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

議明至理序

竊聞形端表正，周公測度之圭音基。意到心明，華氏扶持之旨，處方議幼，師傳至理為良。憑藥活人，學造精粹始妙。純乎其道者，惟籍專誠；達乎其議者，可行必用。夫人知其難，不知其所以難，究其學，未究其自然學。言之難者，莫過乎藥，備曉其意，參詳審察，以盡其善，然后可以知其難易之旨也。仆世居江南，叨忝⁽¹⁾醫(yī)士，極意開陳管見，愿彰海宇同聲，雖然利鈍從人，畢竟因由有自，所著是書，盡悉幼幼證候，誠為學者奧覽，一悟至理，無問不通，舍去偏隘之為，體取洞明之見，方行淺揭⁽²⁾音氣，宜探深淵，果通神圣，以服眾情者，豈不韙⁽³⁾歟？

議明至理二十五篇

議原本

議曰：古人有擇婦孕產(chǎn)之文，荊公⁽⁴⁾有⁽⁵⁾胎教育子之法數(shù)篇，利益萬世規(guī)模，安得人人而尚之，世有君子小人之別，故當述陳利害，明智審詳而已。夫人立室安家，求嗣必純，納婦種子，在賢且德。然而婦乃賢淑，夫又質(zhì)良，生男不肖者有之，非夫婦之失情，人倫失序，事有不備者，良由公始不能善恤胚胎之氣，妯娌不與矜顧護愛之理。氣胎涵養(yǎng)，宜在沖和。沖和者，同其天地之寬量，應(yīng)乎四時之運行。妊娠之間，懷育之次，但常令孕婦樂以忘憂，不作畏怖，亦無恐懼，飲食有常，起居自若，此乃以順其中而全其神，以和其氣而益其脈，是與調(diào)而助之，扶而補之，何患胎氣不安，生子不偉？所謂婦人之性，自來鄙窄，因由暴觸，以動其氣，氣動則傷血，血傷則損脈，脈損則胎氣不固，胎氣不固，其子何宜？愛子者宜順保其胎氣，調(diào)婦者宜勻和其血脈，然后乃曰得其所哉。況夫人生清凈，與天地以同源，性稟真常，合陰陽而假質(zhì)，母懷精血成形，父抱氣神為子，何由聰慧？蓋為母性彌寬，所以智能乃值⁽⁶⁾，父精廣愛，亦有鄉(xiāng)相⁽⁷⁾，起自犁鋤⁽⁸⁾，乃是室家相從，意同道合，至誠禮貌，怡然一婦一夫，淳謹殷勤，豈在多淫多欲。雖由拙見，亦有至理存乎中矣。

議通變

議曰：愚謂初生嬰孩至于童稚，血氣柔弱，疾病危虛。夫疾之在急，不可倉皇，醫(yī)之欲安，豈可滅裂⁽⁹⁾。至于垣平則可行，有其巔⁽¹⁰⁾則防蹶。醫(yī)學得中，務(wù)令勝善，良工進藥，藥用在人，通變?yōu)獒t(yī)。醫(yī)行存志，志若通則醫(yī)不繁，機能變⁽¹¹⁾則藥不紊音問，亂也。通變者為奇，得志者為妙。古云：心通方學通。愚曰：志變作良醫(yī)。仆輒著此書，殊無文墨，但實雖則嘍嘍嗦嗦，其意乃欲使學人通變而已。通者，正理廣博，觸受咸知；變者，實明根源，開發(fā)胸臆。若只按古調(diào)理今人，處用乖方，飲食坐臥不問，饑飽勞逸不便，然其天時地利豈可不知？犬吠雞鳴尤宜盡意。春夏秋冬，四時有正邪之令；吐利驚疳，五臟傳久暴之疾。所謂可以進則進，可以止則止，猶甚堪行即行，不堪行即轉(zhuǎn)轉(zhuǎn)其意用，別當后議，是謂通變之道、聰慧之施。謀機策略，智度攻討，此乃兵家之權(quán)，殺罰為用；審察詳辨、診切視聽，此乃醫(yī)家之業(yè)。大祇一切所為，皆由通變，惟有活人，用功過于兵法，主治在乎通而知其變，此乃良工；用心規(guī)矩，疑其變且智不通，此乃庸夫。用心操執(zhí)，常運其通，而知其變，見其癥而知其病，生死預(yù)決，危困不戕⁽¹²⁾，斯乃上工之謂。順逆相投，利害相混，何由而通，何因而變，斯乃下客之謂。嗟乎！幼孩易得候變，我即因其證與候而變治之，或輕或重而作，我亦隨其輕與重而理之，通變之道如是而已。

