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過后，我多了些煩憂，擔心景老師不幸福，又對自己的將來感到迷茫，我的家，我，一切是那么失敗和潦倒。

一個深夜里，門被斷斷續續地叩響了，“小艷，出來，小艷。”我突然被驚醒便披上衣服起了來，母親已開了門，景老師癱坐在門口的地上，手里還拿著個裝有半瓶酒的酒瓶。我和母親連忙把他扶到床上，“別走，別走……”他一直說著胡話，他一身的酒味兒，他那白皙的臉顯得格外通紅和稚嫩。“唉，真是造孽呀。”母親心疼地說。我倒來熱水用毛巾給他捂在額頭上，除了心疼就是無奈。

第二天，他早早的起身準備去學校，我靜靜地看著他刷牙、洗臉、梳頭、吃早餐，這一過程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他臉上一直面帶笑容，仿佛從未過過什么煩心事。走之前他盯著我看了片刻，沒說什么笑著走了。

“他怎么看起來心情很好，不像昨晚失魂落魄的樣子。”母親說。

“可能做了個好夢吧！”我說著笑了起來，母親也笑著看著我，仿佛我們大家都做了美夢似的。

“看樣子，景老師還是放不下你，我看你們還是不要再折磨彼此了，找她的女朋友談談，讓她放棄吧。”母親說。

“怎么可能，她追了景老師這么多年，怎么可能放棄！我們三個再糾纏下去，對誰都不好，我早就死心了，跟他不會再有任何關系。”

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一天景老師的女朋友秀秀竟來到了我家，她當著全家人的面跟我談起了景老師。“小艷，我知道你是個聰明善良的女孩，不會去破壞別人的感情。”她平和地說著，“最近傳出了很多緋聞，上鄰下寨都在討論著你跟新存的事。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們是很好的師生關系，但無風不起浪，我希望以后你能跟他保持點距離。我們雖然還沒結婚，但是大家都知道我是他交往了幾年的女朋友，我不想成為被別人拋棄的人。”她的語氣誠懇而禮貌，此刻我覺得她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她身材窈窕，一頭亮麗的學生發型，嫩白的瓜子臉顯得格外秀氣，無論哪方面都比我強多了。

“秀姐，是我不好，給您帶來了困擾，但請您相信，自從那次他母親對我說過那翻話后，我再沒跟景老師聯系過。我想這件事您應該也是知道的。”

“我何嘗不知道多半原因是他，可是跟他交往了這么多年，我對他的愛越來越深，決不比你愛的少，我真的不能沒有他。”她說著掉下淚來。

“小姐姐，你放心，我決不允許小艷去做破壞別人感情的事，現在你的困擾的確是因為小艷的原因，你放心，以后他們再有糾纏我是斷不允許的。”父親義正詞嚴地說。

“秀姐，你放心，我會盡量躲著他的。”此時的我似乎更為同情眼前這個女人，她的悲哀我不可能一點責任都沒有。

這一年，母親不讓我出遠門了，舅舅們告訴她再讓我去外省的話，多半會嫁到外地去，她便叫我在本地找班上。雖然我很不情愿留在家里，卻要考慮到親人們的看法。于是我在城里找了個收銀的工作，工資雖然不如外地高，可是消費也不算太高，相比下來，最后存下的錢雖然少一些，可是對母親來說，跟失去一個女兒相比，那便不足為道了。

自從秀秀找過我后我就再沒接過景老師的電話，一天下午我同樣地掛斷了電話，電話卻一個勁地響起。

“是景老師嗎？”母親問。

“您不認識。”我應付道。

“唉，一切都是命呀，你說你交往過的這幾個男孩子，哪個不是對你死心踏地的，特別是景老師，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呀。”母親道。

“別操心了，媽，你在胡說什么呀，哪有你說的那樣死心踏地了，長順就不是呀。”我同時想起了長順跟李龍，他們屬于我一生中的一部分了，幸好是這個年代，分手再找、離婚再嫁也不讓人感覺奇怪和唾棄了，若是在母親那個年代，早被眾人打入十八層地獄了吧！

“長順本也對你一心一意，是你變心了。”

“媽，您說這話對我不公平，表面看是我甩了他，可是我為什么甩他，難道發現他根本沒那么愛我，我還要一直愛他、跟他生活在一起嗎？我可不想那樣委曲求全。”

“怎么這么說，我們感覺他一直都很喜歡你啊。”

