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星期天是縣城的市集日,十里八鄉的人都匯集于此,熱鬧非凡。鳳兒和玲玲只需要一人五毛錢的車費,就能搭客車到縣城去。
她們在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街下了車,玲玲拉著鳳兒的手,鳳兒拎著裝好野蒜的籃子。她們學著街邊人擺攤的樣子,在一個賣水果的嬸子旁放下籃子,將里面的野蒜放整齊,兩人就齊齊蹲在籃子后面,守著野蒜,希冀地望向路過的每一位行人。鳳兒原來也常常和爺爺來縣城趕集,但全沒有今天這樣緊張,她努力地看向每個路人,想要從他們臉上看出要買野蒜的意思。可是十字街的人似乎都很匆忙,沒有人注意到她們小小的籃子,偶爾有人看了看她們,也只以為是誰家的孩子在等父母,沒有覺出她們是來賣東西的。
不知過了多久,任憑她們再怎么努力地盯著路人看,也沒能賣出一把野蒜。玲玲是性急的,她首先忍不下去了,一邊盯著路人一邊對鳳兒說:“鳳兒,沒人看咱們。要不咱們叫賣吧。”鳳兒向來不太善于說話,面子又淺,玲玲見她猶豫,就鼓勵道:“咱們倆都說,我先來!”鳳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點點頭。
玲玲站起來,扯了扯衣服,她穿了件白底花襯衣,下擺塞到了校服褲里,一雙白球鞋,卷曲的頭發依然簡單又精神地綁起來,一雙眼睛會說話。她調整了狀態,第一次開口時有些慌亂:“野蒜…野蒜,大的一塊,小的五毛。”喊了幾句之后就放開了,便大大方方地說:“野蒜,賣野蒜了,大的一塊,小的五毛。”過往行人聽到小姑娘清脆悅耳的聲音,果然看向她們。
玲玲喊了許久,喊不動了,便換鳳兒來,鳳兒在語言這方面的確沒什么天分,她硬著頭皮上,發出小貓咪一樣的聲音,還止不住地顫,感覺她的聲音還沒來得及飄向路人的耳朵就在半空中散了。然而她雖然心里害怕,卻仍然倔強地喊著。
這時候,旁邊擺水果攤的嬸子卻開口說話了,她說:“兩個丫頭,你們賣菜得去蔬菜市集啊,在這扯著嗓子喊破了都沒用,人都買完了菜了。”嬸子看著兩個小姑娘在這邊白費功夫于心不忍,這才點撥了她們。無奈鳳兒和玲玲聽完嬸子的話還是一臉蒙圈,嬸子兩手一拍,為她們著急,繼續說:“別看這兒人多,都是買完菜著急忙慌要回家的。我們這些攤位是擺熟了的,別人等車回家順道買點。你們倆哪能行,別人瞅著以為是誰家孩子在等爹媽呢。”聽完嬸子一番話,她們才如夢初醒,又注意到路人中的確有人提著買好的菜經過,便趕緊收拾東西轉移陣地。嬸子又為她們指了路,她們說了謝謝,玲玲拉著鳳兒,鳳兒拎著籃子,又鉆進了人流,往蔬菜市集趕去。
蔬菜市集在后菜園街道,她們趕到時已近午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街道兩側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蔬菜,紅蘿卜,綠韭菜、嫩黃的卷心菜……一筐挨著一筐,鳳兒和玲玲幾乎找不到一個位子能讓她們擠進賣菜的行列,最后還是一個疼人的奶奶挪動了菜籃子,才給她們騰出一個地方。
