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法實行以來,城里設了許多官營的錢莊,每到秋收季節(jié),錢莊里就擠滿了來還錢的百姓,因此錢莊附近的秩序最亂。莫琪和梁孟負責巡街,走到錢莊這里,發(fā)現(xiàn)連街道上都排滿了想要進去的人。
“這些人在干什么?”莫琪問梁孟。
“秋天了,應該是來還錢的吧。”梁孟說。
莫琪想起了剛推行不過三年的青苗法,說:“這么多人借了錢?”
“咦?”梁孟說:“我們文試考了青苗法,你不記得了?”
“我記得,”莫琪說:“可我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么多人借錢。”
“遠不止這些呢!”梁孟說:“這些人當中,很多根本就不需要借錢,可是如果他們不借錢,就難逃官吏的壓制,所以他們必須借錢,再以每天二毫的利息還錢。”
“什么?”莫琪感到十分驚訝:“每天二毫?是每年二分吧?”
“這些官吏,盡貪圖那些蠅頭小利,能多算一點是一點。不然,你以為這些人為什么這么著急的還錢呢。”梁孟冷冷的說。
“可是,”莫琪提醒他:“我們也是官吏呀,咱們是捕快。”
梁孟意識到自己言語不得當,說:“哦......我說的是那些貪官污吏。”
莫琪看著這些擁擠著排著隊的人,喃喃的說:“這是為什么?”
“吏治不清明,什么好法都不可能惠及到百姓身上的。或者,青苗法本身就是個錯誤。”梁孟淡淡的說。
莫琪看著梁孟那冷峻的臉,她覺得梁孟的內(nèi)心應該是憤怒和失望的,可他的臉很冷靜,到了冷酷的程度。莫琪不能理解,她自己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如果沒有青苗法,好多窮苦百姓要向豪強借高利貸,他們永遠都不可能還得清,前幾年有很多人賣身抵債,小蕓就是為了還債抵給莫家的。
晚上,莫琪回到家,小蕓已經(jīng)為她準備好晚飯。莫琪坐在桌旁吃晚飯,小蕓則在一旁做著繡活。
“你又在繡什么?”莫琪問她。
小蕓抿著嘴笑,說:“繡鞋面呢,上一雙少爺說好看,再繡一雙換洗穿的。”
莫琪想到莫無畏那回避的神情,心中為小蕓感到惋惜,說:“我哥也不差這一雙靴子,何必費那功夫。”
小蕓瞪大眼睛看著莫琪,搖搖頭說:“才不是呢!少爺十分喜歡,他還笑了呢!”
莫無畏很少笑,他對小蕓笑,說明心中是喜歡的。莫琪不忍打擊小蕓,就說:“好吧,既然他喜歡,你就給他繡吧。”
莫琪吃完了晚飯,想起今天看見的那些急著還錢的人,想起小蕓的老家就在農(nóng)村,就問她:“小蕓,你父母還在種地嗎?”
小蕓奇怪她為什么要問她父母,抬頭看著莫琪,說:“對啊,今年秋糧豐收,他們應該能得不少糧食。”
“那他們有沒有問錢莊借錢?”莫琪問。
“哦,”小蕓說:“當然有借啊,青苗法嘛,人人都要借的。”
“什么?”莫琪驚訝的張大嘴巴:“誰說人人都要借的?”
小蕓看著莫琪驚訝的那副樣子,感到十分奇怪:“小姐,你干嘛那么大聲啊。難道你不知道,青苗法是人人都要借的嗎?奇怪,你不是說考試考的青苗法嗎,怎么能不知道呢?”
莫琪說:“青苗法是王丞相提出來的,為了能讓窮人吃飽飯的良法。你看,之前沒有青苗法,你家拿你抵債,現(xiàn)在有了青苗法,你家就可以向官府借錢,利息還低,再也不可能發(fā)生賣兒賣女的事情了。”
莫琪提起小蕓的經(jīng)歷,倒讓小蕓感到些悲傷:“那時候收成不好,若不是莫老爺好心......不過小姐,現(xiàn)在我家已經(jīng)能自給自足了,今年本不用借錢的,但我聽母親說,他們里長要每家每戶一塊兒平攤上邊分配下來的數(shù)額,所以他們都借了糧食。”
“你剛才說,還有分配的數(shù)額?”莫琪問。
“那是當然的啊,”小蕓說:“不然為什么家家戶戶都借了呢,我們里長借的還是最多的呢,里長家可不窮啊。”
莫琪明白了青苗法怨聲載道的原因,也明白了梁孟說的話——“吏治不清明,什么好法都惠及不到百姓身上的。”同時,她也明白了梁孟說這話時的表情。
幾天后的一個早上,莫琪早早的到開封府,打算等梁孟來了一起去巡街。
只等了一會兒,梁孟就來了,手里還拿著兩個葫蘆水壺。他遞給莫琪一個葫蘆,說:“給你的。”
莫琪接過水壺,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問:“這是干嘛的?”
“喝水的呀!”梁孟說:“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用它接尿!”
