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燒赤壁

甘寧獻策

孫權失一干將，但很快又得一悍將。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報效無門的“土匪”甘寧拋離黃祖，投靠江東。四年前，孫權第一次進攻黃祖時，黃祖首戰大敗，幾乎被東吳的破賊校尉凌操生擒。幸虧甘寧射殺凌操，替黃祖解圍。但黃祖是個不懂感恩的人，認為他是主，甘寧是仆，甘寧拯救黃祖屬于分內的事。因而黃祖依然不把甘寧當一回事。

甘寧“以身相許”，卻報效無門。連黃祖的親信、江夏都督蘇飛也看不下去，他多次向黃祖舉薦甘寧。令甘寧傷心絕望的是，黃祖不但不聽取蘇飛的推薦，反而煞費苦心挖甘寧的墻腳，讓人引誘甘寧的僮客逃走，試圖讓這個“匪首”成為光桿司令。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甘寧決定一走了之。蘇飛敬重甘寧是一條好漢，請他喝酒，勸說道：“我屢次向黃祖薦舉你，黃祖就是不用。光陰似箭，人生幾何，良禽擇木而棲，望你遠走高飛，早日得遇良主！”

甘寧如實相告：“我的確想走，就是不知道該如何脫身。”

蘇飛給甘寧支招：“我向黃祖推薦你去做邾（今湖北黃岡西北）縣縣令，然后趁機走人。這好比阪上走丸，刀過竹解，誰攔得住？”

黃祖聽了蘇飛的推薦后，果然任命甘寧為邾縣縣令。甘寧到了邾縣，招回逃離的僮客，隊伍又很快恢復到數百人。眺望江水滾滾向東流，想起黃祖那張討厭的臉，甘寧頭也不回地順江而下，直奔東吳。

甘寧入伙，令東吳諸將驚喜萬分。周瑜、呂蒙等竭力向孫權舉薦，孫權也很興奮，對他如同對自己的老部下一般，優渥相待。甘寧感激涕零，暗慶自己這回是跟對了主子，在宴會上獻出西進荊益的國策。

甘寧西進之策大意是：“曹操托名漢相，其實骨子里是個篡國賊。荊州地處江漢交通樞紐，山川險峻、水運便利，是東吳的西屏。我在荊州待了十三年，熟悉那邊情況。荊州牧劉表胸無大志，兒子劉琦、劉琮都是平庸之輩，不是繼承者和開拓者。所以我們要趕在曹操之前先下手奪取荊州。要取荊州，必先取江夏。黃祖老邁昏庸，經濟上，財物、糧食匱乏，支撐不了幾天；政治上，小人成群，騙左誆右，上下離心，一片烏煙瘴氣；軍事上，舟船器械，廢舊失修，士卒懶散，軍紀渙散，不堪一擊。破黃祖如探囊取物。奪取荊州后，可一鼓作氣，占據三峽險關，西進大門洞開，而后再徐圖益州巴、蜀之地。”

孫權大喜，立即采納甘寧之策。但是淮泗集團的核心人物——長史張昭卻對甘寧大潑冷水，說東吳的形勢危急，自保唯恐不及，如果真的西取荊州，再圖巴蜀，將招致大禍。

甘寧毫不客氣地痛批張昭：“主公以蕭何之任交托與你，你卻杞人憂天，怎么向蕭何學習？”

孫權心憂張昭與甘寧爆發爭斗，影響團結，擾亂西征大計，當即舉起酒杯對甘寧說：“興霸，今年征討黃祖，有如此酒，你來決定。你只要勠力前行，實現目標，拿下黃祖，建立殊勛，何必在乎張長史說啥呢？”

于是孫權第二次進攻黃祖，這次進攻黃祖的戰果在史書上只有六個字：“虜其人民而還。”有學者認為是恰逢孫權之母吳太夫人病危（陳壽《三國志》記載吳太夫人逝于建安七年，即公元202年），孫權不得不趕回去。惜乎吳太夫人未見到孫權最后一面就走了。她臨終前召來張昭，囑托后事。吳太夫人共孕育了四子，孫策、孫權、孫翊、孫匡，個個都是豪杰之士，還有一個女兒嫁給弘咨。吳太夫人輔佐夫君孫堅，孫堅死后她又嘔心瀝血，輔佐兒子孫策、孫權，堪稱一位“英雄的母親”。

