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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元明時期的楊家將故事

經歷宋金爭戰的“洗禮”,楊家將故事迅速壯大,元明兩代關于楊家將的材料就明顯要比早期多。在楊家將小說刊刻問世之前,這些材料包括元雜劇兩本、明代雜劇四本、元明雜劇和傳奇殘曲(殘出或存目)若干,以及為數不少的其他文字記載。這些文字記載以及雜劇和傳奇殘曲(殘出或存目)雖說是一鱗半爪,但對于考察楊家將故事在元明兩代的發展情形同樣不可或缺。現分類介紹如下明代相關材料,若能確定是在楊家將小說刊行后編寫的,放在第四章介紹;不能肯定其編撰年代的,一并在此處介紹。參看楊芷華:《元明楊家將雜劇考略》,載《宋元文史研究》,廣東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1)元代雜劇

A.《昊天塔》,正名為《昊天塔孟良盜骨》,元朱凱作《元曲選》本不題撰人,曹本《錄鬼簿》卷下載朱凱作《孟良盜骨殖》,因定此本為朱氏之作。按此本是否即為朱氏作,尚難定論。相關意見參看嚴敦易:《元劇斟疑》,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654—661頁。,僅存《元曲選》本,題目作:瓦橋關令公顯神。劇演楊業和楊七郎托夢楊六郎,六郎才得知父親撞李陵碑而死,骨殖被遼將韓延壽吊在幽州昊天寺塔尖上,每日輪一百個小軍,每人射他三箭,名曰百箭會。楊六郎不忍父親遺骸受苦,激孟良前往盜骨,自己暗下三關隨后接應。骨殖到手后,韓延壽領兵追趕,六郎逃至五臺山,幸遇在此出家的楊五郎,遂協力殺死韓延壽,做道場超度令公和七郎。

B.《孟良盜骨》,元關漢卿作,僅存《北詞廣正譜》所錄第一折【仙呂·青歌兒】殘曲二句:“算著我今年合盡,來日個眾軍眾軍傳令。”引自王季思主編:《全元戲曲》第一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457頁。元明諸家戲曲書目關漢卿名下均無此劇,不知《北詞廣正譜》所據為何。

C.《盜骨殖》,《錄鬼簿續編》失載名氏劇目,題目正名作“殺人和尚退敵兵,放火孟良盜骨殖”[明]無名氏:《錄鬼簿續編》,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版,第295頁。,與《昊天塔》劇情相符。不知是否即為《昊天塔》,而題目正名為臧晉叔所竄改。

D.《謝金吾》,正名為《謝金吾詐拆清風府》,元無名氏作,僅存《元曲選》本,題目作:楊六郎私下瓦橋關。劇演王欽若唆使女婿謝金吾奏請拆毀楊家清風無佞樓,楊六郎聞知后私自下關探母,部屬焦光贊殺死謝金吾一家。事發,王欽若請旨將六郎、光贊斬首,六郎岳母長國姑大鬧法場。恰值孟良截獲王欽若與遼國通敵書信,王欽若被誅,六郎仍鎮守三關。

E.《私下三關》,正名為《楊六郎私下三關》,題目作:王樞密知流二國。曹本《錄鬼簿》云為王仲元作與《昊天塔》的情形一樣,王仲元是否作了《私下三關》或所作《私下三關》是否為別本,也不能完全確定,參看嚴敦易:《元劇斟疑》,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253—263頁。。此劇劇情或與《謝金吾》相同,但不會是同一個劇本。