議難易

議曰：天地陰陽，尚有盈虧，世人陰陽，自致順逆。失其調(diào)度者，邪正相干；違其安和者，患災(zāi)相及。小兒一科，古人云有異于常者為難。然長幼受疾，自是不同，所有難易之言者，非謂陰陽勝伏，非謂傳變差殊，非謂脈氣參差，非謂臟腑虛實。是以迷其證者，悉謂之難；違其候者，總謂之易，無以難證而妄之謂之易，無以易候而妄謂之難，難易之功，不出至誠，窮理盡性為得之矣！原夫醫(yī)學師范，性參古風，是必臆記諸家明文，旨歸要說，更須端的審察，輕重較量。凡觀兒幼傳變，又不可執(zhí)滯于古意，亦不可濫恃于常情，搜羅盡善，究竟周旋，無一證一候留連于其間，方可謂十舉十全之妙道者耶。古人云：心中了了，指下難明。小兒方脈，指下易明，心用了了。其或不然，悉關(guān)蒙昧，才有生疏，前功俱喪。思之掌幼，重負利害，不可自逞寸能，何堪稱譽家傳三世之業(yè)，未果彰名，蓋由滅裂，用醫(yī)倉皇太急，故有得失。嗚呼！既無深思遠慮，豈有廣見多聞。若求僥幸之功，必害平生之福。迂哉淺見，寧保無虞，性命相投，豈可視為容易，證候未明，萬毋勉強，學人幸詳察之。

議參詳

議曰：調(diào)理嬰孩一科，天下之難事也。且古從今，著載未詳其議。世有賢能之士，未嘗廢業(yè)，蓋此等方脈之術(shù)也。然其參習至理，妙無它焉。所謂審察究詳按考推備，既已定矣，不為虛設(shè)。夫茍瞑然⁽¹³⁾取次，應(yīng)急相投，必致謬濫。噫！審者審契⁽¹⁴⁾表里，察者察實陰陽，究者究竟臟腑，詳者詳悉標本，按者按明虛實，考者考較輕重，推者推評前后，備者備準端的，八法千心，十全保命，口無泛語，意無濫思，脈無虛究，藥無虛發(fā)。凡有嬰兒先以視之為上，聽聲為次，察脈又為次，且以嬰兒所受胎氣未充，其色白，其形萎，其氣怯，其聲濁，焉得顱囟音蘆音信，乃頂門也固實，稍長不任變蒸，既于變蒸不備，則形體萎而不壯，情性不舒，疾病無時不有。初生之兒所受胎氣充足，其色紫，其形緊，其氣壯，其聲清，焉得顱囟虛曠？稍長漸受變蒸，既而變蒸滿足，則體實形固，情寬性緩，疾病經(jīng)年不作⁽¹⁵⁾。凡為醫(yī)工，專誠守業(yè)，毋浪游，毋泛飲，毋傲恣，毋耽執(zhí)，用之則專專，不以心浮泛，遣之則穩(wěn)令其絕疑，執(zhí)而從機行用以明機變，奸而致軌每依法則，不可輕易。設(shè)意無太過，處性莫不及切須究竟，毋太過不及。凡遇臨危赴急看候，一見使人愴然者，勿可徇眾而說，但如前八法明度而已。若也視之為常，聽之為妄，視聽不專，浮泛致亂，虛作實，冷作熱，表為里，壅為通，如此倉皇，安得不有疏謬。今述總要，須當致謹參詳，乃謂成全日用，善工者耶。

