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寶馬已將二人遠遠地帶離了村莊,遠處的點點燈火點綴天際,眼前的房屋卻已經鄰近連綿起伏的群山,房舍一側有小路通往山谷,夜色中顯得深不可測。
寶馬沒有隨著二人進院,徑自歇在了院門東側,南瓜車已經卸下,它擺好雅致高貴的姿勢趴在地上,漸漸化作臘石,紅寶石一般的眼睛也收了光芒,睡著了似的。
在少年的想象中,金匱夫人的住處應是庭院深深豪華氣派氣宇軒昂的,結果并沒有,就是一個素樸潔凈的院落而已。不過這種院子反而讓少年無比放松,就像小時候去村東頭尹奶奶家看小兔子一樣輕快有趣。
小楓跟在姐姐身后,恢復了他的本性,松松垮垮地進院了,院中也有一片藥草,不似醫館那樣多,卻顯得很罕見,有幾株夜間開放的花散放著幽幽的藍光,青石板鋪就的小徑兩旁種了向日葵,穿行其中時只覺清香怡人神朗氣清。庭院里還有幾顆樹,似是果樹,只是夜色里看不清結的什么果子。堂屋的門自動開了,屋里的光柔美地照出來,小楓忽然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兒時在田野間玩耍至天黑,媽媽站在門口喊他回家吃晚飯,那時的燈光和今天的真像,有了這盞燈,就不會迷失在夜色里。
進屋后,堂屋角落的陶罐里插著兩株碩大美麗的向日葵花,它們仰著精神飽滿的笑臉,放出光芒將屋子照亮。小楓沒想到的是金匱夫人已然變成了金匱婆婆,她坐在桌旁,手里擺弄著枝條在編一個小筐,桌上小朵的向日葵燈貼心地為她打著光,像乖巧的小孫女為祖母照明那樣。婆婆眉眼含笑,緊閉的嘴角上揚,一副經歷了人生大波大浪后終歸平和的神態。她抬頭看白芷白楓,把編好的小筐往桌上一放,說:“收工,時間恰好。”那是睿智又溫暖的眼神,與縣城里那些坐在大街上曬太陽兩眼茫茫的老奶奶完全不同。少年極少見到這樣人精似的婆婆,頓時覺得這素樸的院落有了靈魂。
婆婆佯裝生氣對白芷說:“阿芷,你可知錯!”
白芷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回道:“師父,并非阿芷有意私自外出,只是事發突然,情非得已。”
然后婆婆作出好大的威勢,正色說:“凈云天還不曾有過像你這般年輕,就私自跑出去的。你可好,不僅出去了,還帶了個小孩回來!”
“師父,阿芷知錯。只是小楓有危險,阿芷雖前塵已定,但他畢竟是我弟弟,阿芷別無選擇,請師父責罰。”白芷向來對自己嚴格,雖然師父疼愛,但觸犯凈云天的規矩,情愿領罰。
好笑的是婆婆就是一個戲精,表面上生氣,心里卻自豪自己的徒弟就是厲害,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修為,不僅能順利出入結界,還開始研習修復靈識,于是心口不一地說:“好,你既知有錯,理應受罰。為師就罰你,去準備柿子點心吧。”
白芷皓齒輕啟,說:“是。”領了師命,心想師父年紀越大越頑皮得像孩子一樣,轉身去準備點心了。待白芷一走,婆婆隨即盯著白楓,笑道:“喝果茶好不好啊,婆婆親制的。”
面對這畫風突變的婆婆和突如其來的親切招待,少年特別愉快地點頭示好,他覺得自己很喜歡這幽默可愛的金匱夫人,雖然全無半點夫人樣。
不一會兒,姐姐已經端上一盤柿子點心,甜糯可人的小柿餅外掛著白霜。婆婆也擺開了三只杯子,滿上香氣襲人的茶。幸福來得太突然,平日里游戲人生、無所掛念的小楓乍一被這種溫馨的氣氛包圍,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輕聲輕語地向姐姐和婆婆說謝謝,仿佛大聲一些,這一屋的美好就會嚇跑掉。
婆婆見小楓禮貌地坐著,便自然而然地宣布:“開動吧!”
