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您送的酒沒味道啊!”
自從莫老板聽了莫琪的建議,免費送茶酒,店里的生意又好轉了。雖然送出去的茶酒都是用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可是水卻不用花錢,從井里打出來就是了。于是,這酒里的水越加越多,茶也越沖越淡。
“客官,酒是免費的,送您解饞用的,若是真想喝酒,咱這還有燒酒二兩銀子一壺。”莫老板笑呵呵的說。
客人從腰上解下錢袋,笑了笑,說:“二兩銀子?真是今時不同往日,還是結賬吧!”說著從錢袋里掏出銀子,遞給莫老板。
莫老板笑呵呵的接過銀子,重新算了一遍賬,又找給客人一些碎銀子,畢恭畢敬的說:“客官慢走,下次再來!”
客人走后,莫老板叫來負責茶酒的小二,訓斥道:“酒里再少兌點水,一壺酒就兌半壺水,你兌的太多啦!”
樊正招呼莫琪趕緊走,今天就是約定好的取畫像的日子。不知為什么,莫琪總是覺得心里沒底,或許復原出來的畫像也沒什么用。
她和樊正穿過擁擠的書畫市,來到衣小刀的店門外,發覺了異樣:店門緊閉著。
莫琪問了旁邊畫鋪的老板:“老板,這家店多久沒開門了?”
“也沒多久,就昨天沒開,興許是去哪個大戶人家畫像了。”店老板說。
不可能這么巧,莫琪已經感覺到不妙,給了樊正一個眼色。樊正推了推門,門竟然開了,不妙的預感更加強烈。
二人走進狹窄的店面,四周柜臺上掛滿了衣小刀自己作的畫,進門右側光線較好的地方,擺放著他的桌子,桌子上亂糟糟的,顏料和畫作混在一起——一個畫師是不可能這么擺放自己的東西的。
“一定是出事了。”樊正說,“房間不大對勁。”
“嗯,”莫琪也覺得不妙,她機警的看著四周,房間里安靜的只能聽見她和樊正的呼吸聲。或許是直覺,她朝著正對著門口的柜臺走去,她從沒覺得柜臺有那么高,順著柜臺向里望去,在黑洞洞的柜臺里,她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一幕。
樊正當場檢查了尸體,在衣小刀的胸口找到了一個針孔。倆人對視了一眼,樊正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割開了針孔周圍的皮膚,從里面取出了一枚毒針。這樣做很危險,萬一針扎破了手,樊正可能會當場死去。可是樊正當時沒帶手套,又急切的想取出毒針,只好徒手了。
“還是那個兇手,我們大意了。”莫琪感到一陣痛苦,她第一次嘗到被兇手挑釁的滋味。
樊正將那枚毒針裝起來,說:“是我大意了,當初請他幫忙,就應該想到他會有危險。”
兇手不惜再添一條人命,而且殺的人又這么關鍵,看來孫成案的背后隱藏著不小的秘密。樊正惋惜的看著衣小刀的尸體,搖了搖頭,對他說了聲“小初,對不起”,然后對莫琪說:“孫成的案子不簡單,我們得跟你哥商量一下,報告尚府尹。”
莫琪使勁兒點了點頭,說:“對!”
尚府尹的眉頭緊鎖著。他最近被朝中保守派攻擊,全是因為他新寫得那篇文章,聽說左丞相司馬光都震怒了,說他是藐視古制、背叛儒學,還有人說天下讀書人以尚公為恥,甚至有人懷疑他的官位來路不正,讀書人十年寒窗、一朝中舉才能在朝堂上謀個一官半職,在樞密院待上三四年才能得到晉升封官,能到四品怎么也得過個十幾年,而他年紀輕輕,就可以坐上府尹的位置,全是因為他仗著是皇后的弟弟,有機會進宮去蠱惑皇上。這些議論讓尚府尹不勝其煩。
“請衣小刀幫忙畫像這件事還有誰知道?”尚府尹問。
“回大人,”樊正說:“是莫捕頭讓梁孟告訴我的,然后我和莫琪一同去找的衣小刀,所以,最初知曉此事的只有咱們四個。”
“我相信你們四個,”尚府尹說:“你們有沒有對別人說起過此事?”
