:“那就好,徒兒可不愿意看著師傅您獨自留在云門呢。”
雖然師門有云成老伯他們夫婦在,可經歷了那個“十年”之解后,宮越總感覺現在的師傅,需要到萬旦外面去散散心,消緩消緩心緒。
“阿越徒兒,你該不會是歸家情更怯了吧?”云岳仙人笑問。
宮越看了看云岳仙人似乎有些調笑的表情,便不由的好笑道:“師傅放心,徒兒不怯。”
“不怯就好,要是激動,那也是可以有的。”云岳仙人點頭笑應說,并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宮越聽聞,不免含笑。轉而,他又聽到自己的師傅道:“來,與為師下一盤棋吧。”
“好啊,可要讓師傅您幾子?”宮越笑接話。
云岳仙人一聽宮越的話語,便故作染上點不滿,他剛想從口中說一句:“阿越太小瞧為師的棋藝了吧。”可觸及宮越臉上的笑意,轉口而出的卻是:“好啊,那徒兒你就讓為師的九子吧。”
“哼,平時你贏為師的也就六七子,這次先讓了我九子,今天這盤棋該是我贏了吧。”云岳仙人暗想。
宮越看著自己師傅臉上顯露的那一小點心思,淺眨了一下眼眸,同是笑回道:“如師傅所言,讓九子。師傅請。”
兩人中間的桌子,擺上了棋盤。云岳仙人先下了一個棋子,宮越緊隨也下了一個棋子。
燭光搖曳,落子無聲。
兩個白衣袍的男子,一老一年輕,你來我往地下著棋。忽然,在云岳仙人想要再從棋盅里拿起棋子時,宮越卻落下了一顆結束這次對下的棋戰。
云岳仙人摸著拿在手里的那顆棋子,看向棋盤上。宮越穩穩地贏了他七子。因而,云岳仙人不免有些氣笑地道:“阿越可真是半點都不讓為師呢?”
“徒兒有啊,不是應師傅之言,讓了您老九子嘛。”宮越淡淡地笑回應。
不過,云岳仙人卻又道:“哼,讓了為師棋子,卻沒讓為師的贏。”
“師傅,您老也沒說要徒兒故意輸給你呀。”宮越笑答。
云岳仙人被宮越的話語氣笑了,“哼,故意?就不能是真輸與為師嗎?”
宮越看著棋盤略作了一下思考,便道:“要真輸給師傅也行啊,下次讓您老半數之子吧。”
“你……,你……,還真是為師的好徒兒啊。讓為師半數之子,你是想讓為師在與萬旦山里的老頭下棋時抬不起頭嗎?”云岳仙人哭笑不得地道。
“誰愿意與一個靠被人讓半數之子,才勉強能贏棋的人下棋啊?那樣的話,自己是要被別人笑稱棋簍子了吧。”
宮越看著棋盤,猶豫地低聲說了一句,“又不能故意輸,師傅您又不要真贏。這讓徒兒很為難吶。”
云岳仙人看著徒兒宮越,一臉認真的表情,他心里那個氣吶。“怎么偏偏就遇上了這個徒兒呢?”
自詡一句棋藝好手都不為過的云岳仙人,此刻在宮越那里卻成了初學棋藝的棋童一樣。
“罷,罷,罷。老道不與這小兒過多計較,省得老道我對下棋都敬謝不敏了。”云岳仙人暗自安慰。
卻在此時,云岳仙人耳里又傳來了宮越的聲音:“徒兒琢磨了一下,下次不讓子,與師傅您,下個平手也是有可能的。”
“好……吧,為師先謝謝徒兒了。”云岳仙人言不由衷地接話。
“希望將來收的徒兒,可不要在下棋上,讓老道我這么吃癟呀。”
“師傅,還要再下一盤棋嗎?”宮越問。
“可不帶這樣打擊老道我的呀。半數之子,哼,這水平誰還能下得去啊。”
于是,云岳先人連忙說:“不了,阿越早些回屋去收拾一番。早些休息,咱們明天一早就出發往奉京。”
“哦,好的,那師傅您也早些休息。徒兒先回了。”宮越應了一句,便在云岳仙人的點頭中走出了屋子。
奉京城,繁華依舊。
豐景樓里,一樓的大廳內,一桌三人的幾男子正在交談。
“聽說了嗎?十年快到了。咱們奉京里那個驚才絕艷的宮越小王子,要歸來了呢。”這一桌上,一位四十來歲的絳紫色衣袍男子愉悅地開口。
此刻,豐景樓里的客人,聞言都好奇地伸長耳朵聽。
他的友人,身穿藏青色衣袍的男子回應道:“是啊。十年之期快到了。”
身穿藏青色衣袍的另一友人,有感而發地道:“還記得十年前,眾人從里親王嘴里聽到,宮越小王子,將隨云岳仙人離家十年,修行一番時,滿奉京都愕然了呢。”
此時,鄰桌一同齡男子接話:“可不是嘛。那時,咱們奉京因宮越小王子,涌起的一股好學之風。大伙聽說那個消息后,都惋惜,少了一個學習的榜樣呢。”
絳紫色衣袍男子點頭應和:“是呢。后來,還其父里親王對大伙說,學習的榜樣不需就在身邊,心中有向榜樣之志就可。里親王當時還笑說道了一句,榜樣也是需學習才能成為榜樣的嘛。”
此時,鄰桌一位五六十歲的老者,開口感嘆:“還真期待能早些見到宮越小王子歸來呀。不知,他現在長成了何等驚艷之姿了?”
