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拖著酸軟的腿前行著,有招經理的,可那需要大專文憑,有招護士的,可我什么條件也達不到。還在學校時,醫生、教師我都不屑,而現在就是一個小小的護士,我也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前途的絕望和生活的艱難讓我變得失落而狼狽。浙江的初秋,氣溫還是那么高,累、渴、熱、餓讓我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于是我走到一家超市出口處坐了下來。天氣晴朗,萬里碧空,我卻感覺眼前一片迷茫,這時我想起了一個故事:
世界的開始,天外天的上帝想造人之前,他先造出了牛
他給牛八十年的壽命,讓牛什么都不用做,只給人耕種就行
可牛說要給人耕種,那么累,還不如少活些時間
于是上帝尊重牛的意思,給了它二十年的壽命
上帝第二次造的是猴子,準備給它十年的壽命,讓它逗人歡心
一樣不用做,只知吃喝玩樂
猴子說那么好的事,它想多活些年數
上帝是仁慈的,便也答應了它的要求,只是讓他走路不能像人一樣直直的,必須低人一等
于是給了猴子二十年壽命
上帝造的第三樣是狗,為了公平,他準備給狗二十年的壽命
讓狗聽命于人,為人看家
狗很不滿意,憑什么給人看家,干脆少活幾年吧
上帝說,可以,便只給了狗十年的壽命
第四就是造人了
上帝說為了公平也只給人活二十年
說有狗幫人看家,有猴子逗他快樂,有牛替他耕種,做個快樂神仙
人就高興地叫到,太好了,那請上帝讓我壽命長些吧!
上帝問他想活多久
他說,這么好的日子,越長越好
上帝看出了他的貪心
沒說什么就答應把那三種動物的壽命加起來,再加上他的二十年給他,這樣人便有了八十歲的壽命
于是,上帝自愿給人類的前二十年是輕閑自在度過的
得到牛的二十年是像牛一樣累的中年階段,是跟牛一樣累的階段
得到狗的二十年就是老年了,只能看看家
得到猴子的二十年就只能像猴子一樣逗小孩子笑了
“唉,為什么人要那么貪心,不然讓我只有二十年的壽命,現在也不至于這么痛苦,那么我將不會有學業的失敗,一生都是成功的了!”我竟這樣傻傻地想著。
超市里空調開放著,我感覺如從烘箱里解脫出來似的,身體的舒適讓我的心情好了起來。朝超市看進去,有很多營業員在里面站著,我馬上想到在這里找一份工作,于是問了門口的保安,保安說現在不招人,如果招的話,一定會貼出紙來的。我多么渴望能在這里上班啊,可一個平凡的工作對我來說都是那么遙不可及。不過就一份工作,可在飽一頓餓一頓的人面前,它卻是比其他人當官還要重要。“姐姐,保佑我找到一份工作。”我在心里說著,不相信有陰間、有神靈的我在絕望中只能寄希望于連自己也不相信存在的事物。我沒有求佛主,也沒有求菩薩,只求了姐姐,因為在我心里,如果真有神靈,那姐姐一定會比神靈更愿意幫助自己。想到姐姐我似乎就有了力量,于是鼓勵自己,“黑暗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要用它來尋找光明。”我告訴自己,一定會找到工作的,痛苦只是暫時的,“奮力向前,哪怕時運不濟;永不絕望,哪怕天崩地裂。——艾柯卡”。
在天快黑的時候,在幾乎無路可走的時候,終于,我看到一個看起來較高檔的飯管招服務員,我便去應聘了,也還順利,老板讓我留下了。
這里生意冷清,一天沒多少活干,事情做完了還可以看電視,雖然工資不高,但于我這樣什么都不會的人來說也只能是這樣了。店里除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板,就一個二十多歲的廚師和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大姐,人不多,相處也和睦。
老大姐喜歡化妝打扮,穿的衣服也很時尚,雖然四十多歲了卻漂亮而有氣質,對我很好,常常會跟我說些心里話。廚師是個內向的小伙子,我來店里一個星期了也沒看到他說過幾句話。從老大姐那里得知,他被女朋友甩后就整天這樣悶悶不樂。這倒是讓我很佩服,至少他是個癡情的人。當老板和大姐跟他開玩笑時,他總是苦笑一下,也許是同情,我主動跟他搭訕起來,有時安慰他,有時取笑他。跟他說過幾次話后,他也開始主動跟我說起話來,過了一段時間,我明顯地發現他比之前開朗多了,話多了,也愛笑了,還跟我說了很多關于他女朋友的事,沒有別人時,他還告訴我,老大姐常跟老板鬼混。
