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國的華人移民:歷史進程中的群體變遷
- 劉悅
- 12字
- 2020-06-05 17:18:50
第三章 近現代留德學人群體
第一節 第一次中國留德學生潮
如從學界公認的“近代留學第一人”容閎赴美留學的1847年為始端,近代中國以學習某種專門知識和專業技能為目的的留學西方歷史至今已有逾170年。實際上,以學習基督教為目的,由在中國活動的傳教士和教會送至歐洲學習神學的中國留學生史則更久遠。最早可考證的赴歐洲攻讀神學的中國人為1645年赴羅馬的廣東人鄭瑪諾。意大利(主要在那不勒斯東方書院和羅馬傳教部書院)和法國是最主要的宗教留學生去向地。據劉集林等考證,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前,可查證的留學歐洲的宗教學生有96人,1861年至1887年,赴歐洲宗教留學生共23人。劉集林所用史料中并未發現留德宗教學生的蹤跡。而德國學者Thomas Harnisch的統計與此稍有出入,認為1650年至1900年間在歐洲共有313名中國學生留學,其中包括113名宗教留學生(包括1650年以后在那不勒斯東方書院攻讀神學的106名)和200名非宗教留學生(包括洋務運動時期清政府派送至歐洲的軍事留學生)。
近年來發掘的新史料發現,中國近代可查證的最早的留德學生應該是1867年到達柏林的廣東籍基督教新教教徒陳觀海。根據廣東人陳觀海的后人陳志強考證,陳觀海是近代最早到達德國的中國留學生。陳觀海(1851—1920),廣東歸善縣荷坳村(今屬深圳市龍崗區)人。19世紀40年代英國占領香港后,基督教各差會紛紛派出傳教士到中國傳教。基督教信義宗也于1847年派出牧師來華,在香港、歸善、寶安、東莞等地開展傳教活動。陳觀海的父母就是當地最早的基督徒之一。1867年10月,陳觀海十六歲時,教會巴陵會(Berliner Mission)經過選拔決定派遣陳觀海到德國學習神學。1867年10月13日,陳觀海乘坐德國運貨帆船從黃埔港出發,在海上歷時120天,到達美國紐約,再乘船經德國漢堡港轉赴柏林,最后進入巴陵會神學院(Seminar der Berliner Mission)學習,從而成為有跡可查的近代中國最早的赴德留學生
。1872年陳觀海轉到了巴冕神學院(Barmer Seminar)繼續學習。1874年秋,陳觀海回國后成為基督教信義宗的首位華人牧師。得益于留德期間所受的神學和語言學方面的訓練,他回國后先后在廣東省內教會、教會學校及山東省的膠濟鐵路、巡撫署及兩廣總督署等部門從事教育和語言工作。其妻梁瓊羨幼時也由香港教會送至德國讀書,她在德國與陳觀海相識,后結為夫妻。陳志強認為,陳觀海和梁瓊羨二人應該是近代中國最早的一對夫妻留學生。
中國晚清的官派赴德乃至赴歐留學活動的開始與晚清以曾國藩、李鴻章為首的洋務派派遣軍事留學生密切相關。1871年通過普法戰爭統一德意志的普魯士王國成為清政府學習軍事技術和武器裝備的歐洲國家首選對象,德國在清廷的眼中是“泰西陸軍之精,推德意志國為最”,而“德國近年發奮雄為,其軍政修明,船械精利,實與英俄各邦對峙。而該國距華較遠,并無邊界毗連,亦無傳教及販賣洋藥等事”
,是清政府學德風氣的重要考量。19世紀70年代后,德國軍人多來華占據了從地方到中央各式軍隊的教習位置,也大大促進了中國人對德國軍事教育的了解。在對德國中國留學生歷史的研究中,一般認為光緒二年(1876)由李鴻章選派到德國學軍事的卞長勝等7名武弁
是近代中國最早到德國的正式留學生。
卞長勝等7人赴德時年齡均在二三十歲,曾跟隨德國克虜伯公司聘請的德國都司李勱協(Lemayer)學習炮法,均為李鴻章精心挑選。李鴻章派遣首批赴德軍事留學生的理由在于,“西洋水陸兵法及學堂造就人才之道,條理精嚴,迥非中土所及”
,而7名武弁的赴德之行在他看來是“小試其端”,意在投石問路,以圖后效。后來由于種種原因,七人中的卞長勝等三人不到兩年便被調回國,余下查連標等四人在斯邦道
