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筱在館子里吃完飯，清洗完碗。靜靜走在去學校的路上。越過巷口，路兩旁的店鋪形形色色。

一聲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在耳邊響起，轉而一聲爽朗的聲音說出來。

“嘿嘿，仲大公子。”

蔣嘉濤搖晃著自行車鈴，然后雙手放把。眼里帶笑的看著仲筱。

“要不要我載你一截啊？”

仲筱沒有看他，覺得有些尷尬。

“你先走吧。”

“好，我等你回班昂。”

他手又放在把上，隨即一陣風似的跑過。

待仲筱來到班里，把書包放進抽屜。倏然摸到一條長長軟軟的東西，她下意識拿出來。

那是一條沒有頭的長長的蛇的尸體，滑膩惡心。斷了的地方還在滴著血。

“啊！！”仲筱一聲尖叫，忍不住干嘔，孟語訝異看過來，也嚇的驚呼。

仲筱后退幾步，驚魂未定。

孟語立即扶住她，幾個班同學看過來也急忙安撫仲筱。

“你沒事吧。”孟語擔心的皺著眉，咒罵道。

“怎么回事啊。誰干的啊！”

“干的人真是犯賤！賤死了！”

“對啊，嚇死了。”其他人也心有余悸，嘰嘰喳喳起來。

此時蔣嘉濤和幾個男生走了進來，看到這條蛇面面相覷。

蔣嘉濤奔到在仲筱桌位，嫌棄的把這條蛇叉起扔走了。

“誰放的啊？”大家想找出來兇手。

“好賤啊，干這種事！”

“蔣嘉濤，是不是你啊？是你給仲筱起的外號。”

“放屁，我是那樣的人嘛？老子要知道是誰肯定把他頭擰下來。”

“仲筱，你知道誰嘛？或者你惹過誰嘛？”有人問道。

仲筱垂著眸，用衛生紙擦拭著手里腥臭的血跡。

“我知道是誰……你們都走開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大課間的時候，仲筱做完操后上廁所回來。回來時居然發現自己的椅子上粘著膠水，桌子上也厚厚涂著一層。

“真是，渣滓。”仲筱的本子黏在桌上，她忍不住罵出來了。

蔣嘉濤看見了，也覺得顏面受損。居然有人自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干這事。接下來的幾節課間便一動不動不肯離開桌位。

陽光昏黃，沈柯之穿著灰色襯衣站在校門口的樹下。眉目疏淡，身體頎長。

仲筱走過去。

“來了。”他雙手插兜，站在了她旁邊。

這是極具暖色調的一個下午，學校那老舊的建筑頂都染著黃燦燦的陽，和底部的黯黑陰涼形成分界線。

她在前，他在后。兩個人的影子被夕陽拉的很長很長。

“奇怪。”走到巷口，沈柯之靠在青磚墻上。

“他們居然沒有找你麻煩。”

仲筱沒有告訴他，他們已經打擾過自己，而且繼續在作惡著。

沈柯之睨看仲筱，倏然湊的極近。他抓住她的手腕。

“你的臉怎么了？”

旋即他又放下仲筱的手，語氣陰沉。

“明天中午一起走。”

“不用。”仲筱說。“他們不會繼續找我了，只會……”用小手段。

“好。”沈柯之閉上眼睛，面色深沉。轉過身，一步步朝著遠方走去。

第二天早上仲筱去學校“他們”更狠了。桌椅直接散架了。

由于全班大部分都見證過事情緣由，老師也偏愛仲筱。罰款就沒有要，但找不出來誰干的，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大家幫助著忙活換了一個新桌子，仲筱覺得很累。

“仲筱。”孟語摸摸仲筱的手。

“別難過啊，也不知道誰針對你。”

“嗯。”仲筱把頭埋在手掌里，閉著眼。

“噯，給你講個八卦。關于吳波的。”

仲筱微微皺起眉。

“他被打了！”

仲筱一瞬只覺得心頭被什么緊緊一扯。

“什么？”

“昨個沈柯之一個人去和吳波他們五六個人打。把吳波打傷了。”

“什么……”仲筱捏著本子，眼里閃著復雜的神色。

“我聽別人說是因為之前吳波要給沈柯之難堪，結果把沈柯之惹了……”

……

周五放的比平時早一點，仲筱忍不住在學校旁的小賣部買了一袋話梅糖。剝出一顆含在嘴里。

遠方天空積起黑色云層，刮起一陣涼風。

仲筱看見了金華，那個與沈柯之有過短暫交集的少年。

他正在把煙賣給自己的同齡人，把那幾張鈔票緊緊攥著手里。

“便宜點嘛。我都買多少次了。”

“不行，這是最低的了，就是你常來我才給你這個價。你知道這個貨的，是牌子。”

“便宜點，不然我就和別人說你的貨根本不是外商弄的，是沈柯之在蛟龍幫撈的油水。”

“你敢！”金華那黝黑的臉上浮現怒色。

“我不是說說嘛，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樣的人。”

沈柯之把煙給金華，然后讓他再賣掉。轉遞給自己一些錢……仲筱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么反應，也許那天看到他們在交換東西就應該想到了。可是遠遠不及今天親眼目睹的感觸。