一天早上,廚師睡過頭了,老板便叫我去叫醒他。我叫了幾聲他都不出聲,以為他睡得太沉,聽不到,便打開門,準備進去叫。哪知門一開,便看到他光著身子站在床上正準備穿衣服。“啊!”嚇得我大叫一聲,轉過身,雙手連忙蒙上了眼睛。“你怎么不出聲啊,害我以為你是睡著的。”
“誰知道你會進來啊,再說我穿著內褲的呀,至于把你嚇成這樣嗎?還不走,再不走,小心我把你拉進來!”他七分玩笑三分真地說,嚇得我直往樓下跑。
老板雖是個和善之人,卻也有些色,平時倒還正經人一個,可一個中午大姐出去了,廚師睡覺了,只剩我還在掃地,老板便在他的臥室里叫我過去。我忐忑不安地過去,老板躺在床上半晌沒說一句話,眼睛一個勁地盯著我看,似乎想對我說什么,也許是看到我仿備的樣子,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指了指地上,讓我掃掃。就在這件事過了沒多久,老板便炒我魷魚,說是生意不好,不需要這么多人。我想我做事不會比那位老大姐差,而走的卻是我不是她,大概如廚師所說,想在他這里工作,必定要如他所愿的。
幾次丟掉工作都是同一個原因——這些老板太色,他不只希望你把分內的事做好,他還希望你能滿足他的私欲。我討厭這些色狼,以前從來不知道那么多人都是那么好色,特別是這些老板,不順他的意,他便把你炒魷魚。可我就不信不出賣身體就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工作。
在外面的一切是那樣艱難,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回老家,回老家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是一個什么都做不了的廢人,何況我怎么能回去呢?回去每天靠著父母、看著他們的臉色過日子嗎?不,我不會那么沒出息,即使是餓死我也不會回去。那個家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已不再是我避風的港灣了,何況這點困難且可把我壓倒?身心俱憊的我此刻似乎還是無畏的,前面的路會如何?也許饑餓難忍,也許流離失所,可我不能退縮,只能迎著風浪一直向前沖,去尋找那個心中的彼岸。“要是你無法避免,那你的職責就是忍受。如果你命里注定需要忍受,那么說自己不能忍受就是軟弱,就是犯傻。(選自《簡愛》)”我告訴自己,我不能軟弱,我要堅強。這時的我正如《簡·愛》里說的:“對一位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來說,一種奇怪的感受是體會到自己在世上孑然一身:一切聯系已被割斷,能否抵達目的港灣又無把握,要返回出發點則障礙重重。冒險的魅力使這種感受愉快甜蜜,自豪的激情使它溫暖,但隨后的恐懼又使之不安。”
我又來到介紹所,介紹所是交30元錢一個月內包找工作,而我還不到一個月已經回到這里幾次了,介紹所的老板都拿我沒辦法了。這時一位園長來招幼師,而我的條件剛好符合,老板連忙把我介紹給了她,像是要甩掉身上的包袱一般迫不及待。我覺得幼師這個工作好,雖然工資才700元每月,但是這個工作至少干凈利落,不會有色狼。
一路上,我想象那個幼兒園里有孩子們的嬉戲打鬧聲、讀書聲,下課時孩子們一定在那專為他們準備的樂園里玩。而我即將是他們的老師,我會是一個好老師,教他們讀書唱歌、跟他們一起玩。