以上五本(存二佚三)《盜骨殖》有可能即為《昊天塔》或《孟良盜骨》,所以我們知道的劇目也許只有四種(存二佚二)。所述故事無非兩個:一為盜骨殖,一為下三關。這是日后楊家將故事的重要情節單元。明代楊家將小說講述孟良兩次盜骨故事:第一次,孟良瞞著六郎,假扮漁翁混入幽州,盜回骨殖;第二次,因前次所盜是假骸,孟良奉令前往盜骨,因失手殺死焦贊,托人捎回骨殖后自殺。這兩次盜骨與《昊天塔》截然不同譬如雜劇謂骨殖在昊天塔,小說謂在紅羊洞(假)和望鄉臺(真);雜劇謂六郎前往接應,并在五臺山遇見五郎,小說無之,卻有焦贊隨后前往而被孟良誤殺的情節,等等。,當是另有所本。小說敘楊六郎私下三關,與《謝金吾》在謝金吾拆清風府、楊六郎私下三關、焦光贊殺謝金吾、王欽若乃遼國奸細等大關目上是一致的,但也有許多差異譬如小說謝金吾和王欽若同官樞密,雜劇說金吾乃欽若之婿;小說九妹前去三關請楊六郎回府,雜劇謂院公往三關告知六郎不要私自下關;小說八王救楊景、焦贊,免死發配,雜劇謂長國姑劫法場;小說蕭后已敗,王欽(若)逃遁被擒,驗其腳底之字而誅戮,雜劇謂孟良截獲王欽若通遼書信,即按驗誅之。。小說此段取材,應該不止《謝金吾》一劇。

《昊天塔》和《謝金吾》兩本雜劇是宋金楊家將故事的演衍,體現了元代楊家將故事發展的兩條基本線索。一條圍繞楊令公殉節展開,另一條圍繞楊六郎鎮守三關和反迫害展開。從人物、情節來看,楊家將故事的基本骨架在宋元之際就已經構成,并形成外抗敵國和內除奸臣兩大主題,后來的楊家將故事,基本上沒有脫離這兩個主題。周華斌:《略談楊家將故事的歷史衍變》,第5頁,收入周華斌、陳寶富校注:《楊家將演義》,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但我要指出的是,元雜劇中的楊業諸子之名與《宋史》《燼余錄》所載完全不同。這就意味著,宋元之際必定有大量有關楊家將的傳說、話本和雜劇,這些楊家將故事之間必定是歧異迭出。兩條基本發展線索只是從眾多相互歧異的線索中間優選出來的,并不表示宋金楊家將故事僅有這兩條線索。

(2)明代戲曲

A.《開詔救忠》雜劇,全名《八大王開詔救忠臣》,作者失載,脈望館鈔校本。劇演潘仁美陷害楊令公,致使令公撞李陵碑而死,又射死楊七郎。楊六郎突圍入京告狀,八大王派寇準勘問,寇準設計套取口供,雖將仁美下獄,卻適逢大赦。楊六郎痛于父仇難報,八大王暗示六郎到獄中殺死潘仁美,再開讀詔書赦六郎死罪。此劇內容與《楊家府演義》相關段落接近,應是后者所本。

B.《活拿蕭天佑》雜劇,全名《焦光贊活拿蕭天佑》,作者失載,脈望館鈔校本。劇演宋遼交戰,楊六郎率軍抵御,焦光贊生擒蕭天佑故事,不見于小說。

C.《破天陣》雜劇,全名《楊六郎調兵破天陣》,作者失載,脈望館鈔校本。演楊六郎被貶至汝州,王欽若暗中派人取其首級,汝州太守胡祥以死囚代替。遼聞六郎死,舉兵犯境,寇準夜觀天象知六郎未死,設計宣召六郎領軍破天陣。“六郎詐死”和“破天門陣”是明代楊家將小說的大關目,但較雜劇有很多變化:汝州太守叫作張濟;宣召六郎的是八王;六郎復出是前往魏府銅臺救駕,而非為了破陣;布陣者為呂洞賓,陣設在九龍谷,而非雜劇所說的顏洞賓布陣銅臺。雜劇以顏洞賓為布天門陣者,并非無據。李日華《紫桃軒雜綴》卷之一云:“俗傳洞賓戲妓女白牡丹,乃宋人顏洞賓,非純陽呂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第5頁上。

D.《黃眉翁》雜劇,全名《黃眉翁賜福上延年》,明朝教坊編演,脈望館鈔校本。劇演楊六郎鎮守三關,值母壽辰,由寇準奏準其赴京祝壽。仙人黃眉翁因六郎忠孝兩全,贈仙桃、仙酒為佘太君祝壽。在楊家將故事的發展過程中,此劇算是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