“他有多喜歡我，只有我自己清楚，估計他會計算今天花了多少錢在我身上，明天我可能會給他賺多少錢回來；如果我們兩同時被吊在懸崖上，那根滕只經得起一個人的重量，那么他就會把我推下萬丈深淵，自己獨活！”我說的時候眼里全是憤怒，仿佛我所想象的這些事真正發生過一樣。

“哪有你說的那么嚴重，反正分了也好。對了，前幾天，我遇到了我那個好朋友，她說要給你介紹個對象，是她的一個侄子，年齡跟你相當，大概就這兩天會來我們家，你要有心里準備啊。”母親說。

“不用了，別人介紹的沒自己認識的好。”

“不管怎樣，是我好朋友的親戚，你也要表現好點，給人家留個好印象，別浪費了我的菜錢。”

“怕浪費錢還讓人家來干嘛呀！”

“我這不是為你好嗎，不然你以為我那錢來得容易呀！”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難道我真要去選擇一段沒有景老師的人生嗎？

“等他來提親就叫他給八萬八，另加一百斤肉。”母親說。

“媽，八字還沒一撇，你知道人家是窮還是有啊。就算我們情投意合，人家沒錢呢？”

“沒錢也要給，聽說他人長得不錯，只是家里沒什么錢，媽早死了，爹是個病人。”

“什么，他家沒錢，你還要那么多！嫁過去，我還得照顧一個病人！我才不要，我爸我都害怕了，還讓我一結婚就去照顧別人！”

“誰嫁到婆家不照顧老人呀？”

“不！媽，你怎么可以這樣？只要自己得到了錢，就不管別人的死活！你不可以這樣，媽，你不可以這樣!”我痛心地哭泣著，可母親卻一臉的嚴肅，像是她要決定我的人生，我沒得選擇。

我哭得撕心裂肺地醒了過來，原來只是個夢，可是我的心還在像夢里一樣痛。幸好是個夢，母親再不濟也不可能像夢里這樣呀！

星期六這天，那個人真的來了，四四方方的臉，長得也不丑，穿得也整齊。這時我想到了那個夢，便問他：“你父母身體還好吧？”

“他們身體很好，謝謝你的關心，真不愧是讀書人，那么懂得體貼人。”對方說。

“什么讀書人啊，不過高中畢業而已。”我說。

“你們倆很般配的，小艷，他也是大專畢業，現在外面打工一個月五六千的工資呢。他爹媽比你父母還年輕。”母親的朋友說。

“唉，這么說，我根本配不上你！”我嘆了口氣，不經意地說著，心里想，原來現實跟夢境是相反的。

“看你這孩子說的，兩個人在一起，只要感情好，要怎么配呀。”那位姨媽笑著說。

“是呀，我覺得我們倆很般配，不知道怎么的，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認定你是我女朋友了。”

“不會吧，我們都不了解對方！”第一次見面他就說這樣的話，讓我感到十分驚訝。

“有時候緣分來了，是不需要太多了解的，喜歡就是喜歡，我認定你了。”他笑著說，所有人都笑了，我看了看大家，列了列嘴說：“你真夠幽默的！”

“我這侄子，你還別說，從小大家就說他嘴巴又甜又會說，跟他在一起你這一小輩子都笑不完了。”姨媽說著，大家聽了都只是笑。

吃飯的時候景老師突然來了，因為打不通電話，沒辦法只好來到家里找我了。見景老師來了，我慌了神，向大家介紹說：“這是我的老師。”

“老師，您好，我是小艷的男朋友。”

“什么！”我睜大著眼睛，而景老師聽后先是一臉的震驚，隨后便是滿臉的怒火，“原來不接我電話是因為你在為自己的終生大事而忙，我來得真不是時候！”說著轉身而去。大家都愣住了，不知老師為什么會這樣。“不管怎樣，去跟他解釋解釋。”母親說。

“不用了吧？”我說。

“去說清楚比較好。”

我順從母親的意思追了出去。

此時天上正打著雷，眼看就要下雨了，“小艷，帶把傘！”母親吆喝道，我沒聽只知道去追。

“景老師，景老師，等等我，你聽我解釋。”景老師不理我，腳步更快了，我跑上去拉住了他的手，“你不理我可以，但請你最后一次聽我把話講完。”此時我分明看到他憤怒的眼睛里禽滿了淚花。