議專業(yè)

議曰：觀形看候，察色聽聲，宜究陰陽，受于邪正，皆由一氣，生成之本。一氣者，先天應(yīng)運造化镃基⁽¹⁶⁾，稟賦不常，故抱虛怯。孩童作疾，其在實實虛虛，損益得中，標本無恙，過與不及，以意逆之。凡為醫(yī)工，須知表里，復(fù)審盈虧，不和則眾疾皆臨，稍順則四大悉正。世傳小方脈書八十余家，究竟證候，良方妙劑不過五十，然其傳變形容諸證，該千述萬，各顯其長，不得不錄。是故醫(yī)家明理，藥不繁勞，乃知至妙，廣博言章，欲使學者通變而已。大抵小兒得疾，所受無過驚積冷熱，療理不致散漫者，乃為上工，其候傳散，斯為下客。傳散者驚即作癇，熱即成風，積成痞癖，虛作疳痢，冷致吐瀉，逆為嘔噦。其癥泛泛，其醫(yī)慌慌，若不尋其源流，漸入江海，愈遠愈深，彌開彌大。上士治之未萌不待傳變，中士治之已行疾作它證，下士治之縱橫或有得失，盲者治之崢嶸無規(guī)法也。用藥副之規(guī)矩，行道從之精專，嬰孩無隱疾之情，藥餌有反功之嘆，勿致矜哀，乃招慶善矣。

議審究

議曰：幼幼方脈，在乎參審?fù)圃敚烤贡M善，深明其理為得之矣。不以意竟為務(wù)，不以疑似為怯，不以未用試功，不以疏怠為向。每一證無不審究古意及師授之因，每一候無不察度準繩平善之理。所見至良，決定有路，無可疑者，方與投藥，庶無勉強肆臆之為，豈有傷大壞證之害？或有之，蓋其滅裂故也。初生之兒，審其胎氣少穩(wěn)；斷乳之子，究其飲食傷脾；離母之孩，察其暑濕寒邪；總角髫童，覺其馳遂斗力。勞則傷氣，動則傷神，役則傷形，飽則傷滯。母有四意，醫(yī)工次焉，若也順事致敬，嬰孩何疾加之？一曰調(diào)護，謂調(diào)適其寒溫，護令不受邪觸，春不怯凍，秋不乘涼，夏知清冷，冬覺暖燠；二曰保攝，謂保嬌情所欲，攝所經(jīng)任之意，乳須及時，食無過劑，睡無令飫⁽¹⁷⁾，戲勿令饑，坐臥起止，惟母當知；三曰撫育，謂幼則順其嬌癡，長則變其情志，撫之乃常存其神而知其體，育之乃安其形而調(diào)其性；四曰鞠養(yǎng)，謂兒長成宜鞠問之，毋令縱恣，毋令忽暴，毋令悖逆，毋令頑慢。四者窮理盡性，可謂慈母之道。凡兒初生之后，出三日氣脈定，已脫臍風之難；過七日精神全，方離鎖肚之災(zāi)；越百日腠理壯，不致咳嗽之危；千日外胃氣正，不瀉青黑之咎。父亦有四焉，一曰和愛，二曰順敬，三曰謹訓(xùn)，四曰寬責。和愛者，不恣兒男口腹；順敬者，不聽暴虐嬉戲；謹訓(xùn)者，至誠禮貌相持；寬責者，忠怒⁽¹⁸⁾叮嚀舉喻。若加鞭笞呵叱，不惟驚恐怖畏，此之用狠，彼之亦愚。若也父子相尚，溫恭相順，斯為善矣。