在甘寧獻上西進荊益國策、孫權二次討伐黃祖的同時，荊州的寄居客劉備為了圖存，不惜放下皇叔的尊貴身段，親臨隆中，三顧茅廬，終于請來了蓋世奇才諸葛亮。諸葛亮也在草房中給劉備獻上具有典范價值的戰略規劃——《隆中對》。《隆中對》分三步走：先有荊益，聯吳抗曹，北伐中原。

而曹操于這年夏天遠征烏桓（亦稱烏丸），取道盧龍（今河北喜峰口），偷襲烏桓的老巢柳城（今遼寧朝陽西南）。九月，從柳城撤軍南歸，曹操的謀士郭嘉不幸染病身亡。郭嘉，綽號“小太公”，堪稱曹操集團的第一謀士。曹操盛贊郭嘉說：“此乃非常之人，不宜以常理拘之。”郭嘉是位不按常規出牌的鬼才，謀略精妙，追隨曹操十二年，曹操對他幾乎言聽計從。下邳擒呂布、預測孫策被殺、官渡敗袁紹、遠征烏桓，無不在郭嘉的神機妙算之中。曹操能成就一代霸業，離不開郭嘉的謀略。

消滅袁紹勢力，統一北方之后，曹操曾經跟郭嘉商談討伐江南的攻略。郭嘉認為，曹軍兵多將廣，天下無敵，就是最怕染病。而南方各種疫病肆虐，不利于北方人作戰。郭嘉常常說：“吾往南方，則不生還。”因而郭嘉主張，先取荊州，再徐圖之。此后赤壁大戰，因疫病而敗，亦在郭嘉的預料之中。

翌年（公元208年）正月，曹操從遼東回到鄴城，按照郭嘉生前遺策，在鄴城開鑿一個玄武池，訓練水師，準備南伐荊州。

就這樣，荊州成了曹操、孫權、劉備三大強權的戰略交集點，群虎奪食，孱弱無謀的劉表注定將是一個悲劇人物。

曹操磨刀霍霍，大刀還沒有往劉表頭上砍下來，孫權就搶先一步，在春季江水猛漲之日對黃祖發動第三次進攻。這次進攻，東吳大軍幾乎是傾巢而出，孫權命周瑜為前部大都督，偏將軍董襲、破賊都尉凌統為先鋒。

而諳習敵情、力倡西進荊益的甘寧卻沒有被安排在首發陣容內。大概是孫權考慮甘寧射死凌統之父凌操，凌統對甘寧恨之入骨，兩人見面就要廝殺，更別提和諧共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孫權下令凌統不得找甘寧復仇，甘寧也時刻提防凌統，盡量避免碰面。

孫權任命凌統為先鋒，其中大有深意，意在將凌統的負面情緒轉化為殺敵立功的正能量。

交戰之日，凌統率親信數十名健勇之士，同坐一條船，組成尖兵突擊隊，遠遠地跑在東吳水師船隊前方數十里處。他率先沖進右江，正遇黃祖部將張碩的船只。凌統一刀將其劈死，虜獲船上的全部敵軍，回去報告孫權。孫權命凌統引軍，水陸并進，直驅漢江入長江處南岸的沔口（今湖北漢口，夏口在沔口對岸）。

為了抵御東吳水師，黃祖做了充分的準備，讓兩艘狹長的進攻性大型戰船——艨艟橫截江面，扼守沔口，又用棕櫚大繩拴住大石塊，拋錨江中，使兩艘艨艟成為守衛沔口的兩個巨大水上堡壘。艨艟上部署一千名箭手，交叉射箭，箭下如雨，封鎖任何試圖靠近艨艟的敵人。

突破這道封鎖線的重任就交給兩位突擊戰將凌統、董襲。凌統、董襲各率敢死士一百人，每人身披兩重鎧甲，搭乘大型運輸船——大舸船，飛速地撞向黃祖的兩艘艨艟。黃祖的士卒嗷嗷大叫，亂射一通，但是沒能擋住凌、董二人的強攻。董襲一靠近艨艟，就拔出大刀砍斷棕櫚大繩，結果兩艘艨艟成了江面上的兩片浮葉，一下子就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頓時，沔口門戶豁然洞開。黃祖大驚，趕緊令部將陳就率一支船隊殺出，以堵住缺口。平北都尉呂蒙率部奮力一擊，陳就大敗。呂蒙乘勢跳上陳就的座船，揮刀砍下他的頭顱。東吳水師士氣大振，后續部隊如兇猛潮涌，逐波攻上。

