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風集:現當代作家作品闡釋與批評
- 翟業軍
- 1410字
- 2021-04-07 17:47:00
自序
再過一個月,我將年屆不惑,到了錢玄同所說的,不死也該槍斃的年齡,是時候整理、出版我的第二本論文集了,這是總結,也是開始。
古人過了三十即可自稱“老夫”,那個“聊發少年狂”的“老夫”,也不過才三十八歲而已,而我這個比“老夫”還要大上一歲多的現代人,還可恥地賴在青年人的隊列里,并每每因為被人稱為“同學”而自喜。不承認老,是因為有所“畏”,對于不知從何而來、流向何去的時間,以及從時間深處吹來的悲風的“畏”,更何況又值年尾,急景凋年,時間的鼓點一記重似一記,一槌急過一槌。不過,有所“畏”說到底也是時間的饋贈,只有到了這個年紀,我才真正地“畏”了,“畏”讓我與自身的命運直接相“對”,我明白,我是孤獨的,我更明白,我是有力的。陳寅恪說:“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他的意思無非在說:只有“四海無人”的時候,我才能“對”著自己的夕陽,夕陽反過來又只是因為我的“對”而存在著,此時的風也不再是悲風,它毋寧是浩蕩的,山鳴谷應。我喜歡李商隱的兩句詩:“滄江白石漁樵路,日暮歸來雨滿衣。”我想,滿衣的雨既是一路風雨的見證,也是我與世界的一個“親”字。“親”不是“惠風和暢”,不是“暖風熏得游人醉”,而是“風又飄飄,雨又蕭蕭”,而我篤定地走在自己的“漁樵路”上。
我的“漁樵路”大抵由我寫下的文字筑成。作為“漁樵路”的文字當然就不只是什么文學研究,而是對于真理(而非知識)和生命的揭示、鋪陳。在沉浸于寫作的那些白日和黑夜,我分明過著一種陌生的、亢奮的、更屬于我、更是我的生活,我知道,那時的我是驕傲的,是美的。我如此害怕回歸到日常生活中來,因為日常生活無非就是庸怠的日子的一再綿延,這就如同我如此害怕投入一場新的寫作,因為那無異于一次洗心革面、投胎為人,是疼的。這樣的寫作只能為具體的、特殊的對象所觸動,對象那么銳利地凸起著,不把它挫平,是走不過去的。我堅信,特殊性連通著普遍性,只有從特殊性才能走向普遍性,普遍性也只有被特殊性所吸收,才能獲致它的生命,這就好像我所“對”的夕陽也還是照臨大地的那個夕陽,但就在我“對”著它的此時此刻,它為我的“對”所開啟。當下的學術界歡迎綜、宏的研究,我實在做不到“唱沙作米、強鳧變鶴”,更害怕體系的同一性會吞噬特殊性,所以,冷就冷一點,隨它去吧,我自有我的滄江和白石。
我曾說過,說“好”比說“壞”難很多,因為說“好”是一個讓比自己高的對象完成自身的過程,幾乎是不可能的,而說“壞”則是指出一個比自己低的對象怎么低、低在哪里、為什么低,當然要來得輕松一些。本書中好幾篇都是說“壞”的文章,我并不太喜歡它們,因為在寫作它們的時候,我沒有獲得多少智的欣悅或痛苦,我更警惕自己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姿態本身;但恰恰是它們給我帶來一些不虞之譽和求全之毀,我也由此越發看清世態和人心的莫測,我想,我大概也算是“體露金風”了。所以,還是要謝謝圍繞著它們所出現過的一些人,發生過的一系列事。
“金風”即肅殺秋風,以此為名,并無“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的蕭瑟意,而是帶著一股把自己從溫暖得令人微醺的在世之“煩”中擲出去,與世界和命運素面、素體相“對”的剛健。
本書仍未收錄我更為鐘愛的關于汪曾祺的文字,期待下一本關于汪曾祺的專著早日問世,當然,你們都知道的,我說的不只是汪曾祺。
論嚴歌苓一文,系我與我的研究生魯辰琛合寫。
此書獻給先師曾華鵬教授,永遠不會忘記,病榻上的曾老師拉著我的手,說,業軍,你要好好的!
2016年,冬至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