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炮火劃過死亡的軌跡，在天際的盡頭炸裂開。

鉛灰的云層破碎，劇烈的能量風暴呈圓形擴散，刮起形似龍卷的風暴潮。黑暗的天空在火光下宛如黎明。

“警告！艦身能源已不足50%！”

如潮的數據流在愛衣?休伯利安的眼中穿梭。

“飽和轟炸狀態預計時限，3分42秒！”

“消耗速度這么夸張？”特斯拉皺眉。

“為了節省空間，休伯利安號的軌道炮全部是用洛倫茲力作為推動力。能源消耗極大。”

金屬球聲音無奈地解釋：

“而且，愛衣的計算操控也占據了不小的能源。”

飽和火力的傾瀉絕不是把所有炮彈一口氣扔出就完事。事實上，這是非常精細復雜的過程。具體到每一顆炮彈，每一條線路，每一道沖擊波，愛衣都要消耗大量計算資源。她甚至需要觀察每一次爆炸后，律者空間穩定性的變化。

特斯拉深吸口氣，問道：

“我記得休伯利安號上有儲備能源系統？”

“為了推動反重力引擎，休伯利安號準備了六座核融合爐。”

愛衣聲音冰冷：“目前處于運轉狀態的有四座，剩下兩座處于備用狀態。”

“扔掉。”特斯拉閉眼沉思了一會兒，然后低聲命令道。

“喂喂你瘋了？！”

金屬助手從地上蹦起，聲音激動：

“把兩座備用爐扔掉？！你要用墜落的休伯利安號砸死律者？！”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

特斯拉面無表情：“扔掉所有正在運轉的核融合爐！”

艦橋指揮室一片死寂。

“只留下兩座備用爐？”金屬球喃喃自語，“瘋了……你真的是瘋了。難怪愛茵博士總是用‘瘋子’形容你。”

“命令執行請確認。”

愛衣淡漠的聲線響起。她已經進入了程序工作化的狀態。

“確認。將所有剩余能源轉移到武器系統。能堅持多久，愛衣？”

“最大化估算……大約為十分鐘。十分鐘后，休伯利安墜落。”

特斯拉呼出一口熱氣，笑笑說：

“想來火光會很壯觀。”

“瘋子，瘋子。”金屬助手縮在角落，訥訥自語：

“愛茵博士，我想回家，我想為您煮咖啡，還有老大……再見了老大。我的生命一片無悔……”

“別這么悲觀嘛，Zwei。”

特斯拉看著窗外煊赫的火光。

“來長空市前我讀了古代中國的兵書。上面說，‘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我沒讀過。不過在下知道，還有一句話叫三十六計走為上。”

“放心。我們會活下來的。看，Zwei，窗外的……黎明。”

休伯利安如同陷入絕路的怒獸。它的身后是族群里的幼崽，身前是磨牙的狩獵者。

于是它發出怒吼，軌道炮的粗大光柱刺破云層，光芒耀眼。仿佛黎明到來，陽光撲向長空。

天際震顫，黑色的空間裂縫發出不堪重負的破碎聲。

隱隱可見，烏云籠罩的律者神國之外，光明浩蕩。

幾乎是同一時刻，相距長空市數十公里的駐扎營地，騷動漸起。

此刻正是煌煌白日。

二十四小時監視的觀察者們心頭猛跳，他們看到籠罩長空市的白霧突然蕩開一層，像是有風吹過山嵐。

只有極少數人目光微凜，他們感受到的不是微風，而是仿佛要掀翻長空市的颶風暴雨。

長船長光抬起頭，她的手中托著那只古樸青銅盒子。

在律者空間出現裂縫的同時，青銅盒子里的某樣東西歡快地嗡鳴一聲，像是嗅到主人味道的寵物。

“你想去見她嗎？”

長光輕柔地撫摸。

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響起。長光露出笑容。

“那就去吧。逆鱗徑尺，觸爾者死。但別讓她太傷心了。”

她輕輕地說。

幽光閃爍，盒子吱呀一聲開啟，有什么無形的東西盤旋一周，興奮地沖上天際，奔赴長空，似乎它蛩伏已久，終獲自由。

像是潛龍升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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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木子瞇起眼，手搭涼棚，一邊眺望天際的炮火，一邊大驚小怪：

“哇靠，他們這是要在天邊種蘑菇云嗎？喂喂，律者大人，那些亂臣賊子在你家里翻天覆地你都不管管么！”