仲筱經過他身邊，看著他破褲子兜里的鼓鼓的煙已經賣完了。

被人撞見交易，金華表現的很鎮定。沉默不聞的往前走。

天由暗沉轉為明亮，太陽的金色在云朵浸了邊緣，路上這時已經有人提著筐子去河邊準備洗衣服了。

一個盤著頭發的少婦淺聲吟唱著，動聽空靈的歌謠在水塘邊飄蕩。

仲筱躺在床上，看一眼時間。然后繼續翻過身睡覺。

晴川歷歷，芳草萋萋。

仲筱打開門就被告知今天是可以逛熱鬧的一天。

隔壁鄰居跟她講今天去海營街的大道看看，今天那里有很多人倒賣東西。和集市一樣。

仲筱被廣生廣夏拉著去那里逛逛。

那條街上，每一間屋子里都擠滿了人。人群流動量很大。路邊鋪著賣東西的比比皆是。

陽光幾乎都被忽略的沒有溫度，來的人每個年齡段的人都有。

吃的有黏牙的芝麻糖，香氣飄飄的烤鴨。也有賣水果的，賣衣服和鞋子的。賣小燈籠和發光的毛球的……

廣夏拉著仲筱的手，硬是抱著一個塑料皮球不撒手。

正在準備付錢時，他們兩個的小姨出現了。她和仲筱道了聲謝，給她買個虎頭娃娃。拉著兩個孩子走了。

回去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干，仲筱就繼續在這里逛逛。

仲筱走到街頭，稍比中心有些冷清。仲筱一眼看到了沈柯之。

他坐在一個店鋪的階梯上，腳底一塊藍色的布上鋪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

幾個女生在他面前笑吟吟的，然后順手拿了幾個付了錢。

沈柯之兩指間夾著煙，笑著陪她們說話。等她們走了，沈柯之嘴角立刻垂下了，猛吸一口煙然后吐出來。

仲筱踱步到他面前，他緩緩抬起頭，眼睛里的冷清還未散去。

仲筱蹲下來，準備挑選一個小玩意。她捻起一串手鏈，銀燦燦的，夾雜著金色的銀杏葉。

她瞟見了他胳膊上的淤青，手中一緊。

“我要這個。”

沈柯之又吸了口煙，站起趨近俯視著。把她懷中的虎頭娃娃拿了過來。

“這個，是交換。”

仲筱愣了一下，然后緩緩直視他。走到他坐著的臺階。聯想到金華在巷子賣煙，她開口。

“你……很缺錢嘛。為什么還讓金華賣煙給自己同齡人。”

沈柯之好像聽到什么搞笑的事情，輕聲笑起來。聲音清爽明朗。

“不知疾苦的大小姐，你要嫁人的話千萬要嫁給一個有能力把你保護好的男人。至少不要了解我這樣的……污穢。”

“你不是，”仲筱眉蹙著，嘴動了動。想大聲的反駁他并且痛斥他對自己的評價。但最后只看著他然后歸于平靜。

沈柯之低著頭，緘口不言。揣摩著手里的虎頭娃娃。

仲筱抿唇，站著他旁邊。

過了一會，仲筱邁開步子。隨意走進一家書店。然后走過來。

“我看金華挺愛看書的，可以看看這個。”

沈柯之沒有說什么，任由仲筱把那本《童年》放到自己面前。

到了中午，沈柯之把東西收拾好，裝到手提箱里。

“你下午不擺攤了？”仲筱側著臉看他。

“我很忙。”沈柯之捏著拉桿往前走。

風平浪靜，早上朝陽，晚上夕陽。時而有風。

仲筱在文具店選著水筆，摩挲著改正液的包裝。

“你知道嘛？西頭那個老太太看樣子快要死了，我聽他們那邊說，最近老有烏鴉在她屋子后的樹上，嘰嘰喳喳的。”

“哦，就是沈柯之的奶奶？”店主磕著瓜子，問。

仲筱手中的改正液霎時掉在地上。

“對啊，要我說她如果死，也是死的好，小時候沈柯之父母出車禍了，她就沒有好好待沈柯之，用大粗棍子打他，那么粗，孩子受的了嘛？還讓他去撿垃圾。哎呦，他那時小的哦……”

放學后，仲筱默默走在她們所說的西邊街道。空蕩的天空電線桿連接著。可以聽見蛐蛐伏在草叢里叫囂。

她來到了一間破落的院子，連門都殘破不堪。

一個老人坐在院子里，雙眼緊閉著。明明是熱浪沸騰的天氣，她卻穿著深紅色的呢子大衣。臥在掉了紅漆的大椅子里。

一張臉似干皺的皮，聽到動靜。慢慢的，她睜開了眼睛，渾濁暗黃，瞳孔里僅存的黑色也要散去。

“你是誰。”她的聲音沙啞，緩慢無力。

“奶奶，我是沈柯之的同學。”仲筱走近她。

“噢。”

仲筱放下書包，拿出幾袋面包放在桌子上。

“您吃飯了嘛？”

“沒有……阿柯每晚會回來給我做……”她干枯的雙手交疊著。

“他啊，是很好的人。”

“是啊。”紫紅色天空下，暗黑的樹葉搖擺著，她全部銀白的發絲在風中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