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始的太陽將柏油路灼得滾燙，空氣中融化的汗水帶著熾熱。被火辣陽光灼得疲累的黑色桑塔納在市區的道路上掙扎著，隨擁擠的車流緩慢向前爬行。

從學校出來后陸續出了幾次外勤，開到不同的地方修理擱淺在柏油泥潭里的車輛。一身油污，滿身疲累，強打精神，四海駕駛那輛公司為技師配備的出勤專用的黑色桑塔納，經歷一路掙扎，終于開到了4s店的門口。向保安大叔招呼一聲，四海開著車進了公司的地下停車場。

四海下車走到電梯門口，摁下上升鍵。等了片刻后電梯門打開了，空無一人。四海走入電梯，等電梯門關上后摁下-3，隨電梯往地下三層下降。

電梯這小小房間的內壁貼滿了公司的廣告，看起來好似這個4s店無所不能一般。電梯門開了，四海走出電梯，走到眼前陰暗的廊道上，往車間方向去了。

車間里彌漫著機油味，幾輛汽車靜靜立在車間里，十幾個技師圍著它們忙碌。四海緩步走進這雖然寬敞但卻并不怎么明亮的車間，走到一輛發動機有些問題的紅色寶馬旁邊，打開引擎蓋，開始檢修這輛紅色寶馬的心臟。

“小方，幫我拿點機油過來。”四海昂起埋在寶馬車前蓋下的頭顱，對著不遠處一個男孩喊道。那男孩立馬行動，片刻功夫就將機油送了過來。四海接過機油，繼續埋頭苦干，那男孩在一旁候著，等著四海吩咐。

這車間里忙活的十來號人，有五六個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伙子。四海十八歲，是他們中最大的一個，也是來得最早的。除卻四海已經來了一年之外，這些少年中資歷最老的也只在公司工作了小半年。所以他們大多只能接些小活，其余時候便充當四海這一類能熟練處理大多數汽車的機械問題的技師的助手。這些人工資不甚高，只一千來塊，比不得老資歷技師。

那小方名為方艾，便是這群人里的代表人物了，也是四海的助手，工作勤奮得像頭牛。四海對他頗為照顧，只讓他干些遞送工具的輕省活計，其他時候就讓他在一旁觀望，方便四海教他修理各種車型的各種問題的各種技巧。這也使得方艾對四海頗為尊敬，尋常時刻也道聲兄長。

“修理發動機時，必須注重以下幾方面的問題：第一是必須全方位系統地掌握汽車發動機的故障現象和引起故障的原因；第二是要依據故障情況進行檢修；這第三點便較為重要了，技師需得熟悉各種檢測儀器的使用方法，在利用儀器檢測后，根據參數分析故障為何，之后才是進行維修。”四海一邊修車，一邊對著方艾說道。

“我知道了，我會記住的。”方艾答道。

四海不再言語，繼續埋頭修理。方艾仍站在旁邊，聽著四海的教授，也候著四海的吩咐。

很快到了下班的鐘點，四海蓋上紅色寶馬的車前蓋，準備離去。“四海，和我吃飯去，今兒師傅請客。”一個不知何時走到四海身旁的中年人說道。“好，可好久沒和師傅一起喝酒了。”四海轉頭對著那中年人，笑道。

“你先回去吧，小方，我要和師傅出去。”四海有回頭對著方艾道。

“好的，四海哥再見，李叔再見。”方艾對著那中年人和四海說道。

于是四海和老李一齊出了公司，在門口攔輛出租車。“去松陽路的那個青山飯館。”老李說道。司機聞聲，開著車去了。

四海拿出那包芙蓉王，紙盒里剛好兩支煙。四海抽出一支，遞給老李，掏出打火機給他點燃，然后自己點燃了剩下的那支，兩人就這樣抽著煙，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一會兒，煙霧繚繞在出租車內部，四海將紙盒和煙頭扔出車窗，老李也如是。

很快出租車到了松陽路的青山飯館，這是一間小飯館，裝修精簡，門庭若市。四海和老李下了車，走進飯館。“老陳，給我來一個火爆腰花，一個宮保雞丁，一個西湖醋魚，外來兩瓶二鍋頭，我要和我徒弟好好喝一杯。”“好嘞老李，你先和你徒弟等一會兒哈。”老板和老李是老熟人了，不一會兒就把菜上齊，幾碟大菜色香味俱佳，看得四海食指大動。

老李拿了兩個杯子，滿上兩杯，一杯遞給四海，四海雙手接過。“師傅，偷了你不少手藝，徒弟就先敬您一杯，聊表補償。”語罷一杯見底。老李自然也不示弱，隨即一杯不見，又滿一杯。“小子不錯，七八個月就拿了老子全部手藝，不過老子有些不高興，先罰一杯。”四海自斟一杯，又是一杯見底。“光喝酒沒意思，吃菜吃菜，嘗嘗老子老兄弟的手藝。”四海聞言，如蒙大赦，一雙筷子運使如飛，只見碟中菜少，咀嚼聲多。

