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時候，陳實一行來到了坎尼村前的一個小山頭上。

斯萬開口解釋道，“大人，前面就是坎尼村了。這個村子有些特殊，村里都是些不種地的自由民，性子都比較野。不過他們始終按時向您的城堡繳納蜂蜜和其他稅賦。”

陳實身旁的謝苗不滿的說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下到村子里巡查還需要帶禮物的。”

斯萬陪笑解釋道，“我這也是聽堡務官提過，他們這自給自足，唯一缺少的就是鐵制品，但是又不方便去市場里換，所以慣例上他們每年繳稅時在城堡外的市場交換。這次主動給他們帶些鐵器，也是體現大公的仁慈體恤嘛。”

斯萬又道，“坎尼村位于大公閣下領地西南側，越過其背靠的森林和山區就是魯塞尼亞。如果接下來要對沼澤用兵，那么坎尼村的地理位置是極重要的。”

陳實頷首，“先看看吧，希望這些自由民有人知道那里的情況。”

來到村外，陳實敏銳地發現這個村子的確不同一般，村子的地基在半山的緩坡上，周圍用一人合抱的原木圍成柵欄，頂部削尖。這個村子的防備能力遠遠高于普通的農莊。

當陳實一行見到村里，路過的大人和小孩都用好奇和戒備的眼光看著他們。同之前的村民相比，這里的人普遍更精壯高大一些，精神面貌也更昂揚。但他們的衣服也更加破舊，都是獸皮簡單縫制而成，成年人身上都批著多個小獸的皮縫制的斗篷，看起來確實猶如野人。

進到村子中間的小廣場，一名壯漢正在教導一些半大的男孩如何合伙捕獵。這些男孩被壯漢分成幾個小組，有的人負責驅趕動物，有的負責布置陷阱和等候，還有的則手握套桿和弓箭，負責在關鍵時刻控制或射殺動物。盡管獵物都是虛擬出來的，但是這些孩子們練習的態度都很認真，在壯漢的調度下也頗有章法。

斯萬趁著陳實駐足觀看的空檔，下馬來尋壯漢。“卡姆頭人，我是諾夫哥羅德城堡堡務官舍貴介紹來的，這次來給您帶了點鐵器，都在那邊的馱馬上。”

“哦，是這樣，請替我向舍貴問好。那邊幾位騎士，是來自諾夫哥羅德城堡嗎？”

“是的，這次我們大公來附近幾個村子巡視，正巧來到了您這。”斯萬卻是沒有提及關于魯塞尼亞之事，這是因為陳實考慮到這個村子受領地內的鉗制較小，弄不好反而給沼地的原住民通風報信。

坎尼村頭人卡姆連忙讓正在練習得熱火朝天的孩子們散去，將陳實等人迎進了自己作為頭人的大宅里屋。

陳實的開場白還是老一套，“卡姆頭人，我之前因堡內事務繁忙，一直沒有來過這里。不知道大家過得怎么樣？有沒有需要我能幫得上的？”

卡姆言出驚人，“大公閣下，實不相瞞，我覺得我們村是您屬下村子里過得最好的。”

陳實有一些驚詫，過去幾個村子里的村社長老雖然在公開場合都表示一片大好，以免駁了大公的面子。但在私下單獨同陳實對談時，往往都苦著一張臉，只求把收成說得更慘一些，沒想到坎尼村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卡姆看到陳實的臉色變化，“大公閣下可是詫異于我的回答同其他村子不同？其實很簡單，我們村不以種植為業，每年的稅不過是幾箱蜂蜜和一些上等的皮毛。”

陳實反問道，“可是，我剛才看到村里的兒童數目，想必這個村子里的人口相當可觀。恐怕只靠漁獵養不活這么多人吧？”

卡姆笑道，“大人，僅僅漁獵只能提供一部分食物，但我們可不止這些收入。”

“第一是采集，森林里到處都是蘑菇，過幾個月再來轉悠就會有新的。山下的原野還有燕麥、芥菜和車前草種籽，即便是孩童都可以采摘，怎么也摘不完。這些種子粥熬成一鍋，既抵飽又幫助孩子們長身體。”

“第二是，雖然我們不種植小麥，但是我們圈了一塊地每年撒上黑麥種子。黑麥草可是不用澆水施肥的。雖然平時大家吃不慣這玩意，但天氣太壞的時候就有了儲備糧，也不用出門冒險了。”

“最后就是越過森林的那片沼地，之前瓦里夫大人還征發過我們去那里伐木，綁木排。如果遇上沼地人也不缺食物的好時候，我們就可以拿些新奇的小玩意去交換捕魚的權利。每次補上來的魚簡直太多了，甚至都來不及熏制，就只能熬油后把殘渣拿去喂狗。”

他滔滔不絕的講了一氣，陳實身邊的謝苗等騎士大多不以為然。但陳實的心里倒是默默認同。農民相比這些選擇漁獵采集等生活方式的“野人”而言，其實未必過得更好。畢竟食物種類多元化，人所面臨的生存風險反而更小，不必擔心一時的風災蟲害毀掉一年的莊稼。而且漁獵社會攝入蛋白質多，個體的營養水平和身體素質更勝一籌。人類歷史上無數次的蠻族入侵、文明毀滅，實際上就是漁獵社會對于農業社會的反攻。

卡姆頭人越講越剎不住車，“我每次去城堡集市里的時候總叫那些莊稼漢瞧不起。我倒覺得，不是莊稼在為他們的肚皮服務，而是他們在為莊稼做苦役。他們自己不是也這么說嗎，伺候莊稼。”

陳實笑道：“莊稼漢不僅要伺候莊稼，還要伺候老婆孩子呢。”

他喝了一口熱蜂蜜水，“哈哈，我們村里的小伙子去其他村里娶親，還有人不愿意，結果女兒嫁來之后，過不久岳丈連著幾個小舅子也過來了。”

卡姆突然止住，原來他這下說漏嘴了。自由民的來源主要是手工業者，獵人，養蜂人，還有其他領地的逃奴。但是，大公領地內的逃奴絕對不在此列。

卡姆頭人雖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是現在也有點怕了。在這片領地的最高統治者面前明確表示自己收留了逃奴，無異于挑釁。他平時也聽說過，這些領主貴族最在乎的就是臉面，交不了稅給他們抹抹眼淚也許能糊弄過去，但冒犯了他們一定逃不了一頓鞭子。

卡姆望著陳實身旁早就聽得頗為不耐的披甲騎士，這會兒已經在狠狠地打量著他。他有點恐懼的望向斯萬，但斯萬可不敢同他眼神交流，默默的啜飲自己面前的熱蜂蜜水。只有這時，卡姆才意識面前的年輕人不是同自己平起平坐的村社長老，而是執掌數萬人生殺予奪大權的王公。

陳實的面色沒有變化，他也端起了面前的木杯，卻并不表態，這讓卡姆頭人更加忐忑。

陳實見火候到了，便蕩開一筆問道：

“您之前說去沼地捕魚，大概是個什么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