議同異

議曰：合之則同，離之則異，水火之設(shè)，品物之聚，皆有同異，何可怪哉？火之為煙，所郁則不明，及其焰也由煙而明之。水之為坎所壅則不流，其湍也由坎以流之。萬物有品匯，出其境則異于常。人事有尊卑，合其道則異于眾。幼幼抱疾，不作傳變，古今皆知。言曰疳積吐利，及其更也，即作驚風痰熱，未為怪異，可以循其證候而療之。稍或變常，當審其輕重而理之，茲則世醫(yī)務(wù)學，莫執(zhí)此端，可否之意，以盡其善。殊不知疾作有同異之別，其所受之常曰同，所作不常曰異。前件八證候中，皆能傳之，俗流不知其所以傳作，即曰差異。其實因差異所致，當知所受在于傳變，欲以暴急之間，妄投丸散，冷熱相互，虛實相摧，表里相隘，陰陽相反，亂于百脈，觸于五臟，迫于經(jīng)絡(luò)，遏于榮衛(wèi)。是故本證遁作它疾，所發(fā)不得其名，所療不審其理，攻劫無端，幸全性命，即其所受，乃謂怪異。積證之中，得疾差異甚多差異者，是積等證候所治不當而傳反致，勿謂詫異所受哉也。疳氣之疾，外候頗眾，其候但于積病壞癥，而與調(diào)理疳氣亦然。詢其源則應(yīng)其端，體其證則療其疾，是以丸散不良陳，疾病莫延久。凡兒所受異疾，蓋由失之明察，茍或成人，往往抱廢篤之疾者有矣。

議根本

議曰：夫人之生，以氣血為根本；人之命，以安樂為壽元。男即二八，衛(wèi)氣方正。女即二七，榮血方行。天癸至時，其氣與血始能⁽¹⁹⁾交參，年既未登，即曰小兒。然分形其名已載，自幼至長，次第言之。今之世法，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乃通嫁娶，其道雖不應(yīng)古，其理在乎通情，情動乎中。男破陽大早，則傷其精氣，女破陰大早，則傷其經(jīng)脈，雖成胎孕，含育必虧，兒生傴僂，變蒸不備，體作侏儒。又或男子過于八八，女人過于七七，產(chǎn)誕嬰孩，何足為善？又或陰盛陽虧，陽盛陰虧，又或女因胎寒服藥，男以陰萎餌丹，如此為后，皆不足與議，非正論也。前賢著述評較調(diào)理，未嘗與究其源遠。兒分短夭，利害由斯，復(fù)見男女長成疾，抱虛勞相繼而死者，人謂傳尸，或曰有鬼所致，或曰有蠱所作。愚謂不然，傳尸者，傳受骨肉氣血之尸也，乃是父精不足，母氣虛羸而得之，何更外有尸而可傳？有鬼致昧，有蠱為禍，前件意議，悉入其候，雖則男女長大，勿于勞瘵相承，但稟賦受氣，如花傷培，似木壓植，榮壯枯謝，各由根本所致。凡為人子，無能自知，況又恣妄于少年，忽爾氣虛脈脫，惟恨天命，病家堅忿藥之不良，無自責其根本不充，所以然也。

【注釋】

(1)叨忝（tiǎn舔）：謙辭，有愧于。

(2)淺揭（qì氣）：涉淺水可以撩起衣服，比喻處理問題要因地制宜。揭：提起衣裳。

(3)韙（wěi尾）：是，對。

(4)荊公：對宋代王安石的尊稱。王氏曾被封為荊國公。

(5)有：明抄本、日抄本作“著”，義長。

(6)值：日抄本同。明抄本作“隨”，義長。

(7)鄉(xiāng)相：指同鄉(xiāng)中官居相位的人。

(8)犁鋤：農(nóng)具。此借指耕作。

(9)滅裂：草率，粗略。

(10)巔（xiān鮮）：意為病情模棱兩可，易誤診。巔，山頂；，形聲。字從心從僉，僉亦聲。“僉”意為“兩邊”“兩面”。

(11)變：原作“通”，據(jù)明抄本、日抄本改。

(12)戕（qiāng槍）：傷害。

(13)瞑然：模模糊糊地。

(14)契：相合。

(15)作：明抄本同，日抄本作“仵”。

(16)镃（zī茲）基：基業(yè)，基礎(chǔ)。

(17)飫（yù育）：《玉篇》：“飫，食多也。”此引申為飽睡。

(18)忠怒：諸本同，怒疑為“恕”之誤。

(19)能：明抄本同，日抄本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