“小子餓死鬼投胎啊！吃那么猛，小心別噎著。”“師傅你也快吃吧，這菜真爽口，陳叔手藝真不錯。”“那是自然，不過可惜，你這毛頭小子這么個吃法糟蹋了我兄弟的手藝。”嘴上這么說著，筷子可一點不比四海慢，足見老李道行深厚。

“老陳，給我再燒兩道菜，就你最拿手的那兩道菜。”老李看著正狼吞虎咽的四海，大聲喊道。“謝謝西戶。”四海口中還含著飯，“西戶你也快吃啊。”語罷又喝了一口酒，老李這才發現，四海那瓶二鍋頭竟已見了底，于是苦笑著找老陳又拿了瓶二鍋頭，放到四海那邊。

就在四海和老李奮戰正酣的時候，老陳那兩道拿手菜上來了。一道麻婆豆腐，一道青椒肉絲，一碟一碗，量大菜多，菜香誘人。倆餓鬼怎么還忍得住，筷子舞得花樣百出。那二鍋頭也似水一般，大口大口的只見往嘴里灌，可見酒量深沉，飯量廣博。

這一對師徒，這一頓飯吃得端的是聲勢浩大，引得旁人紛紛側目。兩人卻是全不在乎，依舊聲勢浩大，碗筷乒乓作響，似是要吃出一支交響樂一般。

有道是人力有時窮，兩人的飯量終究不是無限的，長久奮戰后終于停下了飛舞的筷子。再看兩人神態，一臉滿足，滿面油光，儼然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小憩片刻，老李起身結賬，一場好飯只七八十塊，和其他菜館相比，便宜到無以復加。于是四海默默和老陳混個熟臉，打算著啥時候再來吃一次。

倆流氓似的人物出了飯店，滿身酒氣卻不見醉態。老李給四海道聲別，攔個出租車回家。四海也攔個出租車，說聲陽樹小區，出租車便往四海家去了。

陽樹小區隔松陽路不怎么遠，四海很快就到了。給司機五塊后下車。四海走了一段路，到了小區里自己住的那棟樓的樓下，接著進了廊道，然后進了電梯，摁個13，靜待到家。

約莫二十秒，電梯到了13樓，四海緩步走出，進了家門口的廊道，走幾步來到門口。從兜里摸出鑰匙，捅開房門，大步走進。

這是一個五十平米的套間，純白的墻不作任何修飾，客廳掛一顆頂燈，也只是那種最簡式的吊燈。客廳右面的廚房狹小得只足夠擺放那一套便宜的廚具，弄得冰箱都只能擺在客廳的墻角。緊鄰廚房的衛生間同樣狹小，甚至放不下一個洗衣機，盡管四海并沒有買洗衣機。附著客廳的兩個臥室，一個是四海的，一個是合租的室友的。

四海走進門，打開燈，巡視一圈，室友還沒有來。于是在墻角的冰箱里拿了幾樣菜，進到廚房里開始做飯，候著室友回來。

四海看看表，二十點整，室友該回來了，飯也該好了。于是四海打開電視，看著電視劇等待室友。

不一會兒，又一個人用鑰匙捅開了門，然后便是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尋聲望去，自門口走進了一個穿著制服的女子，二十來歲，面容清秀。初始的高跟鞋在門口換掉了，踏著一雙粉色的拖鞋進了客廳，她便是與四海合租的室友，一個普通的白領，劉月。

四海轉頭看著劉月道：“我做了飯的，就在廚房里，端出來吃吧。”劉月即轉身到廚房端出了幾碟菜和一煲飯。“你不吃嗎？”“我和我師傅在外面吃過了。”劉月哦了一聲，開始吃飯，四海在一旁看電視。

這個套間本來是四海一個人租的，租金每月一千五，四海每月工資僅三千元，于是想找個合租的。本來想找一個男子合租的，結果有這么一個女孩跳了出來，自恃空手道黑帶而不懼與男子合租可能會出現的危險。若是其他時候四海也要猶豫一番，耐不住手頭緊巴，便答應和她合租。劉月比四海大三四歲，四海叫她月姐，幾個月下來也混得比較親昵。

劉月食量不大，片刻間便是填飽了肚腹。吃完后她收起碗碟，送到廚房。洗了好一片刻的碗之后，劉月來到客廳，和四海挨著坐著，一同看著韓劇。

“你今天回學校拍畢業照，怎么個感受？”劉月問四海。“那些人一點都沒變，還是當初那般，只是......”四海一陣沉默，劉月也不再問。劉月看著韓劇，四海想著中午自學校離去時，站在停車場的倩影，陣陣心痛......兩人沒看多久便各自洗漱睡了。

在盛夏的夜里這座城市眨著眼，凝望這一座城里各自少年的拼搏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