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畏和梁孟找到了那個叫做大興的制陶作坊,在城東的商販聚居地,這里人口密度很大,到處都是樓宇,最高的樓有七層,這些樓都是京城本地的富戶蓋的,租給從外地過來的人。這塊地方也是令開封府最頭疼的地方,在這里投入的人力比其它地方的都要多,因為這里不僅人多,而且魚龍混雜,集合了京城的三教九流,經常發生搶盜案。
大興作坊就夾雜在這三教九流之間,周大興的家是三層樓,帶一個院子。一樓和院子被他用來制作陶器,就是所謂的大興作坊,二樓和三樓都是家人居住。
莫無畏和梁孟進了院子,院子里的工人看到他們,并沒有停下手頭的工作。周大興看見他們,從屋里出來,問:“兩位官人找誰?”他的語氣特別笨拙生硬,好像剛剛學會說話一樣。
梁孟上前一步,說:“我們是開封府的捕快,過來找周大興了解一些情況。”
“我就是周大興。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周大興的語氣還是特別生硬。
莫無畏對周大興打量一番,周大興身上的皮膚黝黑,肌肉很發達,臉上輪廓清楚,毛發旺盛,長者一雙豹子眼,鼻頭圓圓的,嘴唇厚厚的,看起來像是一個正經干體力活的人。
“我們想查一種陶罐,是你們做的。”莫無畏四下看了看,發現墻角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壇子:“就是這種。”莫無畏指著陶罐說。
“官人,那個是我們做的樣品,不過這種罐子銷量并不好,因為大小不適合家用。”
莫無畏和梁孟順著聲音一瞧,是個女子。
“這是我老婆,你們有事就找他吧。”周大興的臉上也沒什么表情,自顧自的去干活了。
“哎喲,兩位官爺里面請。”那女子請莫無畏和梁孟進屋,說:“我姓蘇,是這里的老板娘,你們叫我蘇兒就可以了。那種陶罐是客人定做的,官爺是想尋那客人嗎?”
莫無畏覺得這個女子看起來很精明,于是試探的問:“你們知道是誰定做的這陶罐?”
“喲……”蘇兒捂嘴笑道:“瞧您說的,我可不是那樣不仔細的人,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呢。”邊說邊從柜子里找了一份賬本,說:“是去年訂的貨。”她翻開賬本仔細查看,過了一會兒,指著一個地方說:“在這兒呢,訂了五十個,來這兒取走的,訂貨的人是——竇羽。”
“竇羽?”梁孟問:“您認識他嗎?”
“我知道竇羽是誰。”莫無畏說:“這案子破了。”他拉著梁孟走出作坊。
“竇羽是誰?”梁孟問。
“是竇金的兒子。”莫無畏說:“早聽說竇金的兒子頑劣不堪,經常混跡于花柳之地,還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拜了兄弟成立幫派,竇金為了他這個兒子,可是花了不少錢啊。”
梁孟知道竇金,也知道他在京城有許多鋪子,但是從沒聽說過竇羽。“你為什么說這個案子破了?”梁孟問莫無畏。
“竇羽和這個案子有關系,我們就可以通過他順藤摸瓜,這案子可不就破了嘛。”莫無畏說。
“莫捕頭,我們要不要把竇羽保護起來?”梁孟想起了衣小刀,他怕竇羽這條線索也會斷。
“你說的很對!走!”莫無畏也覺得事情很嚴重,加快了腳步。
夕陽西下,窗外紅紅的晚霞成了美麗的風景。
尚府尹可沒工夫看外面的風景,他正在核對竇金賬簿上的數字。他已經核對了一個下午,案臺上擺放著一些紙張,上面都是他挑選出來的可能和案子有關系的賬目。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管家拿來了燈,為尚府尹點上,放在案臺上。
“張全,去讓廚房做點吃的。”尚府尹說。
張全諾了一聲,就出去了。沒過多久,他又回來,尚府尹感到奇怪,問:“吃的已經做好了?”
張全說:“回大人,沒做好。莫捕頭在門外要見您,還帶著另一個人,看著面生。”
“知道了,讓他們進來。”尚府尹說:“對了,讓廚房多加幾個菜。”
張全又諾了一聲,出了門去。
不一會兒,莫無畏和梁孟進屋來,向尚府尹行了個禮。
尚府尹看了看梁孟,問:“這么晚來找我有什么事?”
莫無畏說:“回稟大人,今日屬下和梁捕快一起去查陶罐這一線索,結果發現,訂購這些陶罐的人是竇羽,竇金的兒子。”
尚府尹未動聲色,莫無畏接著說:“屬下和梁捕快一起,已經把竇羽關押起來了,他現在很安全。”
尚府尹還是不說話,似乎在思索著什么。莫無畏接著說:“來這里之前,我們對竇羽進行了審問,結果不太樂觀。”
“竇羽怎么說的?”尚府尹的眼睛亮了一下,問莫無畏。
莫無畏和梁孟對視了一眼,接著說:“竇羽說他不認識周大興,也從沒去過大興作坊。我們試過了,他說的應該是真話。這個案子看來沒那么簡單。”莫無畏垂下頭,心情有些沉重。
“竇羽雖然頑劣,但還不至于卷入到這樣的案子中。”尚府尹低下頭整理案上的紙張,說:“我與竇羽曾經一起在國子監讀書,他不敢做走私茶酒這樣的事情。”
尚府尹又看了看那些賬目,問:“他們從什么時候開始定做的陶罐?”
