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澤派出衛士前去預訂酒宴后,又轉回頭有些猶豫地對余一丁道,“這個……,現在距離午飯時間尚早,余公子可否查看一下本將小女兒阿玉的病情?據瑤兒說余公子也是一名郎中,不知……”
余一丁本來還在竊喜林忠澤居然會派人護送他們離開河口郡,這才答應中午吃這頓酒宴,哪知突然間就見他吞吞吐吐起來,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而這名武將本來就顯得黑紅的國字臉此刻更加發紅,窘迫地整張臉都有些扭曲了。
可是他說出的話余一丁卻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只是疑惑地問道,“林將軍,您說什么?”
話已出口林忠澤便穩住了心神,聽見余一丁發問連忙又道,“余公子也知道本將的小女兒阿玉曾受疾風閣毒害,自從大梁返回平西關后病情一直反復,至今未見好轉,剛才瑤兒說臨云鐘離郡王之女也曾遭難,但本將剛才見她幾乎與常人無異,想必是余公子妙手回春,所以想請公子不吝岐黃之術,也替小女診察一番。”
話說到這個份上,余一丁終于明白為什么林夢瑤在街中看見自己面露欣喜之色,還專門派人到客棧請自己,原來是因為她的妹妹阿玉還一直受那疾風閣秘藥的荼毒,父女兩人又都以為鐘離雪已經被自己治好,因此是想讓自己出手醫治林夢玉,這才說出什么救命之恩和擺宴答謝的話,看樣子是認定了自己身懷岐黃之術,提前將這些感謝的話語和禮數說完做到了啊。
何況阿玉被迫服下的就是疾風閣的迷魂藥,被解救出來以后既沒有服用過醒神丹,也沒有喝過凌云子配制的湯藥,難怪大半個月過去了依舊不見好轉。
余一丁曾在巫神山總閣內找到幾十顆醒神丹,回到峽關郡城后大部分都用于救治那些被解救出來的受害女子,剩下的也交給凌云子拿去研究了,幸好在他們離開玉屏山時凌云子又還給了他幾顆,以防鐘離雪的病情反復,畢竟這個是疾風閣配制的專門解藥,療效應該比老道后來研究出來的湯藥更好,只是這些天以來眼看著鐘離雪的狀況越來越好,這幾顆醒神丹余一丁一直帶在身上并沒有使用。
至此余一丁再無任何顧慮,哈哈一笑對林忠澤父女二人說道,“呵呵,原來林將軍請小可前來府上是為了玉姑娘的病情啊,不過實話實說,其實小可并非郎中,也不懂岐黃之術,所以對于玉姑娘的病情……”
說到此處余一丁突然住了嘴,因為他看見此刻林忠澤父女二人目瞪口呆,臉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連忙繼續道,“林將軍請勿驚疑,玉姑娘的病情小可應該有辦法治療,只是她自大梁返回平西關已經過去多日,期間又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所以恢復起來應該會比較麻煩,可能需要耗費更多的時日,不過這也是小可的猜測,至于具體情形如何,我們還是先去看看玉姑娘目前的狀況吧。”
聽完余一丁說出后面這番話,林忠澤父女二人終于將懸起的心又放回肚中,只要說能夠將林夢玉治好,哪怕就是再多花費些時日又何妨?
于是林夢瑤連忙道,“既然余公子這樣說,那就請隨我前往后院吧。”
余一丁點點頭正準備出門,本來在角落里的柳翠和鐘離雪立刻走過來陪伴在他左右,看樣子是要一起前往后院,而天殘和清風兩位道人卻依舊坐在椅子上品茶,只聽天殘道人道,“余居士前去為將軍女眷醫治,貧道和清風道長就不便相隨了,我們在此飲茶等候便好。”
林忠澤到了此刻才算真正緩過勁來,也是這些時日為了小女兒的病情使他心力交瘁,剛才又被余一丁的話語弄得心中七上八下,一時間只覺得頭昏腦脹,片刻后才恢復,連忙道,“二位道長所言極是,張五!”