莫無畏說:“尚大人,這件事我覺得很蹊蹺,現在在場的一個是我妹妹,一個是我好友,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尚府尹想了想,說:“好,這件事就告訴你們三個,不得外傳。”
莫琪和樊正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莫無畏。莫無畏沖他們堅定的點了點頭,莫琪和樊正也堅定的點了點頭。
尚府尹見他倆準備好了,說:“其實茶酒司已經盯著孫成有一段時間了,這個孫成是走私茶酒的,已經有店家招供了。他們本想盯著孫成,抓出他的上線,可沒想到在這關鍵的時候,他被殺死了。孫成死后,茶酒司就找到了我,我和莫捕頭商議后覺得,這個案子不簡單,很有可能牽扯出大人物。昨天,我跟王丞相碰了頭,一起稟報了皇上,皇上讓我先找出證據,一旦幕后黑手露出了破綻,就交由王丞相和大理寺處置。可是,孫成案過了這么長事件,我們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莫琪心里有一個想法,她不敢說出來。
“難道是有內鬼?”樊正說。這正是莫琪不敢說的想法。
尚府尹的臉色很嚴峻:“我們在明處,兇手在暗處,是不是內鬼還不能下定論,但是你們一定要小心,除了你們幾個,不可以再把這個案子的進展透露給任何人。”
莫琪的心里閃現出竇金的形象來,竇金一直都在打聽孫成案的進展,莫琪早就對他起疑心了。
尚大人看著眼前這三個人,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不光是因為自己被朝中保守派謾罵,還有眼前這幾個人,他們都不像是辦大事的人,孫成的案子有可能會成為懸案。
莫琪心里也挺緊張,她才剛進開封府不到一年,就碰到這樣的案子,她感到棘手,害怕自己不能擔當重任。
莫無畏已經想了很久,到底該從哪個角度去查孫成的案子,最棘手的是兇器找到了,案子卻破不了。
樊正嘆了口氣,說:“尚大人,不如重新再查一次案子吧,也許是之前出現了疏忽,我們再勘察一次案發現場,這次又多了一樁命案,兇手一定會留下破綻的。”
“好,我也是這么打算的。”尚府尹對樊正說:“你和莫琪再回去檢查一下案發現場。”又對莫無畏說:“無畏,你再排查一下孫成的關系網,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另外找找目擊證人。”
衣小刀的畫室其實很簡陋,只是兩丈見方的屋子里,四周都擺著貨架,貨架上擺放著畫畫用的宣紙、顏料、墨汁等用品,還有很多畫作,有的畫卷起來放在貨架上,有的畫被掛起來供人欣賞。
“兇手殺他,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已經復原出兇手的樣貌了。”樊正說。
“可是這樣一來,兇手肯定已經毀掉畫像了。”莫琪說。
兩人翻找著線索。在衣小刀平日畫畫的桌子上,樊正找到了一點東西——掛在桌腿上的布絲。由于衣小刀的家具都很老舊,他的桌子也年久失修,木質桌腿有些開裂,起了倒刺,或許是兇手在尋找畫像的時候衣服碰到了倒刺,這一綹布絲才能被保存下來。
“這只是一根線,能破案嗎?”莫琪問。
“不管怎么說,這不是衣小刀平時穿的布料,或許可以通過布料的來源破案呢。”
“這樣太麻煩了吧……”
“麻煩也得干,說不定就能破案。”樊正嚴肅的說。
莫琪翻看桌子上的畫作,都是一些草稿,顯然已經被兇手翻過了,因為桌子上亂作一團。
“別動!”樊正突然說道。
莫琪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僵在那里。
樊正指著她手中的畫紙,說:“你看,一個手印!一定是兇手不小心碰到墨汁留下來的!”
莫琪順著樊正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是一枚淺色的手指印,不過倒還算清晰,可是這又有什么用呢?
樊正收起那張畫紙,說:“或許是兇手碰到了還未干的畫作,手上沾了墨,在翻看的時候留下來的。”
“人人都有手指印,這一枚怎么算證據?”莫琪不太樂觀。
“只要這枚指印不是小初的,說不定就有用。”樊正撇嘴笑了笑,給了莫琪一個輕松的表情。
孫成生前租住的房子還貼著封條,只要案子一天沒破,封條就不允許解開,為此,開封府每個月要給房主二兩銀子作租金。
樊正和莫琪一同進了屋子,幾天沒有人,屋子里已經有了一層浮灰。樊正仔細的檢查每一個角落,希望找到新的線索。莫琪則四下打量著,她想,兇手和孫成能在一起吃飯,說明兩人是認識的;一個打扮妖艷的女子,能讓孫成花大價錢請她去會仙酒樓的,一定不是普通女子。
“喂!你想什么呢?過來幫忙啊!”樊正沖莫琪喊道。
