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琪一直在開封府等待,她見到尚府尹垂頭喪氣的跨進大門,就明白他失敗了,心中有些失望。
尚府尹看到了莫琪,有氣無力的說:“跟我來吧。”說完他就上了樓。
莫琪沒有立刻上去,她去水房倒了一碗溫水,端給尚府尹。
尚府尹無力地揉著太陽穴,說:“真是可笑!”
莫琪不敢言語,默默地放下了那碗溫水。
尚府尹看了看莫琪,說:“我愧對所有死去的人。”
一陣沉默之后,莫琪說:“不是你的錯。”
尚府尹看著桌上他寫的那些文章,越想越氣,他把那些文章撕成雪片,一邊撕一邊怒氣沖沖的說:“可笑!可笑!我竟然寫過這樣的官樣文章!什么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都只不過是為官之道上的取舍!”
莫琪見尚府尹這么激動,心里有些害怕,她從沒見他這么失態過,她很擔心尚府尹撕掉的那些稿子,那些稿子是他的心血,他憑借這些稿子和保守派斗爭。莫琪想阻止他:“尚大人!”
尚府尹撕夠了,坐了下來,喝光了碗里的水。莫琪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尚府尹沉默了許久,說:“已經能確認,爆炸的私酒坊就是鄭玉的私產,可是皇上和丞相都不同意緝拿鄭小王爺。”
莫琪心里明白了七分,任誰都能明白,皇親貴族的命和普通百姓的命是不同的,若非謀逆大罪,鄭玉是不可能被處死的。
“因為,他們都不想得罪宣華公主。哼,真是可笑,他們的地位比這幾十條人命重要。”尚府尹自語道:“做官究竟是為了什么?難道不是為了黎民百姓?難道不是為了伸張正義?既然不能保一方平安,那這變法又有什么用!”
莫琪心里很不是滋味,但還是安慰他說:“尚大人不必自責,我都明白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處理好善后事宜,大人,您要振作起來啊!”
尚府尹才想起,還沒有厚葬那些因為救火而犧牲的人。外面天色已晚,他打起精神,說:“明日我再去求丞相,厚葬這些兄弟,還有莫無畏和樊正……”
莫琪的眼淚已經簌簌的落下,說:“尚大人,我該回去了,我爹娘還不知道這件事……”
外面亂成一鍋粥,監獄里卻安靜的出奇。孟婆婆獨自一人待在牢里,啃著如石頭般的窩窩頭。她的臉異常的冷峻,這窩窩頭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感覺,她吃它只是為了活下去。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牢房中的寂靜,可是這影響不到孟婆婆,她現在是個活死人,對任何事物都毫不關心。
牢房的門開了,梁孟走了進來,他見到自己母親披頭散發的蹲在角落里啃窩窩頭,嚇了一跳,他的母親十分愛美,如今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他對看管牢房的差役說了聲“謝謝”,差役笑了笑,將門鎖上,離開了。
梁孟走到母親面前,仔細看了看,的確是他母親,說道:“雖然你殺了我父親,還殺了那么多人,但你還是我的母親。”
“他不是你父親。”孟婆婆放下窩窩頭,盯著梁孟,她被梁孟臉上的疤痕嚇了一跳,問:“你的臉怎么了?”
梁孟說:“拜你們所賜。你剛才說的什么?”
孟婆婆上前輕輕撫摸梁孟的臉,眼里竟然含著眼淚:“你的臉……”
梁孟一把推開她的手,說:“你剛才說的什么?誰不是我父親?”
孟婆婆感到很傷心,她落下了一滴眼淚,說:“那個叫做梁福的男人不是你的父親。”
“誰是我父親?”梁孟詢問道。
孟婆婆輕輕地笑了笑,說:“當年,你親生父親進京趕考,他答應我,從京城回來就娶我為妻,沒想到他進京之后就沒再回來。我肚子里已經有了你,只好隨便找了個人嫁了。后來,姓梁的發現你不是他兒子,要休了我,我就把他殺了。”
梁孟不敢相信她說的是真的:“為什么要殺了他?為什么要白白背上一條人命!”
“不,我必須殺了他。”孟婆婆說:“他要去揭發你爹,我不能讓他這么做,所以必須殺了他!”
“我爹是誰?”梁孟問。
“他是……”孟婆婆猶豫了一下,覺得應該在她臨死前告訴兒子父親是誰,就繼續說道:“鄭帥,就是宣華公主的駙馬。”
“什么?”梁孟不敢相信他聽到的是真的:“那鄭小王爺……”
“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孟婆婆說:“梁福死后,鄭帥派人來找過我,他知道我經營梁家莊,就說茶酒生意好做,還說等賺夠了錢,就和我做一對神仙眷侶。”
梁孟的臉陰沉下來,在他心里,母親是十惡不赦的,可聽她這么說,似乎只是被鄭駙馬利用了的蠢女人。“你為了他殺人?”梁孟問。
“沒錯,就算我被傷害一百次,也不要他被傷害一次。”孟婆婆的眼神很堅定。
“所以你殺了孫成、衣小刀。”
“沒錯,我不能讓孫成出賣他,也不能讓衣小刀恢復我的相貌。”孟婆婆冷靜的說。
梁孟心里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開:“你是怎么找到衣小刀的?”