軍士在門外大聲答道,“在!將軍有何事吩咐?”
林忠澤又道,“好生招呼兩位道長。”
“是!”
林忠澤這才又對余一丁道,“余老弟,請移步后院。”
看看,這就是有求于人的態度,也不再稱呼公子了,直接就是“余老弟”,多親熱啊,余一丁心頭感慨,可是臉上卻不帶出任何表情,畢竟這是一位父親在為自己女兒的病情著急,如果余一丁真能立刻治好他的女兒,可能讓林忠澤叫余一丁一聲大爺都行。
沒有過多猶豫,余一丁在林忠澤的引領下出了客廳大門,隨后幾個人急急朝后院而去。
眾人穿過中間的院子直接來到最后面的小院,入眼便是七八尺高的青磚圍墻,院子東側有個小小的水塘,水塘邊種了三棵柳樹,緊挨柳樹還搭建了一個小涼棚,墻角有一塊小小的花圃,其間種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西側則是一排三間的瓦房,院子中間是青石鋪就的一個平壩,看著地面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跡就知道這個平壩應該是用來練功的地方,在平壩的一側還有竹子制成的晾衣架,橫著的竹竿上還搭著幾件女人的長裙短衫,整個小院顯得整潔而精致。
林夢瑤進了院子直接走到三間平房的中間那扇門前,推開門后便示意余一丁進去。
余一丁沒有任何遲疑跨步就進了屋子,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小床,床上躺著一名正在昏睡的女子,正是那夜余一丁在峽關城外小破廟中見過的阿玉。
此時的她看起來已經比那時的狀態稍好一些,至少不是面色蒼白嘴唇干枯,但是臉上卻帶著一種不健康的淡淡潮紅色,緊閉的雙眼可以看見眼珠正在眼皮下不停地急劇轉動,眉頭緊皺,微微有點血色的嘴唇也緊緊抿著,額頭似乎還有一層細細的汗珠。
在小床側邊坐著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美婦,光看容貌不用猜余一丁也知道她就是林忠澤的夫人,林夢瑤姐妹倆的娘親,也許是多日的擔心、守候和勞累,此刻中年美婦已經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林忠澤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中年美婦的肩膀,這使得她猛然驚醒,抬眼便看見自己丈夫正心疼地望著自己,于是伸出手握住丈夫的手臂,對著他慘然一笑,這才驚覺屋內還有另外數人,連忙打量起余一丁三人,隨后目光中帶著疑惑又望向自己的丈夫。
林忠澤對著她點了點頭,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文卿,瑤兒姐妹倆在峽關時就是被這位余老弟所救,今日他就是前來給玉兒治療,咱們的玉兒有救了。”
中年美婦眼神一亮,正想說些什么,林夢瑤急忙上前從懷中掏出手巾幫妹妹擦拭臉上的汗跡,又對林忠澤說道,“爹爹,娘親辛苦了一晚上,先讓她回屋歇息一下,等余公子看過阿玉后再說。”
林忠澤看了看大女兒,又望向余一丁,余一丁只是示意他帶著夫人暫時回避,又對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林忠澤這才扶起自己的夫人,小聲哄勸著她一起出了門。
隨后林夢瑤又仔細地觀察了阿玉一陣,這才轉過頭幽幽地對余一丁說道,“余公子,這段時間以來阿玉每日大部分時間就是如此昏睡,短暫的醒轉過來也是神志不清,甚至認不出我和爹娘,不知公子可有辦法救治阿玉?”