于是,豐景樓一樓的客人們,有見過宮越小仙童模樣的,都在腦海里回想一番那個風姿絕然的小公子。
聞言,剛交談的四人都點頭認同。豐景樓大廳里的其他客人,也是邊聽,邊笑點頭。
城西古禪院里,兩道俊逸挺拔的身影在對戰切磋著武藝。身影靈活,招式快速而凌厲,不含半分內力,卻切磋出讓人心驚的氣息。
涼亭里的老者,身姿清瘦,神色清明,染指著文學大家一絲不茍的氣息,頭發幾乎花白。這是古禪院的主人,文昌先生。
十年過得好像很快,可歲月給文昌先生留下的痕跡卻絲毫不減吶。不過,此刻的文昌先生卻很是欣慰的。
他感謝,這十年的光陰,讓他親手教授出兩個得意的門生。他們是在他眼前切磋武力的陸長空與月戰熙。當然,還有一個是快要歸來的宮越。
“好了,長空,咱們就練到這吧。太久的話,先生該看累了。”月戰熙笑開口。只聞,他的聲音言清而穩,恰如一道奔流的清泉。
陸長空笑回:“也好,阿熙也練得差不多了。”又聞,此聲音如深潭里的回響,帶著一絲特有的微涼。
于是,兩道身影便停在了涼亭前的空地上。轉而,他們一同走向文昌先生所在之處。
翩翩少年,如玉容顏。
只見,月戰熙清俊的容顏,含笑的眉眼,綻放著如太陽般的光芒,引人向往。
而,陸長空淡雅的清姿,如古玉般溫潤,散發出君子獨絕之色。
文昌先生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兩個翩翩君子,不由的滿心興悅。他暗自感嘆:“還真是出色的少年吶。”
“文學就不多說了,早在五年前,這兩人就把自己畢生所學所鉆研的都學了個光,并在自己的基礎上,提升個兩分的樣子了。后來,兩人也在更多更廣的領域上,有許多進展與成就。”
“武藝的話,聽說在天下榜上有名的里親王,在三年前就自稱比不過這兩個小兒了。”
“至于容貌,奉京城里見過兩人的,都不由的稱贊他們是奉京美男子榜上之二三位。”
文昌先生帶笑地目迎著自家兩學生,同時滑過許多關于這學生兩的優秀事情。
為何不是榜上的第一二呢?那當然是因為,眾人早就把第一,留給了離開奉京的宮越小王子啦。
五年前,陸長空與月戰熙就已于古禪院里學有所成了,他們不需繼續留在文昌先生那里的。只是,他們兩人都不約而同地,一個月往來古禪院六七遍。
他們或請文昌先生再講一講以往講過的文類知識,或與文昌先生探討他們最新的學術感悟,或是單純過來與文昌先生相對而坐地閱讀書籍,也或像剛那樣,請文昌先生觀看武藝比試。
陸長空來到涼亭時,便對點頭含笑著的文昌先生道:“先生,您請坐。”
“先生,您請喝茶。”月戰熙在文昌先生坐下的時候,便倒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隨即他又替陸長空與自己倒了兩杯。陸長空笑點頭致謝地接過茶。
昔日的講學涼亭,此刻卻是一方師生敘聊的恬靜之所。溫熱的茶,泛黃的書籍,協和地同在桌子上。
文昌先生問:“阿越他,是不是快歸來了?”聲音里帶有些期盼。
“是的,先生。估計再有三天就回到奉京城了。”陸長空點頭接話。月戰熙也點頭附和。
文昌先生連連含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有些蒼老的臉容煥發出喜悅的神色。可見,他內心是多么期盼見到那個學生。
“先生,不必過于掛懷,相信很快就能見到的。”陸長空淺笑地勸慰,月戰熙接話:“是呢,先生請不必著急。”
“老夫不著急,十年都過去了,這幾天很快就會過去的。”文昌先生應說。話里說著不著急,眼底里卻顯示著很著急呢。
月戰熙與陸長空相視一笑,彼此都明白他們先生此刻的心情。因為,他們兩人心中其實也是一樣的。
這天晚上,在皇宮里,福綿殿中,一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太后楚方碧,皇上宮桓,皇后云韻,太子宮駿,兩位皇子,兩位公主,還有宮周與玉晴夫妻兩。
膳食間,太后楚方碧問:“老二,咱家阿越是要回來了吧?”
這三個月來,太后幾乎每隔三五天就問一遍宮越歸來之事。宮周不由的在心底笑搖了一下頭,“母后問得還是這樣頻繁呢。這不,昨天散朝時,母后才遣人讓自己去福綿殿問過一回。這該是有多掛念她那個喚‘宮越’的孫兒吶?”
