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窗灑落，窗外的爬山虎蔓延了整座紅磚樓房，呈現出燦爛的綠色。

房間里布局簡潔，墻壁純白，天花板上橫爬著一小片綠蘿，葉色翠綠。

有風吹過，陽光細碎，葉影斑駁，病床上的少女側過頭，黑色長發垂落在潔白的被子上。

“喏。”

病床旁的椅子上，女人大咧咧遞過來蘋果。她正翹著二郎腿，轉動著水果刀。

女人似乎有著莫名的固執。在她刀下，蘋果皮蜿蜒連綿始終沒切斷，展現出了不錯的刀工。

不過，酒紅頭發的女人顯然沒多少削水果的經驗，她遞出的蘋果整整小了一圈，坑坑洼洼，相當難看。

穿著條紋病服的女孩兒輕輕道了聲謝，雙手捧過蘋果，不過她看著造型獨特的蘋果，猶豫了一下，似乎有點難以下口。

“不想吃也無所謂。”

女人也許看出了她的猶豫，笑著把蘋果拿回來，又遞出一張擦手紙。

“芽衣，不要總是做勉強自己的事哦。”

少女眨動下淺紫色的眼睛，低下頭，聲音很輕：

“不會的……姬子老師，這是我的選擇，認真的選擇。”

女人伸了個懶腰，一只手摸上芽衣的腦袋：

“手術完的感覺還好吧？有哪里不舒服嗎？”

芽衣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心口，她抬起手，似乎想要隔著寬松的病號服感受心跳。

“沒有不舒服。就是有一點……奇怪的感覺。也許是心理作用吧。”

“奇怪的感覺？”

“嗯。像是被劍鋒抵住胸口，有點刺痛，但很安心。”

姬子聞言愣了愣，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復雜地看向身旁的少女。

她嘆了口氣，說道：

“天命的心臟微創手術已經很成熟，基本不用擔心后遺癥狀或意外事故。我更擔心的，其實是你的精神狀態。芽衣，你，真的理解心臟炸彈的含義嗎？”

姬子一手捏住蘋果，水果刀從中切落，汁水濺出，蘋果應聲而裂，露出棕黑的果核。

姬子聲音肅然：“芽衣，你知道達摩克里斯之劍吧？馬鬃懸掛著一柄利劍，當看見劍光閃動之時，也就是利劍貫穿頭顱之時。而安裝在你心臟上的微型炸彈甚至更可怕，一旦你體內的崩壞能濃度超過閾值，或者天命內網認定你的威脅度極高，那么千分之一秒，萬分之一秒內，炸彈便會在你的體內引爆——再強大的女武神，強大的也只會是外表——你不會有幸存的可能。”

芽衣沉默地點點頭。她蜷起雙腿，埋下腦袋，說：

“我知道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姬子老師，你知道當律者人格占據身體時，我是什么感覺嗎？”

芽衣怔怔的仰頭，看著房頂的綠蘿：

“我的意識很清醒——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揮刀，揮刀，揮刀，然后笑著舔去嘴角的鮮血，沒錯……我記得……連染血的笑容都是發自真心的。”

姬子出神地聆聽，她手里的水果刀一起一落，蹂躪著不成球形的蘋果。

“那根本不是我。那根本就是我。我想這大概就是瘋子的感受——當淚水遮住眼睛，瘋狂以至不顧一切。如果……如果不是因為琪亞娜，我恐怕會墮落到永遠。”

“所以，姬子老師，經歷過這一切之后，我真的無法保證自己絕不會墮入深淵！”芽衣抬頭，“我需要這把利劍。如果理智之弦再次繃斷，如果我再次發生崩壞，至少允許我不打擾別人，安靜地離開。”

女孩深吸口氣，眉目細弱而堅強。

“你和琪亞娜，在神國領域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姬子忍不住問。

律者的神國籠罩了整座長空市，連姬子也沒能逃脫。可是當神國崩潰，里面發生的一切都變成了模糊的記憶。姬子只是隱約記得，神國里她似乎成了個普通教師，擁有一段樸實然而美好的人生。

但是與律者直接接觸的幾人到底遇見了什么？

“我只記得一道光。”

“光？”姬子托著下巴。

“月色一樣溫柔的光。也許是琪亞娜的模樣吧。”

聽到這話姬子笑起來，笑得眉眼彎彎，她調侃道：

“真是讓人羨慕，看來你們的羈絆連神也無法斬斷啊。”

芽衣臉色微紅，可是她的眼神很快變得黯然。

“不過，我想琪亞娜不可能原諒我吧。”

姬子啪嘰一聲把蘋果切成第十六塊，皺起眉：

“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琪亞娜是個堅守正義的女孩。她那么耀目，注定要成為英雄……而我，我，只能在陰暗角落，和心底的怪物斗爭……”

“傻瓜！”

姬子忍不住騰地站起，惡狠狠盯住芽衣躲閃的目光。

“笨女孩！你也是，那個叫琪亞娜的笨蛋更是！”

“你不會明白的姬子老師。”

芽衣抱著雙臂，纖弱的身體裹緊被子。

“我有罪……滔天的罪惡。我不會天真地把所有過錯歸于律者！無論是我的柔弱，還是我心底的仇恨，它們都是律者的養料！心臟的炸彈不只是保險，它是我贖罪的一種方式……可是，可是我知道的，這樣的方式不能贖清我的罪孽萬一！不，不，我手上的鮮血永遠不可能洗去……”

芽衣閉上眼，淚滴滾落，像花一樣開在床單上。

姬子把蘋果一刀拍碎，然后煩躁地撓頭。

她張了張嘴，想要勸說什么又嘴笨地無法開口。

良久，姬子輕嘆一聲，溫柔地摸上芽衣的頭發。

“你們的性格真是完全不像，但，又在某些方面如出一轍哎。”

芽衣迷茫地抬起頭。

姬子聳聳肩，說：

“琪亞娜現在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你知道嗎？那笨蛋無法原諒自己。因為她沒能阻止她親愛的學姐的墮落！那笨蛋甚至認為，如果不是她，芽衣也不會變成如此模樣。”

“不，不對！”芽衣愣了一下，繼而有些著急的模樣，“琪亞娜她，她怎么可以這樣想！一切都是我的問題……”

“放心吧。”姬子輕拍一下芽衣的腦袋，“我已經找到個家伙去給那笨蛋做心理輔導了。”

“欸？”

“放心！是個可靠的前輩哦。拜托她也是花了我不少工夫。某種意義上，她和琪亞娜倒是一個類型的人。”

“可是……”

“放心！”姬子大咧咧地說，“你安心休息。我警告你可不許再胡思亂想！如果我的學生有什么錯誤，做老師的怎么也得承擔一半。所以，如果不希望你的老師內疚而死，就給我把眼淚擦干！”

“但……”

“沒有但是！天命總部的報告我已經敷衍……呃，我是說提交了。學園長我也聯系上了。德麗莎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別讓我的學生錯過開學典禮。”

“其實我是想說……姬子老師，您把蘋果汁蹭在我頭發上了。”

芽衣小小聲說。

“唔！”

手忙腳亂幫芽衣擦頭發的姬子，忽然想到，也許學園里的笨女孩們需要一個心理輔導老師？

畢竟說教什么的也不是她的強項。而少女們敏感的心思，又確實需要一個人來守護。

姬子摸了摸下巴，腦海里浮現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