余一丁沒有答話,只是像在破廟中那樣又伸手搭上了阿玉的脈門,他并非要是給阿玉把脈,只是將治療氣流再次送進阿玉體內,想感受一下她的經絡是否還像上次那樣有幾處阻滯,林夢瑤見他如此,便沒敢再出聲打擾他,只是緊張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令余一丁感到驚訝的是阿玉的脈象居然并不雜亂,甚至比較平穩有力,不過當他看見床頭邊的小柜子上放著的砂罐和藥碗時就明白了過來,也許韓神醫確實沒有辦法徹底醫治阿玉,但是他開出來的藥方確實可以緩解疾風閣秘藥對阿玉身體的損害,或者至少讓阿玉的狀況不會變得更糟糕。
這是一個好消息,雖然余一丁的治療氣流在阿玉體內游走一圈后,他仍然可以感覺到阿玉體內好幾個地方還是明顯受到阻滯,看來這就是阿玉目前仍然昏迷和神志不清的根源所在,也是疾風閣秘藥的厲害之處,如果不能對癥下藥,就算身體不會受到進一步傷害,但是仍然不能徹底復原。
余一丁心中有數了,于是他緩緩收回手,看向仍是一臉緊張望著他的林夢瑤,斟酌著說道,“林姑娘,令妹的昏迷和神志不清治療起來應該問題不大,但是我不清楚她清醒之后是否會失憶,這一點你看看雪兒姑娘就知道了,她這還是經過了多日的治療以后的狀況。”
林夢瑤皺著眉頭仔細聽著余一丁說的每一個字,等他說完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現在她只希望余一丁能將妹妹喚醒,不要整天昏迷不醒或者稍稍醒來也是渾渾噩噩就好,至于余一丁說的失憶她還真沒有考慮那么多,只要妹妹可以醒過來,后續的治療就算余一丁不在不是還有韓神醫嘛。
于是林夢瑤欣喜地說道,“那就麻煩余公子了,不知需要小妹如何協助?”
余一丁笑了笑,這父女倆還真是有意思,一個為了救女兒稱自己為老弟,一個為了救妹妹在自己面前自稱小妹,林夢瑤還好說,看她的年紀最多二十出頭,叫自己一聲大哥不為過,可是這輩分就亂了套啊。
“這顆藥丸林姑娘拿去,用一碗熱水化開后給令妹服下,她大概會在服藥后一個時辰左右醒來,到時應該會有腹瀉現象,姑娘最好再去北街藥鋪開些滋補腸胃的藥物,至于是否有失憶癥狀那就在兩說之間了,但愿沒有吧。”
余一丁思索一下后吩咐道,同時將一顆醒神丹交到林夢瑤手中,他又想起解救出來的被害女子中確實有一小部分沒有失憶癥狀,每個人的體質不同產生的結果也會不同,他只能希望林夢玉醒來后不會失憶。
隨后林夢瑤就弄來熱水化開藥丸給妹妹服下,這時林忠澤也已將自己的妻子扶回屋安頓好歇息,又急忙返回女兒的小屋,向余一丁打聽清楚了小女兒現在的情形,立刻吩咐一名衛士去北街藥鋪取些滋補腸胃的藥物。
做完這些事情后,林忠澤和林夢瑤父女倆對視一眼,又同時望向余一丁,兩個人的眼神中都帶著詢問之意。
余一丁看著他們父女二人的神情笑了笑道,“沒有其他的事情了,現在我們只能等待藥力散發出來,然后阿玉自己醒來。”
聽了余一丁的話兩人終于如釋重負般喘了口氣,林夢瑤道,“爹爹、余公子,如果阿玉還需要一個時辰才會醒來,還請你們先去酒樓用餐,瑤兒在這里守著妹妹就好。”
余一丁道,“現在還未到午時,吃飯之事先不著急,我們可以再等待一陣,也許用不了一個時辰阿玉便會醒來,到那時看看她的狀況再做決定。”
林忠澤本來也是想等小女兒醒來再提吃飯的事情,沒想到大女兒先說了出來,而且她還要在此守候小女兒醒來,現在余一丁又這樣說,那正合他的心意,于是連忙道,“既然余老弟如此說,我也就不再客套了,還請諸位隨我先去客廳用茶歇息,這里由瑤兒照看便好。”
余一丁沒有異議,柳翠和鐘離雪就更不會說什么了,只是他們幾人本想盡快出城,在客棧很早便用過早餐,現在已接近午時,可是鐘離雪卻沒有像以往那般叫嚷餓了,只是低著頭跟著眾人往客廳走,時不時抬頭看看身邊的余一丁和柳翠,目光中居然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可惜他們二人都未曾察覺。
眾人來到客廳后,兩位道人上前詢問林夢玉的病情,余一丁簡單同他們說了一下,又告知可能需要暫時等待一陣再去吃午飯,二人灑脫地一笑置之,只要能夠治好林夢玉,林忠澤自然會履行承諾帶著眾人離開河口郡,就算不吃這頓午餐又有何妨?