“呵,”孟婆婆冷笑了一聲,說:“他告訴我的,他的交際很廣,到哪里都有朋友。”
梁孟知道開封府出了內奸,但他不知道內奸是誰,也許是誰并不重要。
“梁孟,”孟婆婆說:“你還是個孩子,不懂官場上的規矩,日后你也許就會明白,好人難得信任。”
第二天,尚府尹又去找了王丞相,請求將那些犧牲的將士和捕快厚葬,并且給他們的家屬一些撫恤金。王丞相很痛快的答應了。
守靈七天后,王丞相為這些人舉辦了盛大的葬禮,每家給了五十兩銀子的撫恤金。
莫琪作為莫無畏的親屬,也參加了葬禮。她十分的木然,對這個葬禮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就好像莫無畏沒有生過一樣,或者莫無畏的存在就是她的幻覺。
莫老板已經哭成了淚人,他就這么一個兒子,還沒有成家生子,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寄托他對兒子的愛。當那五十兩銀子被強行塞到他手里的時候,他拒絕了:“我兒子都沒了,要這個錢又有什么用呢?還是留給公家吧!”
莫琪也忍不住哭了,她失去了自己的親哥哥,還失去了剛剛確立關系的的愛人。小蕓在莫老板身后,她剛給莫無畏做好了一雙冬靴,靴子上繡的梅花惟妙惟肖,可惜莫無畏還沒有試穿一下就走了。
尚府尹站在臺上,聽著丞相的講話,他恨自己沒能在爆炸之前查封私酒坊,更恨自己沒有能力將鄭小王爺緝拿歸案。而那個鄭小王爺這次徹底的安全了,宣華公主將他軟禁在府里,他不敢踏出公主府一步。
幾天后,尚府尹被百官彈劾,皇帝決定派他到江州去,而王丞相則因為這件事,自己主動提出的退位。
臨走之前,尚府尹特意去莫無畏的墳前拜了拜,莫無畏的墳和樊正的墳離得很近,他看到莫琪在給樊正燒紙。
“莫琪。”他說。
莫琪看了看他,繼續燒著紙,一邊打了一聲招呼:“尚大人。”
尚府尹走到莫琪身邊,蹲下來和她一起燒紙,問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也沒什么打算。”莫琪低著頭說:“只是不打算再干捕快了。”
“我也不打算當府尹了,我被人彈劾,要到江州去了。”尚府尹說。
莫琪驚訝的看著他,說:“江州山高路遠,貧瘠之地,您的姐姐是皇后,不至于把您貶的那么遠吧?”
尚府尹苦笑了一聲,說:“我只是個外戚,朝中一半的人都在彈劾我,當然是貶的越遠越好。”
“他們不想讓你再查下去了。”莫琪失望的看著面前的墓碑,又添了一些紙。
尚府尹抿著嘴,說:“我也不想在京城待了,不如去江州保一方平安。”
這時,他們身后傳來了一個男聲:“你們也在啊!”
二人回頭一瞧,是梁孟,他提著一籃水果,是給莫無畏和樊正的貢品。
梁孟走上前來,將籃中的瓜果擺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頭。尚府尹問他:“明天我的調令就能下來,過幾天就啟程去江州了,你們在這邊,要常過來看看。”
梁孟點了點頭,說:“放心吧,我會常來的!”
莫琪卻顯得有些猶豫,從剛才到現在,她心里一直都在思考要不要跟隨尚大人去江州。
尚府尹好奇的看著莫琪,梁孟也問她:“莫琪......”
“哦……”莫琪回過神來,說:“我恐怕不能常來了,我想跟隨尚大人去江州。”
尚府尹和梁孟都大吃一驚,尚府尹說:“你可要想清楚,江州可不比京城啊!”
“我想清楚了。”莫琪說:“待在京城只會讓我想起傷心事,遠去江州也不一定是壞事。”
孫成的案子已經轉交大理寺,經大理寺查明,孟秋云為了一己私利,私自釀酒賣酒,走私茶葉,與國爭利,為了隱瞞自己所做的事情,故意殺害知情人孫成和畫師衣小刀,其罪當誅。
大理寺丞將查明的內容報給了神宗皇帝,皇帝看了看呈上來的奏折,用朱筆在上面畫了一個圈。
過了很長時間,大概半年吧,孟秋云被斬首了,她是整個案子中唯一被斬首的人。梁孟為自己的母親收了尸。那個時候,尚府尹和莫琪已經到了江州。
日月星辰還在交替,山川依然橫亙連綿,河流依然東流入海,沒有哪件事被耽誤。再過幾十年,就不會有人記得,京城曾經出過一樁孫成案,也不會有人記得那場死了幾十條人命的爆炸案。時間撫平了受難者的傷痛,也帶走了人們的記憶。
怎么說呢。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