莫琪的臉立刻羞得通紅,她連忙把葫蘆系在腰帶上,說:“今天我們?nèi)ツ睦铮俊?
梁孟嘆了口氣,說:“去看看張婆婆家門口有沒有人霸占道路,再去吳家橋那看看有沒有跳河輕生的,然后去市場看看有沒有打架的,最后看看有沒有婆媳不和需要調(diào)解的。”
莫琪癟了癟嘴,說:“難道我們只能干這個?”
梁孟嘆了口氣,說:“這是府尹的安排,我們只要及時向他報告就好。”
莫琪也嘆了口氣,說:“那走吧。”
莫琪一直很奇怪,為什么府尹要讓她和梁孟巡街,他們經(jīng)過層層選拔考進了開封府,是有魚牌的正式捕快,為何要做巡街這么低級的工作呢?想想那些沒有魚牌的捕快,都可以整理文案、勘查現(xiàn)場,有的還能參與破案,比她這個負責巡街的不知威風到哪里去了。
正想著,兩人來到了花街。整個花街都是賣東西的,街兩旁大多是賣衣服、配飾、鞋帽等物,街上還有幾家很不錯的小吃店。這條街一直都很繁華,街道兩旁都是買賣東西的人,但是有一點不好,就是常有小偷出沒。
梁孟說:“我們得注意有沒有小偷。”
莫琪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果然,他們發(fā)現(xiàn)有幾個人正圍在一個挑飾品的女子身邊,他們神色有些奇怪。
梁孟率先走近那幾個人,莫琪也跟了過去。
那幾個人看見有捕快走近,便不敢亂來。其中一人試圖將已經(jīng)到手的錢袋藏起來,不過他的手被梁孟一把抓住,錢袋還掛在手上。
梁孟瞪著那人,說:“還想抵賴!”
看著梁孟那英武的眼神,莫琪心里竟然有著說不出的敬佩。
買東西的女子回過頭來,立刻明白過來,一把抓走自己的錢袋,看到莫琪,失聲叫道:“莫公子?”
莫琪一看,原來是可人。她剛想打聲招呼,發(fā)現(xiàn)有一人已經(jīng)在掏東西,像是要掏刀,于是立刻將可人推進商販的柜臺,與此同時,那人已經(jīng)掏出一把匕首來刺向莫琪。
莫琪剛推了可人,身體無法在平衡的同時躲過刺來的匕首,只得側身躲閃,匕首刺中了她的右肩,不過幸虧她躲的快,不然會刺得更深。
梁孟已經(jīng)將其中一人打倒在地,正被其他幾人圍攻,見到莫琪受傷,心里著急,卻又騰不出手來。
所幸莫琪傷勢不重,立刻站起來把刺她那人打倒,又和梁孟一起解決了剩下的幾個,把那些人捆了起來。
“六個。”梁孟說。
莫琪喘著粗氣,說:“這算不算大案子?”
兩人把六個人綁起來,押回開封府衙門,向府尹報告了情況,府尹立刻簽了一份文書,將這幾個小偷收押。
府尹看見莫琪受傷,便命令她:“莫琪,你現(xiàn)在立刻去清洗包扎傷口!”然后對梁孟說:“去找樊正,他可以處理傷口。”
梁孟扶著莫琪去了醫(yī)房,莫琪獨自走了進去,說:“我自己來就行了,不用去請樊仵作。”
梁孟滿臉疑惑:“你自己弄得好嗎?”他也不想去找樊正,自從上次樊正到他們房間約吃飯,他就覺著樊正不太正經(jīng)。
莫琪剛想關門,被梁孟攔住:“不行,我得幫你,你自己弄不好的。”說著梁孟就強擠著進了房間。
窗戶旁有一個爐灶,是專門用來燒水煎藥的;房間里還有一排藥柜,里面放著各種藥材;另外還有紗布、金創(chuàng)藥之類的用品。
梁孟先扶著莫琪坐下,然后燒上一壺水,拿起紗布,對莫琪說:“脫上衣吧。”
莫琪皺了皺眉,說:“不行!”
梁孟感到奇怪,心想莫琪今天怎么這么古怪,說:“快點,不然傷口該化膿了!”
莫琪剛要拒絕,門被推開了,樊正喘著粗氣站在門口,好像剛才跑的太急,現(xiàn)在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他走到梁孟跟前,說:“梁孟,你出去吧,讓我來。”
梁孟想起樊正看莫琪的眼神,擔心他對莫琪圖謀不軌,遂正色說道:“樊正,我鄭重的告訴你,離我兄弟遠點!”
樊正嚇了一跳,愣了一下,說:“你在說什么?我是個醫(yī)生!”