步兵營完成了受訓,直至1879年學習期滿。四人中的楊德明后在德國因病就醫不治,回國身故;王得勝在德國學習時間最長,直到1881年才最終學成回國,并被委任統帶李鴻章的親兵營。首批軍事留德學生雖未達到李鴻章的預期,但也為清政府派遣留歐學生開了先路。1889年,由李鴻章創辦的北洋武備學堂再選拔5名學生赴德國柏林進行為期一年的軍事學習,其中就包括后來在北洋軍閥時期的皖系風云人物段祺瑞。清末赴德軍事留學生中的代表人物回國后多作為新式軍事人才得到重用。他們將德國陸軍的先進理念和軍事訓練方法引入清軍,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清政府軍隊的現代化進程。在1877年至1886年間,清政府還從福州船政學堂和北洋水師(第三批)向歐洲派遣了四批共88名海軍留學生,主要留學地點為英國和法國,開創了近代中國留學生赴歐洲其他主要國家留學的先河。其中第二批10人中有陳伯璋、陳才瑞兩人赴德學習魚雷,陳伯璋在德因自費購買魚雷試藥負債過多自殺身亡,陳才瑞1885年學成回國。
首批海政留學生中最為知名的是原名嚴宗光的留英學生嚴復,其所學科目為駕駛。嚴復回國后翻譯了大量西方哲學和政治典籍,最重要的譯作為《天演論》《原富》《群學肄言》《群己權界論》《法意》《社會通詮》《穆勒名學》和《名學淺說》等,成為近代中國最著名的翻譯家和傳播西方學說的啟蒙思想家。他引入的歐洲進化論、天賦人權論、民約論、分權論傳播了西方學說和思想,在民眾中引起極大反響,為推動近代中國社會變革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洋務運動期間,清政府派遣赴歐官費留學、教會派送到歐洲學習以及自費留學成為清末的三種主要留學形式。1909年3月,在柏林和北京同時設立了名為“中德交流委員會”的機構,該機構于1910年更名為“德亞社會交流委員會”,以推動中國年輕學者留學德國。洋務運動期間,曾經留學德國的名人有“生在南洋、學在西洋、仕在北洋”的辜鴻銘。辜鴻銘祖籍中國福建泉州,1857年生于南洋馬來半島西北的檳榔嶼,父親為中國人,母親國籍不可考,但根據零星記載和按辜鴻銘的相貌推測,應為金發碧眼的西人。辜鴻銘的父親在一家英國人經營的橡膠園任總管。1867年,辜鴻銘在10歲時被橡膠園主人帶到歐洲學習,1873年進入英國愛丁堡大學,后獲文學碩士學位,1877年進入德國萊比錫大學,后獲土木工程學士學位。1880年,他結束14年留學生涯回到馬來西亞檳城,1885年前往中國,后任教于北京大學。辜鴻銘精通中西文化,一生著述頗豐,最大成就為將儒家文化用英文向西方讀者進行了譯介和推廣,在當時的歐洲引起了巨大反響。
清政府在中日甲午海戰落敗后,維新時期的中國留歐學生數量較之洋務運動時期有了較大規模的減少。直至進入20世紀,在清政府推行新政的晚清最后十余年間,中國人赴歐洲留學的熱情再次被燃起,形成了近現代第一次中國學生留學歐洲的熱潮。據劉集林等統計,這一時期的留歐中國學生人數超過千人。這次留學熱潮的參與者既有政府公費派生,也有自費留學生。赴歐留學的原因主要為:動機上受到清政府對學成有優等憑證回華之優秀學生賞給進士舉人各項出身政策的激勵;清政府同時要求各省選派學生留學西洋,鼓勵人才舍日本而去往西歐學習實科知識;時人有眼光清醒者明白,日本明治維新之后的國力強盛在于學習西洋的優點,要復制日本的成功之路則必須尋求科技進步之源頭。根據已知史料統計,1900年至1910年十年間通過公費(官費)赴歐洲留學的人數達1000人以上。
表3-1中記錄的留學生數量應未盡其數,考慮到仍有一些自費留學生難以被完全統計,則實際數量還會多于1001這一數字。1927年漢堡出版的《中國學生俱樂部成立25年年鑒》記錄,1902年“中國留德學生俱樂部”成立之時擁有20位成員,但這一數字均未在表3-1中有所印證。根據表3-1的統計,這段時期留學德國的人數為83人,實際數字應超過此數。有德國學者統計,1911年辛亥革命前夕,在德國學習的中國人達到114人,其中87人為公費生,27人為自費生。