這條街上都是來買菜的,看來應該有希望。一位穿著藍襯衫,笑容溫暖的大哥哥在她們小籃子前停了下來,他旁邊還跟著一個姐姐,眉清目秀的。他溫和地問:“野蒜怎么賣?”玲玲的反應更快些,她口齒清晰地回答說:“大的一塊,小的五毛。”大哥哥又看了看,回頭對身邊的女孩說:“就是泥有點兒多。”那位干干凈凈的姐姐打量著鳳兒和玲玲,看她們倆滿懷期待的樣子,便輕輕地說:“沒事,回家洗,反正都得洗的。”就這樣,她們開張了。拿到第一個一塊錢時,鳳兒和玲玲眼中滿是激動,要是菜場沒有人,她們會高興得手拉手跑起來。不過還好,很快她們就鎮定下來,信心滿滿地等待下一位買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倒是也有三四個人來問價,可是都只問一句,看一眼之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還是玲玲機靈些,她乘著旁邊奶奶沒有生意的間隙,禮貌地問道:“奶奶,買菜的問一句就走了,為什么呀?”老奶奶是時常賣菜的人,看著兩個小丫頭來賣菜,心里又憐惜又喜歡,便實實在在地說:“丫頭,你們的野蒜蔫了,又有泥,也不見得便宜,他們上別家買去啦。”奶奶這么一說,她們倆心里一驚,鳳兒很快穩下來,就對玲玲說:“你在這兒賣,我去看看,別家的蒜。”
鳳兒從街頭走到街尾,果然實際上還有六七個賣野蒜的。最上等的野蒜根圓葉茂,洗去了泥,還用噴水壺不斷地補水,新鮮又美麗。中等的野蒜個頭沒那么大,卻也都干干凈凈的。最好的當然能賣上一塊,中等的也就賣五六毛。鳳兒她們的野蒜個頭不小,卻是帶泥的臟娃娃,放了一夜沒有補水,蒜葉子也顯得沒有精神,綜合來看只能算中下等。跟玲玲商量之后,沒有辦法,她們只能選擇降價。
接著又有一位抱著小寶寶的年輕阿姨來了,玲玲趕忙說:“六毛一把。”阿姨說:“五毛吧,買兩把。”玲玲想了想,點頭同意了。誰知阿姨遞過來一張五塊錢的鈔票,她們倆哪有零錢找,就坐車來縣城的一塊錢,還是昨晚玲玲管她媽媽要的。阿姨懷里的小寶寶又在哭,眼看到手的生意就快黃了,她們只得再次去求奶奶。還好奶奶又一次施以援手,給他們換了零錢,她伸出黃瘦卻蒼勁的手,在圍裙的布袋里找出五個一元錢遞了過來。鳳兒將四塊錢還給了年輕阿姨,她臉面薄,為著阿姨抱著哭鬧的小寶寶等待而不好意思。阿姨走后,她們松了口氣,這單生意做得手忙腳亂。
五
時間過得真快,鳳兒和玲玲的肚子已經咕嚕咕嚕叫過好幾輪。市集的行人也沒有原先那么多了,有個別賣得快的人已經挑著空籃子走了。鳳兒玲玲心里急起來,她們的蒜還剩了許多,感覺賣蒜比挖蒜煎熬多了。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她們感覺自己像兩個坐在竹籃子里的孩子,在大海里飄,上不了岸。
還好,終于有個中年男人蹲在她們籃子面前了,細細地翻看著籃子里的野蒜。他穿著半舊不新的夾克,戴著一頂半新不舊的氈帽,腰間有一個小挎包,鼓鼓的,眼睛不大卻很聚光。他看了半天,抬起頭來說:“丫頭,我都要。”鳳兒玲玲都以為自己聽錯了,玲玲難以置信地說:“叔叔,你都要了?”中年男人說:“對,給你們四塊錢,賣給我吧。”
四塊錢!她們籃子里還有二十一把野蒜,這位叔叔想花四塊錢買走。其實是太少了些,可眼看著市集上的人越來越少,她們一時也沒了主意,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旁邊的奶奶。老奶奶洞觀全局,她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眨巴著眼睛示意不賣,她們懂了,玲玲提了一口氣,爽利地說:“四塊太少了,我們不賣。”中年男人誘惑著說:“丫頭,想好了啊?快散場了,你們賣給誰。”玲玲堅定地搖頭,中年男人原本胸有成竹的,現在看兩個丫頭這么倔,也只得站起來走了。他走后,老奶奶經驗老成地說:“他還會回來的。”玲玲和鳳兒一個機敏一個細心,都聽懂了奶奶的指點。