梁孟一時語塞,無言以對,樊正厲聲說:“快點出去!”梁孟這才不情愿的出了門去。
樊正把門關上,回來小聲對莫琪說:“你太不小心了!”說完他轉身去兌溫水。
“你也出去,我自己可以。”莫琪說。
樊正把裝著熱水的水盆放在莫琪面前的凳子上,用紗布蘸了蘸水,不容置疑的說:“雖然是小傷,處理不好還是會化膿的。你別不好意思。”說完他就去解莫琪的衣服。
莫琪感到不好意思,把臉側過去,不與樊正對視。
樊正很認真的為莫琪清洗傷口,然后用紗布蘸了一些酒,對莫琪說:“會有點疼,你忍著點。”然后用蘸了酒的紗布輕輕擦拭莫琪的傷口。
莫琪感到一陣刺痛,身體忍不住顫栗。樊正說:“這是酒,用來清洗傷口的。”
門外,梁孟正努力的聽房內(nèi)的動靜。從上次樊正叫他們一起吃飯,他就覺得樊正看莫琪的眼神不一樣,說不定樊正是喜歡上莫琪了,畢竟莫琪長得也算是眉清目秀。
房間內(nèi)沒有特別的動靜,他倒是聽見一陣腳步聲。
莫無畏走了過來,他的臉還是那么冷峻,見到梁孟,微微點了點頭。
“樊正在里面?”莫無畏問梁孟。
“哦,”梁孟說:“是的。”
莫無畏冷哼一聲,又問:“莫琪傷得重不重?”
“只是皮外傷而已,”梁孟說,“他當時為了保護可人,躲閃不及才受了傷。”
“還好,”莫無畏說:“樊正會處理好的,以他的醫(yī)術,這點小傷不在話下。對了,可人是誰?”
梁孟愣了一下,說:“就是住在百合樓的那位小姐。”
樊正擦拭好傷口,打開一瓶金創(chuàng)藥,用手指輕輕的涂抹在莫琪的傷口上,然后手法嫻熟的用紗布包扎好傷口。
莫琪的臉早已羞的通紅,待樊正剛一包扎完,她就迫不及待的穿好了衣服。
樊正又倒了一盆熱水洗手,邊洗邊說:“注意不要刺激傷口,幸虧傷得不重,只是皮外傷,一個月之內(nèi)就會完全復原了。”
莫琪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她還在想著剛才樊正認真處理傷口的樣子,沒想到樊正認真的時候還挺帥的。
“喂,你在想什么?不會是被我迷倒了吧?”樊正看著莫琪的樣子,半開玩笑的說。
莫琪這菜反應過來,站起身來說:“別自作多情了,我只是被你認真干活的樣子感動了而已!”
“你感動了?”樊正高興的問:“你真的感動了?”
“不是那個意思......”莫琪說。
“我知道了,你喜歡我認真的樣子!”
“不是......”
“是的,就是......”
莫琪慌忙的推開門,見到莫無畏和梁孟,尷尬的笑了笑。
莫無畏看了看莫琪的傷勢,說:“以后可要小心點。”
莫琪輕輕的點了點頭。
梁孟瞪著樊正不說話。樊正看到梁孟瞪他,感到莫名其妙,便問他:“梁兄,你瞪我做什么?”
梁孟被問得啞口無言,心想他難道不知道我為什么瞪他?真是裝瘋賣傻。
樊正對莫無畏說:“只是皮外傷,過一陣子就會好的。”然后他把一瓶金創(chuàng)藥交到莫無畏的手里,叮囑說:“每天換一次藥,好的會更快。”
莫無畏接過藥,點了點頭,說:“好。”然后他拍了拍樊正的肩膀,說:“謝了!”
梁孟看到這一幕,感到奇怪,他心里盤算著為什么樊正把藥給了莫無畏。
莫琪注意到梁孟的表情,一把從莫無畏手里奪過藥瓶,對樊正嚷道:“是我受傷了!你眼睛長歪了嗎?!”
莫無畏一臉的無奈,對莫琪說:“府尹大人命令我送你回家,我?guī)湍愦е惺裁床粚Γ俊?
莫琪說:“我只是受了點皮外傷而已,用不著誰送我回家,而且,我還能繼續(xù)巡街呢!”
梁孟說:“你還是應該回家養(yǎng)傷,我一個人就可以。”
“今天是我進開封府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大案子,難道不應該慶祝一下嗎?”莫琪說。
梁孟看著樊正,想知道樊正的意見。
樊正想了想,說:“只要你高興,怎么都行。”
梁孟搶著說:“我們來了這么長時間還沒有請人吃過飯,不如過幾天莫琪的傷好了,由我做東吧。”
莫無畏把受傷的莫琪帶回家,母親和小蕓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看著母親關切的神情,莫琪知道母親在為她擔心,說:“只是一點皮外傷而已,娘你不用擔心。”
“我怎么不擔心呢?我的女兒為了抓賊受了傷,如果那些壞人還有同伙呢?萬一他們報復你該怎么辦......”
莫琪說:“娘,我是一個捕快,抓賊是我的職責。如果擔心被報復,我還有什么資格佩戴魚牌呢?”說著,她把佩戴在腰間的魚牌拿在手里晃了晃。
母親還要說話,莫琪搶先說:“娘,你放心吧,你女兒我,文武雙全,就算有人報復,也會平安無事的。”
母親沒辦法再勸,便吩咐小蕓:“記得每天給小姐上藥。”
小蕓應了一聲,含情脈脈的看著莫無畏,莫無畏卻把臉側向一邊,回避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