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濕潤感，是臉上的雨水嗎？

琪亞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然后嘶地一聲倒抽了口涼氣。

如潮如海的疼痛像通了電流般遍及全身，琪亞娜咧了咧嘴，只覺得整個身體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敲碎過，然后粗糙隨意地拼接起來。

“啊，痛痛痛……我，這是怎么了？”

她茫然地轉過頭，咬牙直起身，沒抱太大希望的環顧四周。

然后看見了正在拉胳膊甩腿的黑發女人。

對方似乎也愣了愣，看上去是沒想到女孩在這時候醒來。

片刻的凝視對望后，女人挑了挑眉，露出自認為親切溫暖如春風拂柳的微笑，舉起右手向琪亞娜示意。

“呦！”

琪亞娜勉強振作的力氣一泄，險些岔過氣。于是一個不慎又摔回地面，痛得輕叫一聲，眼角涌出淚花。

“啊，抱歉抱歉，”女人隨口表達著歉意，“沒事吧小姑娘？不過既然醒得這么快，看來我下手還是一如既往很有分寸的嘛。”

“你是……”琪亞娜下意識地想要詢問，不過她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

“等等等等，我沒聽錯的話，你好像說了什么奇怪的東西……你下手很有分寸？”

琪亞娜瞪大了湛藍色的雙眼，而女人卻爽朗地點頭。

“是啊，你的傷是我打得啊。不然你全身的酸痛欲裂是怎么回事？平地摔嗎？”

“放心放心，我這個人樂于助人而且不記恩情的，”她一臉認真的補充道，“路見不平，拔刀砍人。聽過不？這可是中國流傳已久的古訓。”

砍你妹啊砍！哪門子熱情好客的古人會這樣說話啊！喊著“哥哥”的黑旋風李逵還是“俺也一樣”的張翼德啊！

琪亞娜張了張嘴，她的腦袋還有些迷糊不清，疼痛讓她無力吐槽。

“可是我……”

轟隆！

地震般的巨大動搖硬生生打斷了琪亞娜的話。少女身形搖晃，緊張地向地動山搖處望去。不遠處的街道，飛揚的塵土、碎裂開的地面和若隱若現的猙獰身影讓她瞬間瞳孔微縮。

“喂！那是……崩壞獸？！”

“嘖，”黑發女人皺了皺眉，面露驚訝，“還有活的？”

琪亞娜想要掙扎起身，一只纖細素白的手卻輕輕按在了她的腦袋上。

“別亂動哦，愛掛科的笨小孩。”

少女愣在了原地，心想這黑發怪女人的語氣竟然莫名熟悉。她迷茫了片刻，一個驚駭的念頭突然涌現。她的眼中有不可思議的驚疑閃爍。

“她難道是……怎么可能？”

她看到女人揉捏著手腕，然后撇撇嘴，向塵土籠罩的地方走去。

琪亞娜這才發現，原來女人黑發如瀑，瀟灑落至腰間。大紅色的綢帶發飾將青絲綁束成高挑的長馬尾，簡單清爽。

女人修長的身形籠罩在黑色衣裙下，腰間卻有兩條交錯的布飾纏繞連結，構成利落的束腰。

地面破碎處，血色的野獸豎瞳穿過濃濃塵霧，披甲的四足巨獸昂揚咆哮。

看體型特征，這是戰車級崩壞獸【碎裂者】？擅長重型沖鋒和怪力碾壓？琪亞娜心頭一緊。

如果是這種等級，那應該是A級女武神的她，沒道理對付不了吧？

“吼~~”雙目赤紅的巨獸垂下頭顱，猛然邁開四足疾奔沖刺而來。巨獸健碩的身體竟然有著不相協調的靈敏度，地面悶響連連宛如戰鼓擂動，飛奔而撞的沖擊力可想而知。

張木子冷笑一聲，在細雨微揚里伸展身形，弓步踏出搭起架勢。似乎是想要正面撼動狂暴的巨獸！

她低下頭，閉目沉吟，高挑的馬尾長發無風而動。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琪亞娜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眼睛眨巴著不敢錯過前輩的精彩一幕。

“前輩是要正面接下一輪沖撞嗎？！可是她別說女武神裝甲，就連作戰制服也沒穿啊！我知道的人里，單憑身體力量和高超的戰技就能正面碾壓碎裂者的，我的記憶應該只有……班長吧？”

“呼~哈！”

張木子猛然提氣輕身，纖細的身腰扭轉，然后一拳轟出。

巨響迸發，碎石飛濺，塵土飛揚。狂猛的巨獸沖勢頓止，過分強大的反作用力讓它發出吃痛的怒吼。

沒錯就是一拳。

琪亞娜愣愣定住，如被石化。

她揉了揉眼睛，小嘴微張，一臉錯愕茫然的表情。

她努力地回想，想要總結出剛才交鋒的哪怕一丁點精彩之處。可就算是在體術相對一般的琪亞娜眼中，張木子的一記重拳好像……真的就是一記重拳？

架勢松松垮垮，發力十不存一，腳步凌亂，出手隨意。如果是琪亞娜打出這樣的體術戰技，負責女武神體術實戰課的姬子老師能氣得把她吊起來給班長當沙包用！

“你真的就是揮了一記拳頭對吧？！就算念些莫名其妙的詩號也改變不了你裝模做樣的事實啊！”拳拳到肉的悶響和巨獸怒吼聲中，琪亞娜拍案而起，滿臉被欺騙的不甘，“你根本就是力氣夠大拳頭夠硬而已吧喂！”