到了幼兒園后,我看不到小孩子們的娛樂場所,也聽不到孩子的嬉笑聲,倒是聽到從屋子里傳出一片孩子的哭聲和嘲雜聲。跟著園長走進屋子,我看到的是一些破舊的桌子板凳和一堆哭哭鬧鬧的孩子,離桌子不遠處一名年輕的姑娘正給一個小孩擦屁股。“這些孩子怎么這么吵啊?”我問園長,園長說:“剛開學都是這樣的。”這時我有些失望:“這些孩子看起來真是可憐,感覺我不是來到幼兒園,是來到孤兒院似的。”到了中午,園長有事出去了,孩子們一個個被帶到樓上吃飯。孩子們吃的是東瓜湯泡飯,那湯里看不到一點油,有的孩子碗里有一兩塊東瓜,有的就只能吃光飯。看到這些,我心里有些痛,孩子們的父母怎么忍心讓孩子在這種地方?吃完飯后有的扒在桌上睡覺,有的則繼續哭鬧。其中一個小男孩雖然小卻懂得講衛生,可能是有些感冒,鼻涕一直流卻總會給老師要毛巾擦干凈。可那唯一的毛巾卻是又黑又硬,那小孩的鼻子被擦得紅紅的,幾乎要去掉一塊皮。我輕輕地給他擦拭著,真不忍心把那硬硬的毛巾放到他鼻子上,生怕弄疼了他。“這里沒有毛巾了嗎?這毛巾又舊又硬,小孩子的鼻子怎么受得了?”我對那位年輕的老師說,她不以為然回答說:“這些小孩子不會用什么好的,你拿一塊新的出來,他們馬上就弄臟了。”看到這位老師這樣的態度,我更加對這個幼兒園失望了。她還對我說:“園長叩門極了,每天都吃些東瓜、南瓜的。”也許是那時的我本就苦,再看到這些苦楚的現象,就更加想逃避吧。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洗好臉后,我便準備離開,我把自己洗臉用的毛巾遞給那位老師說:“我這毛巾不要了,留給孩子們用吧。”她卻說:“你自己帶著吧,這些孩子能用出什么干凈的啊!”我把毛巾放在桌上,提著包走了。來的時候是園長用車帶來的,可走的時候,園長卻故意不送我回去。我上了一天班,不僅沒得到一分錢,還倒貼幾元車費回到介紹所。
介紹所的老板說沒有適合我的工作了,便不再管我,而我也麻煩了他們好幾次,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便只好離開了。一時找不到工作,沒辦法只好回到堂哥家,他們說這一段時間長順一直在找我,而我在心里慶幸著沒被他找到,老是被炒魷魚,居無定所,他又怎么可能找到呢?是呀,雖然現在我過得很艱難,可是我不能出賣自己的感情,不愛他了,就斷得干凈些。雖然我深知如果現在跟他在一起,我就不用再餓肚子,不用在流離失所,可我還是決然地躲避他,不讓堂哥告訴他我的消息。
堂哥帶我去一個大廠里上班,1000元一個月,大家住一個寢室,在食堂里買飯吃。每次都是我一個人孤獨地坐在一張桌前吃飯,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這種感覺比在學校時還孤獨,在學校時至少還有那么個把個的同學陪著我,而在這里真就是形單影只,眼前的所有都是如此陌生。我邊吃飯邊流著眼淚,生活的艱難和形單影只的孤獨讓我痛苦難熬。干的活也不算輕松,更重要的是上下班打卡,每時每刻還有組長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若稍有遲疑便會受到組長大聲的呵斥。我感覺這不是工廠,而是一座牢籠,我們就像犯人一樣在做牢役。受不了這種比學校還嚴苛的管束,我又一分錢沒撈到就卷起鋪蓋走人了。我原以為走出了社會就會得到自由,不用像在學校那樣什么時候做什么都是必須的,而現在我才體會到原來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在外面打工遠比在學校更受制于人。天啦,我什么時候這么渴望自由了?在學校呆的這十幾年我可從來沒有感覺自己不自由過,現在竟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我所渴望的自由其實是隨心所欲。出了廠門口,我不知該去哪里,總是去打攪堂哥一家又不好意思。這時看到一個食堂門口老板娘在那里洗碗,心想:“她會不會留下我呢?”我慢慢走了過去不抱多大希望地問:“老板娘,你這還招服務員嗎?”曾經這是我多么瞧不起的工作,可是現在我卻只能渴求著別人能接受我,讓我去幫她洗碗。沒想到老板娘說還要人,我心里一下高興起來,假裝談條件地問工資待遇。老板娘說給七百元每月,管吃住,我說:“我先回去想想,想來的話明天再來。”其實我這時已不用再考慮了,別說有七百,就是六百我也會來做的,人到了無路可走時,還有什么好挑剔的呢!此刻若我還能發現自己身上有什么優點的話,那就是在一次次絕望后依然能再次點起燃燒的希望,人生不就是由一次次絕望和一次次希望組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