柳翠和鐘離雪回到客廳后便躲在剛才的角落坐下,兩個妮子頭碰著頭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么,余一丁見她們倆人聊得歡快,好奇地看了一眼卻也并不在意,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與林忠澤搭話。
林忠澤則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同余一丁聊天時眼光卻是時不時就會瞟向門外,余一丁知道他這是惦記著小女兒的病情,于是找了個話題開口道,“林將軍對疾風閣是否知曉?”
林忠澤本來還在望著門外,聽余一丁這樣一說愣了愣才答道,“唉,余老弟你有所不知,在此事之前我曾在大晉多地為官,也曾聽說過疾風閣這個江湖組織,知道他們在周邊好幾個國家都有分閣,就連大晉境內也有,就在靠近東部沿海的一座名叫望桑的城鎮附近,只不過他們平日里行事不算張揚,明面上也少有違背朝廷法度的事情,俗話說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所以我也就沒有過多留意,誰知我的女兒竟會被疾風閣所害。”
說道此處余一丁見他又是一臉憤懣之色,連忙插口道,“將軍請勿動氣,疾風閣在巫神山中的老巢已經被大梁的官軍剿滅。”
林忠澤聞言眼神一亮道,“哦?這個消息倒還未傳到平西關,如此甚好!本將還說如果有機會定要親自報仇雪恨呢,沒想到大梁朝廷下手如此之快,好!好得很!”
余一丁卻是心中暗暗記下望桑之名,他并不打算將疾風閣少主以及一眾骨干脫逃的消息再告訴林忠澤,免得徒增他的煩惱,只是日后自己行到大晉東部沿海地區時還要留意望桑城,如果有可能肯定是要與那少主分出生死的。
……
兩人繼續一陣閑聊,這時就見衛士張五出現在客廳門口,對著林忠澤拱手行禮道,“將軍!酒樓來人告知酒宴已經擺下,請問將軍何時入席?”
林忠澤還未答話,余一丁搶先一步道,“救人要緊,你就跟酒樓的人說我們稍候再去,讓他們等著,順便再送一碗米粥到府上。”
余一丁想起阿玉整日昏睡,醒來時肯定會感覺到饑餓,所以才讓酒樓的人送粥過來。
可是張五卻不為所動,他只聽林忠澤將令,余一丁算是哪根蔥?
余一丁話說出口才反應過來,這里不是大梁臨云縣郡,面對的也不是鐘離宇或者林嘯天以及他們的手下,臉上不禁有些訕訕。
“就按余老弟的意思辦,下去吧。”林忠澤連忙開口幫他解了圍。
“是!”
張五離開后余一丁才不好意思地想跟林忠澤解釋,誰知林忠澤根本不以為意,何況確實是救人要緊,他現在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后院那邊。
又過了不久后院那邊終于傳出有人疾步奔跑過來的聲響,林忠澤唰地一下站了起來,滿臉緊張卻沒有挪動腳步,只是死死盯住客廳門口,稍候眾人便看見林夢瑤出現在那里,只見她臉上帶著歡喜的表情道,“爹爹!余公子!阿玉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