“只有在近地面才會出現蘑菇云。”律者說，“張木子，你的自大和放縱讓我無法理解。”

“不然我能怎樣？做猛虎落地式然后哭著求您高抬貴手？”

張木子嘆氣，拱拱手說：

“律者大人行行好，小的……”

“死吧。”

青紫的雷電瀑布轟然墜落。方圓十里徹明如白晝。

張木子的身形被雷海淹沒，刺目白光伴隨著焦味———那是極強的高壓雷電將空氣擊穿的味道。

爆炸中心釋放出無與倫比的能量。數百萬度的瞬時高溫與數十萬億帕的極致高壓，足以將任何生靈湮滅成齏粉。

空氣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里升溫膨脹，再迅猛上升。巨大的能量攜帶地面的石頭、碎片、塵埃，沖上高空，升騰，升騰，升騰！

砂石塵土在高空擴散。數百米高的云柱支撐著蘑菇狀的云團。

風暴吹拂著律者的長發。

她在千羽學園的中心種下了一朵絢爛蘑菇云。

休伯利安號被爆炸導致的颶風晃動了船身，特斯拉抓住座椅，還未穩住身形目光便死死投向地面。

她知道在這種程度的恐怖爆炸下，爆炸中心已然是一片近似真空的死寂區域！

什么樣的生命才有可能在堪比小型核爆的襲擊下生存？

除非是……

“怪物。”

律者握拳，將周遭暴躁的電荷束縛住。她輕輕笑起來。

“有時候我也很好奇，你們這樣的怪物到底怎么看待自己與族群的關系？人類是那么孱弱，你真的沒有過，想將他們盡數踩碎的暴虐念頭？”

雷電的女王立于半空。她身著破碎的甲胄，紫黑的色澤代表著不詳光芒。

衣物邊緣盡是高溫灼傷的焦痕，似乎連她自己也不能完全掌控暴躁的雷電。

律者的目光投向煙霧深處，心頭微跳。

黑色的身影長身而立，金屬戰靴踩過冒著熱氣的廢墟，咯吱作響。

那本應該是一套英武至極的鎧甲，可它周身簡直破損地不像話。

左臂臂甲完好，右臂的斷裂紋卻一路延伸到肩部。背后鐵片打磨光滑，光亮照人宛如明鏡，胸前的板狀護胸上卻是不知名野獸的爪痕，利刃深入鐵甲。

本應該有一件威風凜凜的頭盔，插上翎羽，或者戴上鬼神的面具，讓對陣者心寒膽顫。

可是沒有頭盔。什么都沒有。及肩的青絲一泄如瀑，女人抬起有些許蒼白的臉，影子拉長在焦黑地面上。

“中國分部燭龍小隊，將級女武神作戰服……”

張木子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

其實有些話太過熟悉，在心中輾轉千萬遍，也只需要說給自己聽。

“【燭夜長明】”

500年前，天命十字軍的鐵騎踏遍歐洲大陸。野心勃勃的天命教會開始窺伺那片籠罩在神秘里的土地——神洲大陸。他們掀起東征狂潮，在軍勢最鼎盛之時悍然入侵神州，他們踏入欽察大草原，突破神洲的門戶……

然后半數軍隊再也沒能出來，永遠埋葬在了草原。

天命被迫與神洲定下了互不侵犯的百年約定。這場大失敗曾被天命教會諱之莫深，也間接導致了教會勢力結構的重組。

數百年后，天命組織的勢力終于再度進入了神洲土地。他們震驚地發現，神洲大陸的人們對于崩壞竟然完全不陌生。

他們將崩壞能稱作“內力”，研究出獨特的運用方式，稱之為“功法”；他們在傳說里記載下毀天滅地的崩壞獸，賦予其異獸、兇獸之名；他們有完整的上古神話體系，記載了先民們與崩壞抗爭的歷史。

因為神洲的特殊和其恐怖底蘊，天命總部與中國分部間的關系相當有意思。

與其說它們是上下級，不如說是以天命為主導的合作關系。

在借鑒天命相對先進的崩壞能體系前，中國分部自然有自己獨特的女武神修煉體系，以及等級劃分———

【兵】【士】【將】【王】。

分別對應天命定下的C，B，A，S四個等級。

【燭夜長明】，將級女武神裝甲，燭龍小隊隊長專屬作戰服。

造型仿自唐朝戰甲【明光鎧】，取“見日之光，天下大明”之意。

“鐘山之神，名曰燭陰。”