E.《三關記》傳奇,作者不詳,存《焦光贊建祠祭主》一出,收入萬歷元年(1573)刊行的《詞林一枝》。王秋桂主編:《善本戲曲叢刊》第一輯第4冊,臺灣學生書局1984年版,第79—86頁。按施鳳來撰《三關記》(詳見第四章第二節)不是此本,但可能以它作為藍本。(王古魯:《明代徽調戲曲散出輯佚》,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第54頁。)焦光贊建祠祭主事不見于小說(小說有岳勝等人建廟祀六郎事),其詞多有不同于小說之處:焦光贊殺死的金吾名叫謝廷鑾;焦光贊也曾單槍匹馬救駕;三郎被俘不屈,跳入油鍋,而非被亂刀砍死;七郎被誣私通敵國,圣旨賜一百一十枝花銅寶箭射死。

F.《金锏記》傳奇,作者名氏不詳,存《六使私離三關》一出,收入萬歷三十九年(1611)刊行的《摘錦奇音》王秋桂主編:《善本戲曲叢刊》第一輯第3冊,臺灣學生書局1984年版,第251—258頁。,在另一戲曲選本《八能奏錦》(萬歷元年刊行)中訛為《金箭記·六使私離三關》《八能奏錦》原書有缺葉,此出恰在缺葉中。王古魯認為“金箭記”有訛誤的可能,“金锏記”之名較為正確,《明代徽調戲曲散出輯佚》,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第53頁。。演楊六郎得到家書,知道奸佞要拆毀天波樓,權衡再三決定下關,情節簡單,與《謝金吾》第二折曲文前“白”中所敘無異。它交代楊家父子是被說士游說降宋,與《焦光贊建祠祭主》同(可見《北宋志傳》“趙光美奉使說楊業”一段情節必有所本);劇中一句“太平原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也見于《焦光贊建祠祭主》。可以肯定,《金锏記》和《三關記》的編寫時間較為接近。

H.《百箭記》傳奇,《昆弋雅調》選《令公托夢》。未見,存考。

I.《金牌》,祁彪佳(1602—1645)《遠山堂曲品》列入“具品”:“楊延昭事,《三關》及此凡兩見矣。取境不同,而庸俗則一。”[明]祁彪佳:《遠山堂曲品》,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版,第88頁。劇本不傳,內容不詳。

(3)民間祀神戲

20世紀80年代,一批記載民間迎神賽社活動儀式的珍貴資料陸續在山西發現,它們包括:《迎神賽社禮節傳簿四十曲宮調》,簡稱《禮節傳簿》,明萬歷二年(1574)抄本;《扇鼓神譜》,清宣統元年(1909)抄本;《唐樂星圖》,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抄本另一殘存抄本有“維大明嘉靖元年厶月厶日重抄”字樣,說明《唐樂星圖》早在嘉靖之前就已經存在和流行。參看李天生:《<唐樂星圖>校注》,《中華戲曲》第十三輯,第1—117頁。與《唐樂星圖》出自相同系統的祭神儀式抄本另有十三種,內容不出《唐樂星圖》的范圍,故從略。參看廖奔:《晉東南祭神儀式抄本的戲曲史料價值》,《中華戲曲》第十三輯,第131—157頁。;《迎神賽社祭祀文范及供盞曲目》,簡稱《曲目文范》,清道光間抄本寒聲、栗守田、原雙喜:《<迎神賽社祭祀文范及供盞曲目>注釋》,《中華戲曲》第十一輯,第1—62頁。。四種資料之中,《禮節傳簿》最受矚目,因為它形成時間最早萬歷二年是抄寫時間,學者一致認為,《禮節傳簿》形成于明前期,而蔡鐵鷹推測明代前期可能只是經過一次修訂,它的底本毫無疑問在元代甚至更早的時候問世。參看《西游記的誕生》,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35—137頁。,又使我們認識到,“形成中國戲曲,還有另一條路子,即由樂舞、敘事樂舞、供盞隊戲,啞隊戲、正對戲、即從歌舞、敘事歌舞,進而吸收詩賦體念白、詩贊體吟誦,到詩贊體說唱往下延續的板腔體戲曲”寒聲、栗守田、原雙喜、常之坦:《<迎神賽社禮節傳簿四十曲宮調>初探》,《中華戲曲》第十三輯,第128頁。