樊正在使勁兒的搬柜子,這房間就這么一個柜子,靠著墻放著,之前勘察的時候他們沒有碰過柜子。莫琪回過神來,連忙跑過去幫忙。倆人使勁兒挪開了柜子,他們都驚訝的發現,柜子下藏著地下室隔板。
莫琪打開隔板,露出了向下的臺階,可是他倆都沒帶燈籠,不敢貿然下去。
“我的店就在附近,你在這里守著,我去取燈,一會兒就回來。”樊正開的藥鋪就在這附近,他可以就近拿到燈。
“好,你要快啊。”莫琪提醒他道。
沒過一會兒,樊正回來了,帶了兩盞燈籠,還帶了個伙計。他讓伙計在上面守著,自己和莫琪一起下去。
這地下室也不大,放滿了茶葉和酒水,奇怪的是地下室有風,可見為了避免酒水存放引起火災,還特意做了通風。樊正吹滅了燈籠,莫琪也吹滅燈籠,看到地下室前后兩邊各有一處亮光,那是外面透進來的光,房子前后都打了暗孔,既方便透光,也能通風。
“既然有這么多的貨,是不是應該有賬單?”莫琪說。
“一定有,我們仔細找一找!”樊正顯得有些興奮。
倆人找了很久,地下室除了茶葉和酒水,再沒別的東西了。
“或許別的什么東西能提供一點線索?”莫琪覺得這個地下室一定有能提供線索的地方。
“陶罐。”樊正發現了一大罐茶葉,把陶罐搬起來,讓莫琪蹲下來看罐底,莫琪看到罐底用隸書寫著“大興”兩個字。
“‘大興’是什么?”莫琪問。
“這得問你哥,我猜應該是這個走私茶酒的組織。”樊正說。
“你有沒有聽說過圖騰是山茶花的組織?”莫琪聽到“組織”這兩個字,想起了梁孟之前佩戴的山茶花。
“山茶花?”樊正仔細想了想,說:“哦,你說的是孫成身上紋的那一朵吧,我還真的沒有聽說過山茶花圖騰。”
梁孟找到了可人。可人在百合樓的樓上有個房間,是莫老板無償安置給她的,這樣方便客人找她,而且可人能為百合樓吸引來飲酒客。像可人這樣的姑娘,莫老板接濟了不少,她們住在莫老板的酒樓里,互利互惠。
可人這個姑娘一直都很特別,剛出生就被重男輕女的父母拋棄在路邊,她是在慈幼院長大的,七八歲的時候被梁孟的母親孟婆婆收養,那時候孟婆婆還挺年輕,梁孟的父親也還健在,她和梁孟就像親兄妹一樣。后來梁孟的父親去世了,孟婆婆一人管理著莊子,也許是她急于希望兒子成家,從他們成年起,孟婆婆就一直想讓他倆成親。倆人一直都像兄妹一樣,突然要成親,自然是誰也不愿意。梁孟一直拖著,說“男兒應當先成家再立業”,參加了一次科舉,沒考中,又參加了幾年的官府應試,才進入開封府做了捕快。可人呢,明面上是到京城來混日子,其實是到京城來打理孟婆婆的生意。
梁孟不敢與可人對視,自從成親的鬧劇以后,他總覺得和她對視很尷尬。“孫成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梁孟問可人。
可人正對著鏡子畫眉,聽他這么問,倒也沒覺得驚詫,一邊繼續畫眉一邊說:“你覺得他跟我們有關系嗎?”
“他是你們和京城之間的聯絡人,給你們送貨,很有可能是你們發現他暴露了,所以了結了他。”梁孟不自覺的向可人瞟了幾眼。
“呵呵……”可人已經畫完了眉毛,掩著嘴笑了起來,“要了結也應該是他們的人來做了結,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她回頭看著梁孟:“梁捕快這么快已經把自己擇清楚了,一口一個‘你們’,好像梁家莊跟你沒有半點關系一樣。”
“一個走私茶酒的組織,跟我能有什么關系!”梁孟很是生氣。
“那你為什么不向官府告發我們?你大義滅親,就可以擇的干干凈凈了!”可人輕蔑的說。
“你以為我不想?”梁孟的臉漲得通紅,“你們害了我父親,我要找出兇手!竟然還侮辱他生前最喜愛的山茶花,我看到孫成身上的紋身,感到萬分惡心!那么純潔的象征,竟然被你們用作骯臟的標志。”
可人一動不動的盯著梁孟,過了許久,說:“我們做的就是純潔的事情。官府到我們那去收茶酒,把價格壓的極低,然后他們又高價賣給百姓,不如我們自己把茶酒直接賣出去,我們能得個好價錢,買家也能得實惠。現在我們不光要向官府提供茶酒,以前該繳的稅也一樣也沒少繳,如果不走私,莊子根本就經營不下去,莊上的百姓都要餓死!你說我們骯臟,說明你還活在官府畫的夢里,娘這么做都是為了莊上的百姓,我也是。如果你覺得我們骯臟,那就去官府告我們,如果你這么做,一定會被莊上的百姓唾棄的!”
梁孟聽了可人的話,覺得不可理喻,可人竟然把骯臟的事情看做是純潔的,他心想,呵,女人的邏輯呀!
“那你們也不應該殺人!”梁孟說:“你們殺了我父親,還殺了孫成。”
可人感到無辜:“梁老爺是得了急病去世的,而孫成的死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我爹根本不是得急病死的。”梁孟說:“他怎么死的你們心里清楚,我一定會查出兇手的!”他不想理會可人說了什么,說完這句話就推門離開了,他不清楚可人有沒有說話、說了什么話,他憤恨的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