莫無畏給了梁孟一個眼色,梁孟說:“去年二月。”
尚府尹點了點頭,說:“沒錯,去年年初頒布的新法,規定茶酒官營。他們的反應很快。”
“尚大人,”梁孟的話很突然:“屬下的事,不知道和這個案子有沒有關系。”
尚府尹感到奇怪,問道:“什么事?”
“屬下是里梁家莊人,那里的特產是毛尖茶和燒酒,以前莊子上的茶酒都是百姓自由買賣,賣回來的錢出一部分用來交賦稅。自從去年實行新法以來,莊子上的茶酒就不允許私自買賣了,必須賣給茶酒司,而價格也是茶酒司說的算。就是那個時候,我爹突然得了急病去世了,死時指甲是紫色的,我一直認為他是中毒而死,到現在還在追查這件事。”
尚府尹沒想到梁孟會跟他說這些,他也無法確定這件事和案子是否有關系,他有些為難,問:“你是要我追查你爹的案子嗎?”
“以屬下的能力,很難追查出真兇。”梁孟說。
“好吧,梁家莊盛產毛尖,從孫成家里繳獲的贓物也是毛尖,或許真的和你們梁家莊有聯系,你再跟我詳細說說莊子上的情況吧。”尚府尹說。
“老板,給我來壺酒,再弄兩個些招牌菜,要可人愛吃的。”
說話的人是鄭公子,宣華公主的兒子。宣華公主是皇帝的同胞姐姐,深得皇帝信任,雖然說公主不能干政,但宣華公主在朝中還是有權勢的。
“喲,鄭公子,您請……貴客上門,有失遠迎……”莫老板連忙招呼著。自從可人搬來,鄭公子就成了百合樓的常客。
鄭公子笑了笑,自己沖上樓去了。
莫老板看著他的背影,“嘖嘖”的搖著頭,心里念叨著:“這些紈绔子弟呀!”他掏出一個本子,把鄭公子的名字寫了上去。“呵,這個可人,倒是有些本事,連鄭公子這樣出身的權貴都為她所傾倒,真是奇女子啊!”莫老板瞅了瞅樓上,心里犯著嘀咕。
“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嗎?”可人一邊對著鏡子梳頭,一邊說。她從鏡子里能看見鄭公子。
“還沒有,孫成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們殺他,竟然都不跟我商量。”鄭公子無聊的擺弄著扇子。
“他已經暴露了,茶酒司已經查到他了,姓尚的也正在查他。”可人生氣的看著鏡子里的鄭公子。
“我們可以找關系,讓姓尚的不好再查。”
“他是皇后的弟弟,可以出入皇宮,難道你的后臺比他還硬?”
“你說呢?”鄭公子撇嘴一笑。
“切。”可人繼續擺弄著頭發:“那你為什么要跟我們合作。”
鄭公子低下了頭。他的母親是宣華公主,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是當今圣上的同胞姐姐,地位不可謂不高了。從小,鄭公子的衣食不可謂不好,可是,他卻壓抑的喘不過氣。母親太強勢了,父親在家里唯唯諾諾,而母親動不動就揚言要殺了他。鄭公子的童年在母親的嚴厲管教下度過,他被逼著學這學那,可是哪一樣都沒學好,到現在童生試還沒有考過,而和他同年的好些人已經考中秀才。母親怨,怨兒子蠢笨,怨自己竟然下嫁給這樣一個唯唯諾諾、不懂得教育子孫的男人。
“京城的買賣事宜是你們負責的,如果不能繼續下去,我們手里的貨可就要賣給官府了。”可人收拾好頭發,站了起來,款款的走到鄭公子面前。
“知道了,我會盡快找到人的。”說著他撫摸著可人的細腰,輕輕的抽出衣帶……
尚府尹聽完梁孟的介紹,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知道梁孟的父親梁福很有可能是被謀殺的,可沒有任何證據,除非重新驗尸,可是過了這么長時間,尸體應該只剩骨頭了,驗尸的難度太大。而且,即使真能確定梁福是中毒而死的,也不能確定是他殺,梁福是可以自己喝毒藥自殺的,更何況他們根本查不出到底是誰下的毒。
“破案有難度,沒有合適的突破點。”尚府尹說。
梁孟的眼睛里本來是充滿希望的,聽尚府尹這么說,黯然失色。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莫無畏拍拍梁孟的肩膀,說:“你我都是捕快,知道這案子難破,不過你放心,總會有辦法破案的。”
梁孟點了點頭,說:“說不定我爹的死和孫成的案子也有關系。”
尚府尹雙手托著下巴深思著,說:“孫成和竇金、竇羽有什么聯系?你們去查一下,他們之間以前有沒有緊密的聯系。”
樊正把莫琪送回家,兩人還在門口牽著手不肯松開。樊正親了親莫琪的額頭,說:“明天還會見面的。”
莫琪戀戀不舍的松開了手,一步三回頭的進了大門。
剛回到院里,就看見母親在屋里坐著,小蕓正忙活著燒水泡茶呢。
莫琪長舒一口氣,她越來越不喜歡母親了,她總是神經兮兮的,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如驚弓之鳥,而且總是逼著莫琪成親,好像不相信莫琪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一樣,更要命的是她總是能說出一堆道理,比如“自古以來女人就是要成親并且生至少兩個孩子”、“女兒嫁出去就成了婆家人”之類的,這些毫無邏輯的、非常篤定的、結論性的語句讓莫琪不勝其煩,可她知道,就算她告訴母親那是錯的,母親也一定聽不懂。“這次她又要作什么妖。”莫琪心里想著,進了屋。
母親見她回來,連忙過來拉住她的手,好像很高興,說:“我的女兒啊,真的要嫁出去了。”
“娘,你在說什么啊!”莫琪有點生氣。
“怎么?我說的不對嗎?剛才我還看見,你和樊正倆在咱家門口卿卿我我的,難道你不是要嫁給他了?”