這批資料提供了大量以前不為人知的劇目,其中楊家將劇目計有:

《禮節傳簿》所載正隊戲四種:《告御狀》《七郎八虎戰幽州》《九龍峪八王被困》《大破天門陣》;供盞隊戲七種:《兩狼山潘楊征北》《七郎回朝》《六郎搬兵征北》《楊宗保救主》《私下三關》《楊宗保取僧代卷》《楊宗保取僧兵代卷》;雜劇兩種:《六郎報仇》和《天門陣》。劇目內容,參看廖奔:《<迎神賽社禮節傳簿四十曲宮調>劇本內容考》,《中華戲曲》第七、八輯;徐扶明、徐循行:《<禮節傳簿>劇目補考》,《中華戲曲》第十三輯。按《楊宗保取僧兵代卷》比《楊宗保取僧代卷》多一“兵”字,二者必有一誤,徐扶明、徐循行認為該劇講述楊宗保派遣孟良前往五臺山搬請楊五郎下山助戰之事,“代卷”可能是“助戰”之誤。

《曲目文犯》所載兩種:《天門陣》和《出幽州》。

《唐樂星圖》所載雜劇十一種:《楊宗保周臺保駕》李天生認為“周臺”應為“銅臺”,“楊宗保”或為“楊六郎”之誤,《<唐樂星圖>校注》,《中華戲曲》第十三輯,第32頁。、《楊宗保取僧代卷》李天生推測,“卷”應為“郡”,內容當是楊宗保去五臺山求五郎下山幫助破遼的事。《<唐樂星圖>校注》,《中華戲曲》第十三輯,第33頁。、《趙二舍三下河東》《保鸞駕八虎出幽州》《楊六郎擊鼓告御狀》《楊六郎銅臺破天門陣》《楊六郎私下三關》《孟良盜骨什》《瓦橋關孟良錯配》《楊六郎三捉孟良》《楊清赫退李王朝》。隊戲四種:《六郎大破天門陣》《大破天門陣》《六郎私下三關》《六郎告御狀》。另有《楊六郎大破天門陣》角色排場單,照錄如下:


宋真宗駕頭 八王子 寇準 王強 孟良 焦贊 岳勝 張蓋木桂英 六郎 鐘道人 楊和尚 扮盛光佛 九曜 碩太君 山老母

柴郡主 二十四指揮 肖太后 洞賓 韓延壽 韓延虎 肖太左肖大右 鎮八百萬番兵擺天門陣(按五斗星、四真星、紫微大帝、九天玄女擺三百六十小陣、一百八十大陣) 天寶大將 按五梁刓上散抄本原有訛誤,參看李天生:《<唐樂星圖>校注》,《中華戲曲》第十三輯,第105—106頁。