可惜張木子正打得興起，高挑的馬尾興奮地一顫一動，上下起伏，沉浸在許久未曾有過的酣暢淋漓的快感中。

琪亞娜忍住捂臉扭頭的沖動，不是因為那糟糕無比的體術表演，更是由于張木子興奮揮拳時莫名奇妙的大喊聲。

“認真連續拳！”她矮身飛躍，在半空扭腰踢出強有力的高鞭腿，巨獸甲殼應聲破裂，踢出的腿風在街面長道上留下斑駁碎石痕跡。

“震雷削！”張木子興奮大喊，弓步橫跨，上身猛然轉動砸出一記沉重肘擊。數十米外的紅瓦磚墻上留下巨獸深深凹陷的殘痕。

“武神強踢！”張木子深深吸氣，身形前傾，大喝之下打出一記漂亮直沖拳，看似柔軟的嫩白拳頭爆發出可怕殺傷力，重拳下的風壓讓整條長街的柏油馬路破碎到面目全非。

……

這些還是少女尚能聽懂的，其它什么諸如“超越死亡的恐懼”和“積尸氣冥界波”之類就完全超乎她的知識范圍了。

看著在張木子非人的蹂躪下逐漸破破爛爛不成獸形的可憐家伙，琪亞娜心想如果這只崩壞獸智慧足夠，可能早就會喊出“你作弊，聲東擊西！小孩子打架才用這招！”之類的話吧。

還好這場慘無人道的凌辱終于接近尾聲。

“最后一擊了！”張木子閉目沉思，雙掌合一，“收下吧！這就是我最后的力量了！”

女人高高躍起，笑容燦爛張揚，筆直纖長的腿劃過漂亮的弧度。

琪亞娜默默側過頭，耳中傳來巨獸痛苦而解脫的哀嚎。

“呼~打完收功！”

張木子飄然落地，臉不紅氣不喘，朝一臉見鬼模樣的少女豎起大拇指，誠心實意地贊嘆道，“不錯的熱身運動。”

少女忽然納頭便拜，抱拳行禮，“敢問前輩何方神圣？”

張木子被唬得不輕，抽了抽嘴角，說：“你這套中國行頭玩的很溜啊。”

琪亞娜直起身，目光躲閃，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是那位前輩？是叫可樂……呃，我我我是說，那個，倉鼠小姐？”

張木子臉帶黑線，扶額：“我姓張。弓長張的張；叫木子，木子李的木子。”

“等等，我我我有點暈。”琪亞娜連忙伸手制止，“讓我緩緩，你們中國人取名字都這么，嗯，趣味盎然嗎？”

“你的中文水平也是趣味十足啊小姐。叫我張木子就行。”

琪亞娜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張……前輩，你剛才，難道就是這么對我動手的？”

“啊？怎么會呢？我……”張木子一愣，撓了撓頭，想要解釋卻不知如何下手的樣子。她皺眉片刻，忽然打了個響指。

“這樣吧，讓大白帶你看看好了。”

“大白？”琪亞娜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確定不是幻聽，“我記得這是中國人給寵物取名字的方式？你養了條小狗小貓？這和我又有什……喂！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了好了，你叫什么叫啊。”張木子摸了摸少女手感極好的白色長發，安慰道。

“我我我，我叫琪亞娜，琪亞娜·卡斯蘭娜！”少女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死命抓著張木子的衣角。

“可是，前輩！我們在飛啊啊啊啊！”

“是啊，大白在帶我們飛嘛。”張木子目光有些古怪，同情地看著女孩，“你的理解能力已經淪落至此了嘛。”

“這和理解能力有什么關系啊喂！”

女孩憤怒地指向兩人腳下的墨黑色巨型怪鳥，它超過十五米的夸張翼展掌控著半空的氣流軌跡，正平穩升空，遠離地面。

“為什么我一直躺在這東西的身上啊！我說地面怎么變得毛茸茸的！”

“它不叫東西，叫大白。它已經叫這個名字，嗯，大概三小時了。浮游級崩壞獸，攻擊性不是很強，被我以德服人從此改過自新，愿意做我胯下童子改邪歸正。”

“我中文很好你不要騙我，”琪亞娜一臉懷疑，“前輩你明明用了很多古怪的詞。”

“哪有……好了不談這個。”張木子撩了撩隨風飄揚的長發，朝著地面努努嘴，“諾，你想看的，理由。”

“欸？”少女微怔，然后聽話地在鳥背上俯下身，探頭向遙遠的地面望去。

半空中視野極佳，夜雨下的都市雖然迷蒙難測，琪亞娜依舊能憑借女武神卓越的視力瀏覽全城。

少女垂下的白發在風中舞動，她纖細玲瓏的身軀卻不知為何在輕輕地顫抖。

她看到了白骨尸骸壘疊而成的煉獄。

原來剛剛的升空地點就是最后一方凈土。

以那里為中心，方圓百米、千米、萬米，巨獸的尸骨血肉堆成層疊的山巒，巍然壯觀。

琪亞娜忽然想到了，那一直隱隱籠罩心頭的古怪感覺是什么。

從她醒來開始，曾經連綿不絕的獸吼聲便一直沒再聽到。

孤城鳥飛絕，萬徑獸蹤滅。

琪亞娜想偷偷看一眼身旁微笑靜坐的張木子，脖頸卻僵硬得不聽指揮。

她咽了口唾沫，心中生起與撒旦共進晚餐的荒謬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