黃祖聽說陳就已死，戰心全無，打開城門，率先開溜，企圖逃往北岸的夏口。凌統一躍而上，第一個將旗幟插在沔口城頭上。董襲隨后跟上，東吳大軍蜂擁而入，到處追殺潰散的黃祖部眾。一個叫馮則的騎兵追上黃祖，將其擒獲。是役，東吳大獲全勝，俘虜男女數以萬計。

次日，孫權召開慶功大會，賞賜有功的將士。董襲砍斷固定艨艟的棕櫚大繩，立下第一功。呂蒙陣斬陳就，升橫野中郎將，賜錢千萬。凌統賜號承烈都尉，讓他完成其父凌操的遺愿。

甘寧雖未在此役中有突出戰功，但是孫權不忘其力倡西進之功，戰后撥給他一隊人馬，駐守在鄰近夏口的當口，伺機奪取夏口。此外，孫權為了照顧甘寧的面子，在懲處戰俘上聽從他的意見，以示重用之意。戰前，孫權特意準備了兩個木盒，一個留給黃祖，另一個留給蘇飛。慶功酒宴上，甘寧跪下磕頭，涕淚交垂，為蘇飛求情：“要不是當時蘇飛的照料，恐怕我甘寧早已填溝壑、埋地下，哪有今天為東吳效命？”

孫權感其言，問道：“要是放了蘇飛，他偷偷跑了怎么辦？”甘寧仍然長跪不起，回答說：“蘇飛僥幸逃生，受東吳再生之恩，你趕他他都不會走，怎么會偷跑呢？要是蘇飛逃走，甘寧愿以項上頭顱頂替。”孫權感慨不已，就下令赦免蘇飛的死罪。

消滅江夏的黃祖勢力，是孫權隱忍策略成功實施的結果。黃祖善守不善攻，在擔任江夏太守期間，與江東孫氏勢力數度交手。盡管黃祖屢屢落在下風，但是他擁有完備的防御手段，加上背靠劉表這棵大樹，所以每次失利黃祖都毫發無損，是江東拓土的最大障礙。孫權臨危受命之后，并不急于全力討伐這個頑固的殺父仇人。黃祖防守的手段無可比擬，孫權要把這個最難啃的骨頭留在后面，最好等到黃祖年老力衰時再給他致命一擊。于是孫權不急不躁，先吃掉好吃的肉，阻止宗室之亂，鞏固自身政權，進而掃蕩周邊弱小的皖城太守李術等勢力。等到曹操消滅了袁氏殘余勢力，準備大舉揮師南討荊州時，劉表成了一只驚弓之鳥，黃祖老邁昏聵，孤立無援。孫權見時機成熟，傾巢而出，一舉將其擊破，啃下這塊最難啃的骨頭。

芟除黃祖，這是孫權爭霸天下的一步好棋。一則殺父血仇在十八年之后終于得償所愿，足以告慰兄長孫策在天之靈；二則西進荊益的戰略邁出了實質性的第一步，東吳開疆拓土，實際控制線大闊步西移了三四百里，開始深入荊州；三則剪除黃祖，孤立了荊州劉表，為日后奪占荊州全郡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奪取江夏的同一年，孫權又派威武中郎將賀齊鎮壓丹陽郡內黟縣、歙縣（兩縣在今安徽南境）的山越人。賀齊率部逾山履險，披荊斬棘，出其不意，直搗山越巢穴，前后斬首萬余級，虜獲不可勝數，終于平定黟、歙地區。

為了鞏固戰果，賀齊上表孫權，將高峰林立、山巖遍布、地形惡劣的歙縣另劃四地，設始新、新定、犁陽、休陽四縣，分割治理。孫權立即采納，于是以始新、新定等新四縣，及黟縣、歙縣共六縣為新都郡，郡治設在始新縣，任命賀齊為新都太守，加封偏將軍。自此孫吳的行政區劃由江東六郡（吳郡、會稽郡、丹陽郡、豫章郡、廬陵郡、廬江郡）增至七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