結合學者對《禮節傳簿》的研究黃竹三指出“《禮節傳簿》所載劇目基本上是北方戲曲”(《我國戲曲史料的重大發現——山西潞城明代<禮節傳簿>考述》,《中華戲曲》第三輯,第140頁),張之中認為隊戲的產生,“大約不會晚于宋金之際”(《隊戲、院本與雜劇的興起》,《中華戲曲》第三輯,第157頁),《禮節傳簿》所載正對戲、院本、雜劇都相當古老,可以追溯到金元,供盞隊戲或啞隊戲則比較雜,吸收了明代早期劇目(《中國古代戲曲的南北交流——<禮節傳簿>探索之二》,《中華戲曲》第八輯,第133頁),廖奔斷定《禮節傳簿》和《唐樂星圖》有同源關系,“源頭可能會早到明代前期”,《禮節傳簿》所載多數劇目的“前身可能是詞話、平話、講史甚或民間傳說”(《晉東南祭神儀式抄本的戲曲史料價值》,《中華戲曲》第十三輯)。,大致可斷定,這三十種劇目是北方戲曲,源于早期金院本和元雜劇,多數形成于元至明正德年間《曲目文范》所載明以前劇目與《禮節傳簿》基本相同,不同的是新添了明萬歷至清初之劇目若干,《天門陣》《出幽州》可能是新添作品。《楊六郎打破天門陣》角色單里出現“王強”“扮(熾)盛光佛”(即如來佛),也可能是明嘉靖之后的作品。。從劇名看,楊宗保最值得留意,有五種關于他“保駕”“救主”“取僧兵”的故事。“保駕”“救主”云云,內容不詳,大概是早期民間傳說。可見,以楊宗保為主角的故事在元明兩代大概還有不少。《瓦橋關孟良錯配》一目,未見學者考述,我認為可能是講述孟良強娶百花娘子之事。《楊清赫退李王朝》本事不詳,《楊家府演義》所敘楊文廣征討李王故事沒有楊清,但在幽州救駕故事中出現楊清,他是魏直手下牙將。這些劇目表明,民間祀神戲保留了宋金時期的楊家將故事,與明代兩部楊家將小說有一定距離。

從上列明代戲曲和民間祀神戲可得出如下認識:

首先,與元雜劇的情形一樣,楊六郎仍是明代戲曲(含民間祀神戲)世界里的絕對主角。這說明在《北宋志傳》和《楊家府演義》之前,元明時期的楊家將戲曲主要圍繞楊六郎展開,宋金時期占據同等位置的楊令公故事開始退居其次。

其次,第三代楊家將楊宗保出現在戲曲舞臺上,且表現突出。楊文廣在戲曲世界里并沒有露面,這和《北宋志傳》僅在末尾提及他較為一致,而和《楊家府演義》中楊文廣的活躍極為不同。角色排場單出現木桂英的名字,這一點很值得注意。

再次,上述明代戲曲作品多半與現存兩本元雜劇的題材不同,其情節卻在兩部楊家將小說中有不同程度的體現。與此相反,一些民間祀神戲的內容又不見于兩部楊家將小說。中國戲曲作品一般本于史書、話本或民間傳說,憑空結撰者很少。這再次證實,現在所知有關楊家將的話本、雜劇、傳奇等作品只是有幸傳世(更多的楊家將故事則不幸散佚),明代楊家將小說是綜合宋代以來的有關楊家將之各種材料而編成的。

(4)其他記載

除戲曲作品外,元明兩代尚有其他關于楊家將故事的文字記載,從中可見元明時期楊家將故事發展的另一側面。

A.《明成化說唱詞話叢刊》多處提到楊家將故事,譬如《新刊全相說唱張文貴傳》“武官好個楊文廣,正是擎天柱一根。收了九溪十八洞,滅得蠻家化作塵”(2/a)、《新編說唱包龍圖斷白虎精傳》“文官只說包丞相,武官好個姓楊人”(1/b)、《新刊全相說唱足本仁宗認母傳》“寡人差楊文廣收下九溪十八洞,管得山河鐵也似牢”(8/a)、《新刊全相說唱足本仁宗認母傳》“因為北番興人馬,來侵大宋不安寧。拜起將軍楊六使,侵殺番家馬與人。收了番家肖太后,真宗該做太平春”(6/a)之類皆是。唱詞表明,楊家將故事是民間說唱文學的主要題材之一。這批成化年間(1465—1487)刊刻的詞話在上海嘉定發現,是宣昶妻室棺木中的隨葬品。對這批詞話的詳盡介紹,參看趙景深:《談明成化刊本“說唱詞話”》,《曲藝叢談》,中國曲藝出版社1982年版,第3—10頁;譚正璧、譚尋:《明成化刊本說唱詞話十三種》,《評彈通考》,中國曲藝出版社1985年版,第347—381頁。宣昶的妻室大概生前喜歡這類唱本,所以死后還要帶上它們。