北洋政府期間的官費生分為中央政府和地方各省出資兩種,據史料記載,1914年至1915年官費留德學生的所在學科中,以工程科學最為重要,其次為法學和軍事。
具體如表3-2所示。
表3-1 1900—1910年中國赴歐留學生數量

表3-2 1914—1915年中國官費留德學生數量及所在學科

這一時期的留德學生中涌現了不少在中國現代歷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如教育家馬君武、歷史學家陳寅恪、教育家蔡元培、交通史學家張星烺等。一些留學生并不以拿到學位為留學的首要目標,另一些則取道日本再前往歐洲求學。
據統計,這一時期的留歐學生中獲得博士學位的有6位,全部為留德學生,如表3-3所示。
表3-3 1900—1911年留歐學生獲得博士學位者名錄

這一時期的中國國內正在經歷巨大的社會變革,以留日學生為主體的留學生團體積極投身愛國救亡行動,傳播革命思想。隨著1905年8月20日中國同盟會在東京成立,以救中國于危亡,推翻清政府統治為目的的中國革命進入了新的時期。直至1911年辛亥革命最終成功,留歐學生中許多人加入了同盟會,或通過捐款和從事革命宣傳等方式支持同盟會,在革命的進程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在同盟會中擔任主要領導集團成員和重要職員的留德學生代表為馬君武和蔡元培。
馬君武于1881年生于廣西桂林,1902年赴日留學,期間結識孫中山,后于1907年至1911年轉赴德國學習礦物冶金專業,辛亥革命爆發后回國,并在1913年再次回到柏林入柏林工業大學攻讀博士學位。馬君武是中國同盟會章程八位起草人之一,并在辛亥革命后參加了《臨時政府組織大綱》的起草,在1912年成立的以孫中山為首的南京臨時政府領導班子中擔任實業次長一職。1927年他回到廣西,于梧州創辦廣西大學,廣開培養人才之路,成為民國時期著名的教育家。
蔡元培,浙江紹興人,1868年出生,曾為前清翰林,1907年被翰林院選送赴德留學,但因清政府經費拮據,蔡元培在德國的費用為自己籌措。1907年他隨當時的清政府駐德公使孫寶琦乘火車由西伯利亞赴德。蔡元培對德國的學術文化非常推崇,認為:“救中國必以學。世界學術德最尊。”他首先在柏林學習到了1908年夏季,主要攻讀德語。從1908年至1911年10月,他在萊比錫大學文明史與世界史研究所以及中國文史研究所聽課深造,在德四年期間編著了《中國倫理學史》等學術著作,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后回國。蔡元培曾任光復會會長及上海同盟會分部主盟人,在1912年成立的南京臨時政府領導班子中擔任教育總長,主持制定了中國近代教育領域的首個《大學令》及《中學令》。1916年至1927年,蔡元培任北京大學校長。他主張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實行美育、健康教育和人格教育;他改革僵化的舊有體制,引入德國教育家威廉·馮·洪堡提倡的教學與研究融為一體的新教育觀念;他倡導的教學和學習自由、研究與教學統一、重學術輕技術等理念均深深刻上了現代德國大學理念的烙印。
在擔任北京大學校長期間,蔡元培將北京大學改革為尊崇學術自由的大學標桿,為近代中國的教育及學術體制改革做出了卓越貢獻。
一戰前曾在德留學的著名留學生還有后來清華大學的著名教授、史學家、語言學家陳寅恪。陳寅恪1890年生于湖南長沙,出身書香門第,1902年赴日本留學,后于1905年回國,1910年自費赴歐洲留學,先后在柏林大學、瑞士蘇黎世大學和法國巴黎高等政治學校就讀,于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回國。1921年再次赴德國柏林大學攻讀哲學和梵文。陳寅恪在德期間潛心學問,1925年回國在清華大學執教,成為現代中國最負盛名的史學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