“回母后,后天午后時分應該就會回到府里了。”宮周笑答。玉晴也對楚方碧笑點了一下頭,附和自己夫君的話語。
“嗯?還要兩天吶,我以為是明天就到了呢。”楚方碧帶些疑惑,像是自言自語。
宮桓看到母后楚方碧的神色,便笑勸慰:“母后,很快的啦。再有兩天,就能親眼見到您那牽掛的孫兒啦。”
“嗯,母后知道的。我只是覺著這兩天比十年還難熬。”楚方碧淡淡地應說,語調里卻有千金般重。
“母后,您可要寬心吶。要不然,阿越看到自己的皇祖母為他這么憂心,會愧疚呢。”皇后云韻也勸慰。
“我知道了,我這就調整好心態,等阿越好孫兒歸來。”楚方碧展開一絲笑容。
“皇祖母,您是否忘記了,您這里還有五個孫兒在呢,您要是那樣憂心,孫兒們可要吃醋了。”三皇子宮炫語調含著醋意地笑說。
看著故作吃醋樣子逗笑自己的孫兒,楚方碧不由的笑接話:“皇祖母沒忘記你們五個好孫兒吶。”
五公主宮盈對著自己的三皇兄,笑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三皇兄,你這醋吃得真好呢。看,逗得皇祖母多歡欣。”
宮炫對自己的小皇妹回揚了一下嘴角,“那是,皇兄我這醋可不是白吃的呀。”
另外三人看著一母同胞的弟弟與妹妹的舉動,不由的都輕笑了一下。
屋子里的兩對夫婦,看見幾個孩子的無聲交流,也揚起嘴角。
天亮不久,奉京城外,二十里亭處,兩道挺拔的身影,一道天青色,一道天藍色,正在亭子里對弈。
亭子外面有兩匹棕黑色的馬,自在地吃著草。偶爾,它們抬頭往亭子里的兩人看上了一眼,又或會往涼亭處走近幾步。
“你們,先玩會兒。”兩匹馬兒聽見主人在它們走近涼亭處時說的話,便又走到青草遍地之處,或吃草,或撒蹄奔跑一番。
“我說,長空,咱們有必要來這么早嗎?看這天色,還有好幾個時辰才到正午吶。”月戰熙聽說,一起去迎接那個久歸的朋友宮越時,就火急火燎地跟著來了。他都忘記他也是知道,友人宮越回到二十里亭約是正午前的。
“好吧,天未亮也是正午前的。自己該感謝長空,沒有在昨夜子時過后就來這里等候。”月戰熙看著棋盤暗道。
“怎么,阿熙昨天不是嚷嚷著要早些來此等候的嗎?”陸長空回道,同時下了一子于棋盤上。
月戰熙回答:“長空說的是。”便也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為什么等候的地點是二十里亭,而不是三十里亭或五十里亭?
因為,宮越沒在信上說走那條路回奉京,他害怕兩個好友,不辭遠地去奉京城百里外迎接。故而,他只在信上告知兩人午后能回到奉京城。
而二十里亭是所有分叉路口的匯聚點。因此,陸長空與月戰熙就選擇了這個地點,想早些見到分別已十年之人。
大概過了一個半時辰,涼亭外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蹄聲。馬蹄聲穩而急,是飛馳的駿馬發出的聲音。
亭子里的兩人,聽到這道聲音,便不由的抬起看棋盤的眼睛,而把目光投向馬蹄聲的來處。
不久,遠處就出現了兩道白色的身影。身影越近,越清晰可見,其中之一是滿頭銀發的、雪白胡子,如得道仙人般的老者。另一個,身姿挺拔俊逸,墨發翻飛,一副神人之姿。只是,他臉上的容顏好像有些平凡,襯在那樣的身姿上,更顯遜色幾分。
“不應該啊。”月戰熙在心底暗道。
陸長空看見那樣的容貌,仿佛半絲都不覺驚訝。
踏馬而來的兩人,早就看見亭子里的兩道身影。宮越看著那兩道身影,笑不由的從心底爬上了臉容。
“徒兒,你所說的好友,為師能收的,你的師弟,是亭子里的兩人吧。”云岳仙人看著亭子里的兩道人影,用內力與宮越交流。
宮越含笑地回道:“正是他們兩呢,師傅,您看怎么樣啊?”聲音里有說不清的喜悅之情。
云岳仙人定睛看了片刻,“風姿不減自己這個徒兒,筋骨看著都很不錯。”于是,他便點頭道:“還不錯,都是可造之才。”
陸長空與月戰熙的兩匹馬在聽到馬蹄聲之時,看了一眼聲音傳來之處,又回頭看了一眼涼亭里的兩人。在看見自己的主人也看向馬蹄聲的來處時,它們便走回涼亭處。
宮越與云岳仙人在靠近涼亭之時,便讓馬兒放慢了腳步,漫步著走近。
“我回來了。”宮越道。
“你回來了。”陸長空說。
“你回來啦。”月戰熙喜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