B.劉元卿《賢奕編》卷三“沈屯多憂”條:“沈屯子偕友入市,聽打談者說楊文廣圍困柳州城中,內乏糧餉,外阻援兵,蹙然踴嘆不已。”[明]劉元卿:《賢奕編》,筆記小說大觀本,新興書局1984年版,第2673頁。戴不凡《小說識小錄·楊文廣》引《漁磯漫鈔》“心疾”條與劉氏所記同(《小說見聞錄》,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88頁)。據清人丁仁《八千卷樓書目》卷十四著錄“《漁磯漫鈔》十卷,國朝雷琳撰,刊本”(續修四庫全書本,第275頁上)可知,戴氏以《漁磯漫鈔》為宋人筆記,實誤。楊文廣兵困柳州城是楊家將著名故事之一,《楊家府演義》敘及。劉氏記載證明這個故事所受歡迎的程度。

C.蔣一葵《長安客話》卷六《畿輔雜記》“古廣陵”條:“又有六郎堤,近中亭河,亦延朗筑于水中以渡兵者。今唱本稱楊家砦四面皆水,有六十里暗樁,獨楊氏馬習行之,他馬莫能近,雖極張飾,然非無本。”[明]蔣一葵:《長安客話》,北京出版社1960年版,第110頁。清代小說《海公小紅袍全傳》第二十四回敘寫楊家將隱居海外岣屺山,四面皆海,只能依靠馬踏梅花樁出入,大概就是取材于這類唱本。

D.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二十一“史乘考誤二”曰:“金書鐵簡,此優人彈唱宋八大王事也。”[明]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二十一,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88頁。按八大王是楊家將故事的重要角色,足證這也是彈唱楊家將故事的一條記載。

E.葉盛(1420—1474)《水東日記》卷二十一“小說戲文”條:“今書坊相傳射利之徒偽為小說雜書,南人喜談如漢小王(光武)、蔡伯喈(邕)、楊六使(文廣),北人喜談如繼母大賢等事甚多。農工商販,鈔寫繪畫,家畜而人有之;癡女婦,尤所酷好,好事者因目為《女通鑒》,有以也。”[明]葉盛:《水東日記》,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13—214頁。葉氏的這段話說明:第一,故事的流行有地域之分;第二,楊家將小說在15世紀前期已有刻本和鈔本,而不是僅在口頭流傳。另外,所謂“農工商販,鈔寫繪畫,家畜而人有之;癡女婦,尤所酷好”云云,恰可與宣昶妻室喜歡唱本的事實互證。

F.謝肇淛(1567—1624)《五雜組》云:“惟《三國演義》與《錢唐記》《宣和遺事》《楊六郎》等書,俚而無味矣。”[明]謝肇淛:《五雜組》,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47頁。據謝氏所記,《楊六郎》應是一部類似于《宣和遺事》的短篇話本,在藝術上較為粗糙。

G.宋楙澄(1569—1620)《瞻途紀聞》“鄚州”條:“宋三關也,小說家稱楊業第六子景駐師于此,其死友曰孟良、焦贊,皆勇冠三軍。景痛父令公死李少卿碑下,潛使良入虜盜骨歸葬。焦屬垣知之,私踵良后,乘間先良盜骨。良夜遇之,不知為焦也,自腦后槌之,焦流髓死。良裹令公骨歸報與景,心疑焦之竄去。后有自虜中歸傳焦死令公葬處,蕭后大喜,臨朝受賀。孟始知向夜擊死為焦,痛絕悲思不已,卒自殺。院本亦有偷骨四折,為元人作,造語奇峻,得西京風骨。景累受王欽若誣,貶謫窮海。母佘太君英武不愧令公,子孫多奇邁不羈。相將入太行,屯牧自由,至今尚在,其說多不經。然非令公已下意氣絕倫,安能使人千古摩神習習,猶有生氣耶?”[明]宋楙澄:《九籥集·瞻途紀聞》,續修四庫全書本,第689頁。宋氏這段話,提供了一些與現存楊家將小說有異的細節:焦贊知道孟良要盜骨,此言因他隔墻偷聽得知(“屬垣”),小說謂府中眾人告知;此言孟良誤殺焦贊,當時沒有察覺,自己帶著骨殖返回,小說謂孟良即時發現誤殺焦贊,托人捎回骨殖后自刎殉友;此言六郎被貶謫窮海,小說謂六郎先后貶至鄭州、汝州。不過,楊氏子孫入太行山與《楊家府演義》相符,這說明宋氏所記“小說家稱”更接近《楊家府演義》。《瞻途紀聞》收入《九籥集》,后者有謝廷諒撰于萬歷壬子(1612)的《九籥集序》,比《楊家府演義》的刊刻晚六年。饒是如此,這一可能仍不能排除:宋氏看到的本子是今存《楊家府演義》據以改編的舊本。