在等待的時候,依然沒有人再來問詢,集上的人也越來越少,她們面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暗地里卻擔心那個人是不是不來了,又看到老奶奶氣定神閑不急不躁地仍然坐著,仿佛看到街上行人走過就滿足了的樣子,她們也學著奶奶耐心起來。果然,那人又來了,他這回笑著說:“丫頭,給你們五塊,總可以了吧?!”玲玲是個勇敢的,她立即回道:“六塊,就給你。”中年男人難為道:“你們的蒜都蔫了,五塊不能再多。”這時鳳兒卻難過起來,她想著千辛萬苦地,加一塊錢都不能夠。扯了扯玲玲的衣服,小聲卻清晰地說:“算了,不賣了。”那男人聽到鳳兒的話,嘆了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說:“好吧,六塊就六塊。”說著便打開腰間的小皮包,露出整齊的一小包鈔票,抽出六塊錢,遞了過來,仿佛吃了大虧的樣子說:“丫頭唉,也就只有我才會出這個價了。”他打包好野蒜,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老奶奶一眼,便走了。
鳳兒玲玲手里拿著六元鈔票,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籃子,一顆心終于松快下來,滋生出甘泉般的喜悅。她們依依不舍地向奶奶說再見,奶奶始終不緊不慢地賣著菜,她的籃子里也只剩下些蘿卜和幾捆空心菜,她要等待最后散場,能賣出去最好,不行也就安安心心地回家了。臨別之際,奶奶叮囑道:“把錢揣好了,別弄丟了再!”
她們往大十字街走去,車站在那邊。玲玲拉著鳳兒,鳳兒挎著空籃子,兜里揣著八塊錢,她們的腳步是輕快的。玲玲說:“鳳兒,下次咱們一定把野蒜洗得白白的再來。”鳳兒也高興,她說:“對,帶上噴水壺。”玲玲又感嘆說:“還有二十一把蒜,不知道那個叔叔還能賣多少錢。”她們的確不知道,那個中年叔叔是菜販子,她們的蒜單輪個頭是中上等的,回去只要洗干凈,再用清水養養,就能恢復上等野蒜的神仙顏值,他又有鋪面,再賣上十五六塊應該沒問題。
鳳兒玲玲雖然有一些遺憾,但更多的還是欣慰幸福,她們勞心勞力的辛苦終于也結了個小果實。路過豆腐攤,鳳兒停了下來,她說想切塊豆腐回家給爸媽做晚飯。她遞給老爸五塊錢,又讓老板給自己換了兩個五毛,有了零錢后,鳳兒給了玲玲三塊五,她說:除去車費,還剩六塊,我們一人三塊,還有五毛,是還你買本子的。”玲玲笑著接了,她知道鳳兒早就在心里算好了,她拉著鳳兒,開心地說:“走,去買午餐。”走到賣炸土豆餅的攤位,玲玲花了兩塊錢給買了兩個大大的土豆餅和兩碗豆腐腦,土豆餅里頭還夾了好些酸蘿卜和折耳根。
玲玲家里不缺吃穿,她也就寬心些,沒有鳳兒那樣克儉。她的第一大愛好是打零嘴,后來跟鳳兒成了好朋友,她的愛好就變成了和鳳兒一起吃這吃那,鳳兒沒有那么多零花錢,她的零花錢就分成兩份花,好像和小鳳兒一起,零食也變得格外好吃。
她們早就餓了,坐在小店為客人準備的小桌旁大口大口咬著土豆餅,有時看著彼此傻傻地笑笑。小木桌上放著籃子,里面放著一塊鳳兒買給家里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