“你說吧，說完了我好走。”他說著，頭朝著沒有我的方向，看都不看我一眼。這時天上掉下了一顆顆珠子般大的雨點。

“下雨了，先回去再說吧。”

“你快說吧，我一刻也不想呆在這兒。”他說完，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又把臉轉了過去。

“你也有女朋友了，我也該有男朋友了，不是嗎？希望你能原諒，我們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放手吧，放了，大家都會好的。”我埋著頭說。

“你都有別人了，我不放手能行嗎？”他說著氣話。

“祝你幸福，景老師！”雨一滴一滴地落著，混著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到地上。

“我不要你的祝福，你知道嗎，不是你，我不會整天郁郁寡歡；不是你，我不會到現在還這么孤獨，一切都是因為你！”他仇恨而絕望。雨點大顆大顆地落在我們的臉上，隱約中，我感覺到從他臉上滑落下去的不只是雨水。

“對不起，景老師，一切是我的錯，但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你有女朋友，請你好好珍惜現在所擁有的。”

“呵呵，呵呵呵呵，”他的笑冷得令人打擅，“其實怎么能怪你呢，你是多么能放得下的人呀，你比我更有志氣！從小到大，你是多么要強呀！我被你一次次地甩掉，如破銅爛鐵一般！好狠的心呀，我佩服你！”說著回頭便走。他的話字字如刺一般扎在我心上，我痛得喘不過氣來。我想，他能說出這么傷人的話，我們總算是結束了。

“別走，該走的是我！”一個聲音從我后面傳來，是那個年輕人的聲音，景老師聞聲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們，那個人接著說，“我們只不過第一次見面，現在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她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原來是心中早有所屬了！對不起，造成你們的困擾，我很報歉！”那人說完，扔下傘，頭也不回地從我身邊走過，再跟景老師擦肩而過。

景老師看著淋得濕透的我，便走近了伸出雙手給我擦拭臉上的液體，一臉的憐惜和茫然，半天沒說話。我們全身濕淋淋的，互相注視著對方。一會兒后，景老師一邊理著我的頭發一邊說：“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

“誤會解開了就好，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們不可能了。”我拉開他的手說，“因為我們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們倆就是兩根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你是一位高尚的老師，而我普通百姓一個，還有很多不好的過去，我們不可能的。”

“傻瓜，我不在意別人說什么，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聽說你跟了別人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再是愛我的那個小女孩了，可是我一直沒有喜歡過任何人，我心里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你。就算你一次次離我而去，給我的傷痛也只是暫時的，時間久了，傷痛便又轉為思念。你怎么忍心一次次傷害這樣一個愛你的人？”

“可是我真的配不上你，景老師，像你說的，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純真的小女孩了，我早就變了，變得勢力、不學無術，所以我現在一事無成，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我痛哭地說著。大雨在嘩嘩地嚇著，幾乎要淹沒掉我的哭聲。

“也許你真的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可是我看得出來，你還是愛我的，就像我一直都愛著你一樣，不是嗎？”景老師雙手握著我的肩說。

“不是的，你都說錯了，如果我愛你的話，當初為什么會喜歡上別人，我為了別人可以放棄讀書，所以我怎么還可能愛你呢!再說了，我怎么能去破壞別人的感情呢！”

“你別說了，一切不管它，你別再說了！”景老師把我擁入懷里，抱得緊緊的，我怎么也掙不開，“我知道你是愛我的，當初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一次次地離開我，我都不在乎，只要你現在心里還有我就行。雖然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愛我了，可是愛一個人是要用心去聽，不是只用耳朵，我的心告訴我，你還愛我，而且決不減當年。”他松開手，雙手重新搭在我肩上，然后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我們淚流滿面地看著對方，好久好久，一言不發，那些很甜美的記憶一個個全涌進我們的腦海里。

大雨依然嘩啦啦地下著，大地一片蒼茫，看不清遠處的山川和湖泊。所有的樹葉經過雨水的沖刷，變得更綠了，像換上了新的衣裳。我們家小屋的石棉瓦屋頂雨水跳躍，像一個個可愛的小天使在上面跳著很有旋律的舞蹈。

天上雷鳴電閃，景老師牽著我在大雨里向野外跑著。跑呀，跑呀，我們都快樂地笑了。“你為什么這么開心？”景老師笑著問。

“因為我好幸福！”我大聲叫道。

“我也好幸福！”狂風暴雨里彌漫著我們的笑聲，我卻不管要去哪里，只要是景老師去的地方，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