上引七條記載說明,明代楊家將故事同時憑借話本小說、口頭說唱及其唱本的形式廣為流傳。小說和說唱作品視楊六郎為楊家將故事的中心人物。但一個突出現象是,楊文廣作為日后楊家將故事的重要角色,突然在民間說唱世界里極度活躍起來。“武官好個楊文廣”之類的唱詞,顯示他已取得和包拯、狄青并駕齊驅的資格;“楊六使(文廣)”或“楊六使、文廣”的記載,表明他在楊家將故事中的重要性足以和父親相比——不論是楊六郎的“六使”專稱誤用在楊文廣身上,還是楊文廣和楊六郎同列。這與楊文廣在元明戲曲舞臺上的缺席適成對比,而和他在《楊家府演義》里的表現吻合。聯系《北宋志傳》里楊文廣的“神龍一現”,同時注意葉盛對“南人”和“北人”的區分,有把握推斷:楊文廣故事是南方說唱文學世界的產物,《楊家府演義》繼承的是南方說唱文學系統。與此相反,《北宋志傳》繼承的是北方戲曲文學系統,楊令公、楊六郎、楊宗保故事屬于這個文學系統。在分析楊家將小說的素材構成時,上田望把破天門陣故事(《北宋志傳》第32—38回,《楊家府演義》第25—32則)視作楊家將平話B,把《南宋志傳》第33—35回、《北宋志傳》第16—45回的內容(相當于《楊家府演義》的第1—40則,破天門陣故事除外)稱為楊家將平話A。又以楊家將平話C指代《北宋志傳》第46—50回的楊宗保征西夏故事,以楊家將平話D指稱《楊家府演義》第41—58則所講述的楊宗保征儂智高、楊文廣征李王、楊懷玉上太行等故事。他認為,楊家將平話A以楊業、楊五郎、楊六郎為中心人物,與話本《楊令公》《五郎為僧》等故事系統聯結在一起。從A故事與很多元雜劇的情節相似這一點來看,A故事可能起源于北方。而楊家將平話B、C、D則可能是以南方講唱藝術為基礎的。參看《講史小説と歴史書(3)——<北宋志伝>、<楊家將演義>の成書過程と構造》,《金沢大學中國語學中國文學教室紀要》第3輯(1999年),第5—7頁。對此論斷需要補充一句,鑒于成書之前的《楊家府演義》和《北宋志傳》相互間有影響,兩個文學系統的區分并非絕對的,本書僅據哪個系統成分在小說中占更大比重而言。明確這一點,對于理解明代兩部楊家將小說的版本關系、故事系統和成書過程非常關鍵。

綜合本節所述,楊家將故事在南宋時期的壯大,與抗金斗爭的人和事息息相關。南宋忠義人和抗金將領在明代楊家將小說中留下影子,就是最好的證明。宋元之際,楊家將故事圍繞抗外敵和除內奸兩條思想主線展開,楊令公、楊六郎這兩代楊家將故事的大致輪廓成形。元至明代(限小說成書前),楊令公的故事基本定型,楊家將故事主要圍繞楊六郎講述。第三代楊家將楊宗保雖然出現在戲曲舞臺,但“戲份”相對不夠。民間祀神戲《楊六郎大破天門陣》里出現木桂英這個角色,很可能是晚期添加進去的。與此同時,在南方說唱文學系統中,楊文廣作為第三代楊家將“異軍突起”,成為足以與楊六郎抗衡的故事人物。明初六合楊氏家族與瓦剌作戰的事跡也可能被附會到楊家將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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