張木子輕輕自語。在律者的凝視下踏出一步。

冰冷的氣息在天地間吹拂，仿佛有遠古的生物跨過時間，低伏在耳邊輕輕吐息。

“視為晝。”

墨黑色的豎瞳在虛空中浮現，霎那金光乍起，照耀之處，雷霆留下的創傷焦痕竟然逐漸消失，仿佛光芒照耀之處，生機恢復，萬物重生。

“瞑為夜。”

充斥詭異花紋的豎瞳緩緩闔上，像是極累極疲倦地閉了眼。

于是天地陷入幽冥，陷入黑暗。上一秒還是明媚生機，下一秒突入深淵死寂！

律者瞳孔微縮，她聽到雷霆發出痛苦的嘶嚎，像是長蛇般畏懼地蠕動收縮。而那些陷入黑暗，沒有來得及收回的雷電竟然失去了感應，再無法操控。

律者隱隱感知到，她延伸出的雷霆光亮暗淡，有氣無力地掙扎著，簡直像是……被徹底殺滅了生機！

殺滅雷電？剝奪雷電的生機？！

“第六律？竊取【死之律者】的權能？！凡人！你們怎敢……”

律者嘶啞咆哮。

張木子自顧自邁步，右臂臂甲上的裂紋隨著她的聲音瘋狂生長。

“呼為夏……”

黑暗中異獸嘶鳴，用熾熱的喘息驅趕雷霆，仿佛要把夏日驕陽拉下天空，要讓暑氣蒸干大地！

律者不暇思索，在虛空中身形急退。

她決然揮手，萬千道紫電雷龍瘋狂前撲，用蘊含恐怖崩壞能的身軀擋下所有襲來的熾熱！

碰撞之間，雷龍盡數哀嚎死去，可是律者也成功沖出高溫的包圍，目光冰冷！

“有完沒完啊。”

張木子苦笑，她的右臂鐵甲銹跡斑駁，仿佛隨時要剝落倒地。

她舔舔干澀的嘴唇，強行壓下身體的顫抖和極度的疲憊。

“吹為冬！”

寒暑交接，冷熱陡轉，燭龍翻騰千里身軀，從深淵里吐出極致的寒氣，充斥死亡氣息的寒氣！

整個天地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碎裂聲，似乎是無法適應極熱極冷的變化。空間本因熾熱膨脹，現在又再度緊縮！

律者召喚出的紫電雷龍盡數崩碎。它們連象征性的掙扎也沒有，寒氣籠罩之時便是碎裂之時！

無形的雷電被“凍死”在半空，化作十里壯麗冰雕！

寒氣終于追上了急退的律者，她抬起手，冰霜立刻攀爬覆蓋，蔓延全身。

律者心中驚怒，她知道燭龍的寒氣絕不是“低溫”這么簡單。它冰冷的吐息里有某種“凋零”的概念，這是源于死之律者的力量，和她同源同根的力量！

【第六律】，象征靜謐的死亡，能力是創生和凋零！

張木子沉重地喘息，她體內早已被寒熱二氣攪得亂七八糟，血液凍結，肺部卻滿是焦灼嗆人的味道！

太久了。她太久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使用【燭夜長明】的力量。從前有小隊同伴幫她分擔痛苦，如今卻只有她一人承受來自“燭龍”的怨念報復！

沒錯，怨念。燭龍是神獸，卻絕非善獸。

上古時代，正是燭龍肆意操控寒暑才導致先民忿怒。先民用血和火殺掉了燭龍，焚其身，滅其魂，盜竊其權能。

后世推測燭龍便是第一代的死之律者。先民們打造出裝甲【燭夜長明】，用崩壞的力量去對抗崩壞，同時承擔這來自萬古的怨念！

“還不夠。”

張木子喃喃自語。她的手指已經失去直覺，胸前的獸爪裂痕發出燃燒一樣的滾燙。

但是她低下頭，聲音嘶啞如野獸，在律者微縮的瞳孔中，用最后的力氣說出不似人聲的怨念！來自燭龍點燃長夜的怨念！

“不食，不飲，不眠不息。燭龍銜陰，是為……幽暗無日之國！”

古龍滄桑而滿足地嘆息一聲，像是見證了自己的幽冥黑夜重現大地，建立起自己的國度。

律者的眼眸失去神采，她的身軀美麗而僵硬，仿佛凍結在時空長河里的雕塑。

黑發漫天狂舞，神，仰面自半空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