“沒有那么快。”莫琪不耐煩的說。
“什么?樊家應該快點提親,難道白占了我女兒的便宜?”母親生氣的說。
莫琪感到不可思議:“他沒有占我的便宜,娘,你怎么能胡說呢?”
“我胡說什么了?”母親生氣的說:“樊家就是應該早日提親,自古都是這樣,男方要拿著彩禮到女方家提親,難道他家不守傳統?”
“娘,我是說,我們還沒走到這一步。”莫琪解釋說,
“什么叫沒走到這一步!”母親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們倆都牽手了,都被別人看見了,他不娶你?他不娶你天理不容!”
“哎呀,”莫琪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終止這樣的對話了:“我的娘親啊,成親這么大的事情,總不至于這么急,是吧。”
“你們這還急呀,”母親著急的用手指輕輕點著莫琪的腦袋:“你們都認識多長時間了?大半年了,你可長點心吧,有些人都笑話你不守婦道呢。”
莫琪沒說話,雖然她覺得母親這番說辭沒有道理。
“哎呀,樊正是樊家的嫡子,嫡子成親,彩禮少說也得絲綢十匹、紋銀一百兩、黃金五十兩,最好能有一輛馬車……”
“娘,你是在賣女兒嗎?”莫琪終于忍不住了,在此之前,她已經強壓著怒氣。
母親絲毫沒有感受到女兒的氣憤:“這是自古以來就流傳著的傳統,老人總是不會錯的。”
“好,你口口聲聲說傳統,咱們就好好討論討論傳統!”莫琪的聲音都有點發抖了:“盤古開天辟地,女媧造人,您知道吧?那個時候有彩禮嗎?有成親的風俗嗎?沒有,那時候的女人生了孩子都不知道孩子爹是誰,那時候的人算不算古人?當然算,按照那時候古人的風俗,我們現在還應該是由女人組成部落生活。后來到了炎帝和黃帝的時期,成親送點糧食果子的就行了,也沒有現在這么隆重啊。有史書記載的夏商周,成親越來越復雜了,需要銀子、布匹了,這些也不是在遵循傳統,而是他們改變了以前的風俗,把原來的彩禮變得更貴重了。所以您一直在說傳統傳統,其實傳統都是在變化著的,彩禮這個風俗,到現在都已經發展到極致了,只要家里生了兒子,就得攢一輩子的彩禮錢,生女兒的又要攢嫁妝,大家都互相攀比,如果我說的沒錯,您一定也要和那些老姐妹們比彩禮,你們在比什么呢?是在比誰家女兒賣的錢多。”
母親眨巴眨巴眼睛,思索了一陣,說:“所以,不還是得要彩禮嗎?你埋怨我跟人家比,我當然要比,憑什么別人家的女兒彩禮多,而我家女兒彩禮就少了?我生的女兒難道不如她們?”
“……”莫琪已經不想再說什么了,她就知道,母親是聽不懂的。
這時,小蕓慌慌張張的跑進屋,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氣喘吁吁的對莫琪說:“小姐,你看。”她將手里的茶葉包遞給莫琪,莫琪一瞧,大吃一驚——茶葉包里裝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茶葉,而是銀票,厚厚的一疊銀票。
“這是哪里來的茶?”莫琪問小蕓。
“就是前幾天您帶回來的,您說是尚府尹給的。”小蕓的眼里寫滿了慌張。
莫琪收起茶葉包,看了看小蕓,又看了看母親,說:“這件事誰也不準聲張。”
小蕓和母親都點了點頭,莫琪將“茶葉”包好,放到柜子里,對母親說:“你放心,我不會拿這個銀子的,明天一早我就去還給尚大人。”
母親點了點頭,說:“對,這種錢不能拿。”
“嗯,”莫琪說:“我累了,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