小楓跟在大家后面,也拿起一塊布滿霜華的柿餅,好漂亮,一口咬下去,軟糯不失韌性,甜美不失醇真;再飲一杯果茶,身心愉悅。他已不知多少年沒有嘗到這種味道了,似乎遠離了兒時的村莊進入了繁華如斯的城市之后,就再沒有遇到這么可親的人和這么本來的食物了。
少頃,婆婆望向白芷,問道:“阿芷,小楓的事你作何打算。”
白芷如是說:“先解毒,然后送他回去。”
婆婆又問:“他手上的黑蛛痕,是何由來,又如何解?”
白芷還沒弄清來龍去脈,便據實回答:“徒兒尚且不明。師父可知?”
阿芷守護在凈云天,從未出門,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這位師父可不是,凈云天這些修為甚高的前輩住在與世隔絕之地,卻絕不是眼界封閉之輩,對外面世界形形色色的現象不僅看得清清楚楚,更能洞曉其中的奧秘。
婆婆解釋道:“那是妄念痕,小楓,來,婆婆看看左手!”看過后,婆婆繼續說:“妄念本是意念的一種,那些能量強大或致枉失本心的念想叫妄念,妄念積累沉淀會形成特殊標記,即為妄念痕。小楓手上的黑蛛標記很特別,時機到了,自己就明白其中關聯。”婆婆沒有直接點透,點撥了幾句,小楓卻突然反應過來,這與黯魂網吧的標志幾乎一模一樣,如果手中的黑蛛痕就是他對黯魂念想的反應,那么以他原來那種對游戲的迷戀程度,有這樣深重的痕跡是必然的。
婆婆繼續說:“其實妄念既是意念的一種,本無可厚非。宿主的意念越強,妄念痕越重,相應技能也越強。至于山下的黑影人,那是小楓本人的暗影而已,暗影是黑暗面的守護者,當靈識將妄念痕帶走后,暗影也如影隨形地跟來了,只是被凈云天的結界留在了外面。”
小楓聽得入神,這么說來妄念痕并沒有什么不妥,他自我安慰說,因為自己是游戲高手,才有此殊榮。還沒等他說話,白芷就繼續問了:“師父,妄念痕嚴重又當如何?”
婆婆很狡黠地一笑,很神秘地看向小楓,說:“也沒什么,大抵是不記事兒,不記人兒,會忘了很多重要的人和事吧。”
小楓被婆婆盯得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的心思都被她看透了,小楓雖然愛玩游戲,但是還不想失憶,于是心一橫鼓起勇氣說:“婆婆,您不是有法術么,又是神醫,有沒有什么法術一用就好,或者什么藥吃了就消毒的?”
一聽小楓這么問,婆婆瞬間玩心大起,十分神秘地對他笑說:“有啊,你看婆婆像不像解藥?”
一句話問的小楓啞口無言,他便低頭去喝果茶,假裝什么都沒問過。婆婆指著他,碎碎念道地:“小孩就喜歡玩快的,還是慢慢來比較好。”然后轉向白芷,正正經經地說:“交給為師吧,明日來取人。”婆婆將與小楓聊天時的插科打諢和與白芷對話時一代宗師的風格過渡得天衣無縫,小楓真是越來越佩服她,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等白芷起身回醫館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被留下來了,將要獨自面對這位人精一樣的婆婆,他想了想,趕緊快步追上白芷,急說:“姐,我先跟你回去不行么,明天再來好不好!”白芷摸摸他的頭,柔聲說:“安心住下,聽婆婆話。”然后飄然而去。野外寂然無人,姐姐已走遠,少年轉身飛奔回屋。只見婆婆已經走進內室,回過頭來說:“小楓,你的房間在樓上,燈會帶你。”
堂屋角落里的一枝向日葵燈就躍出來,在樓梯前跳跳停停,給小楓帶路照明,將他領到二樓的小屋里,又退到小屋角落去了。小楓躺到床上去,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適應這兒的生活了,他看了看手中的黑蛛痕,似乎顏色淡了許多,不那么觸目驚心了,還來不及細想,他就漸入夢鄉了,向日葵燈也將光照調到最暗,靜靜地守候著疲憊沉睡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