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歸——，是走了啊。”

諾大的布包前，一名銀發少年駐足遠望，直到視線中疾馳的玄色馬車已然無蹤跡，方才閉上有些干澀的藍瞳。

“該走的總會走的，族長就不要擔心了，那男娃的武功我見識過，舞若殘虹，一劍橫秋。世間能夠傷到他的人，寥寥無幾。若是圣女陪在他身邊，即便是在朝堂，也會安全不少吧。”

其后，一名體型健碩到可怕的蠻夷朗聲道，若是細看他的臉，還可見一條猙獰可怕的疤痕自耳根延伸著嘴角。

“切莫小看大秦朝堂啊，巴魯——”

銀發少年搖搖頭，蔚藍的滄海般的眼瞳中滿是忌憚，

“圈套，謊言，逼迫，這些都不是以一人之蠻勇就能夠抗衡的。智謀和城府，才是在朝野行走的資本。所以君王身邊才需要謀臣，才能權衡整個天下的心臟。”

月荊塵念著，眼前又浮現玄衣少年溫和的笑，自己的嘴角，也悄然翹起一絲弧度。

所以她才需要你啊，承歡——

“巴魯是個莽夫，不懂，不懂——反正什么敵人，一劍砍去就好了。”

壯碩的蠻夷抱著腦袋，有些難以理解地搖搖頭。

“但是，巴魯知曉的，族長，也很舍不得他們是吧。”

“哦？從何說起呢？”

銀發少年微微發愣，隨即搖頭苦笑，望向遠方，眼若星海，倒也沒有否認。

“我可是狠下心來將白術都趕走了，哪怕是他們要走了，我都沒有去送的說。”

“離別，是很痛苦的。巴魯不聰明，但畢竟照顧了圣女這么多年，還是知曉依她的品性，若是再走時見到族長，就不會再愿意走了。所以族長甘愿當壞人，粗魯地趕走她。”

巴魯低下頭來，凝視少年的藍瞳，想從其中看出個清濁，

“但其實，族長你的心傷，并不比她少多少吧。”

“被發現了嗎？”

“是族長用情太深，即便是常人也能夠發覺。”

“我——，用情嗎？哈哈哈——”

銀發少年負手，嘴角浮現一絲嘲弄，卻也不知道在笑誰。

深情，這個詞若是放在先前自己尚在大秦時，恐怕會仰頭狂笑，不屑一顧吧。

世事，終難料——

殘陽散落一地，為狂風所亂，映著如霜的白草，像是翻騰的金海。

少年身披的白袍，被寒風卷起，凸顯出他不算健碩的身軀。

“圣女已有歸宿，接下來族長總算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時間了吧。”

巴魯瞧見銀發少年瘦削的身子和蒼白的臉龐，有些心疼道。

“休息？現在恐怕還不到那個時候啊——”

銀發少年搖搖頭。

月兔氏和嬴世子的交易，會在這亂世掀起多少風波？李醫又能否治好白術？今后還有多少冒險等著他們？這些一切，他都不知道，而他能做的——

月荊塵轉身而去，看向逐漸聚集而來的月兔氏族的族人。

與秦的交易，不管如何隱瞞，終究是會被知曉的。

自己言說，或許能夠說服其中一部分。

但那些與秦積怨已久，心中依然失去良知，只知曉一味殺戮的，或是有心投于其他氏族的墻頭草，對世間只是有害而無利。這些人在族中，始終是一塊毒瘤。交易若是想進行下去，就必須鏟除掉這些人，而且是越快越好。

風，又一次大了起來，蠻橫地沖轉在銀發少年的身上，但他卻仿佛釘在了地上，不為所動。

白玉般的手，撫上脖頸處系著白袍的細繩。

輕輕一拉，白袍解下，隨著風的吹拂飄向天際，如歸飛的白鶴，露出其身著的墨色長衣。

白術的心上人已然在她身邊，那么自己此時再身著白衣，就是多此一舉了。

況且，他畢竟不是李承歡，白衣，終究還是不適合他的。

下一次見面，又會如何呢？

銀發少年嘴角含笑，眼眸中，消失已久了冷傲漸漸涌現。

雖不知何時能夠再次相遇，不過，待到下一次見面時，想必你我都會不同的吧——

“今晚所有人，于戌時聚集于此召開族會。違者，均以叛族之罪論處！！”

…………

待到李承歡一行回到白城時，天色已經黑了，銀月孤傲地懸掛在天際，撒下清冷的光輝。

少女并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居所，而是選擇帶著李承歡先行離開。

月白術則被她甩給錦衣照顧。

至于潘云，只是跟他言明白術將成為她的世子妃之后，便被晾在一旁了。

畢竟蘇子雨貴為大秦世子，去哪里？干什么？這些不是他區區一個知縣能夠過問的。

況且潘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將少女迎娶月兔氏族的圣女的事告知胡亥，想辦法除掉她，這些事都要趕快解決。

當然他也不可能就這樣放任少女離開，而是悄然派遣手下去跟蹤少女一行，調查她接觸的人。

一個只用短短三年，就在錯綜復雜的大秦朝堂建立起一方勢力的人，其背后一定有支持她的賢人謀士。

相比蘇子雨本身，他們的存在更胡亥的心頭大患，一個嬴世子死了，只要有合適的人選，經過他們的扶持，沒過多久就會出現一個新的嬴世子，對他的皇位造成威脅。

若是能夠將這些人調查出來并報告給胡亥，他一定會給自己一筆豐厚的獎賞。

但絕色少女明顯沒那么蠢，帶著少年兜兜轉轉，穿過了幾個街巷便甩掉了那跟蹤的人。

反偵查能力堪稱一流。

這一邊，李承歡偷瞇著跟在他和蘇子雨后面的猥瑣的中年大叔離開后，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氣。

“真的有人跟蹤我們啊。”

“當然了，潘云那么狡猾，怎么可能就這樣輕易放我們離開。”

身旁蘇子雨身穿黑色的大衣，輕聲說道。

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小腦袋，使得少年難以窺得她說話時露出的淺淺笑顏。

“承歡，可是害怕了？哼哼，李公子莫怕，本世子會保護你的吶。”

“怕倒是不至于，只是有些不習慣罷了，雖然我久居白城，但衣裳比那街邊的乞者沒好多少，所以也就沒人跟著。記得上一次被尾隨，還在我三年前剛入白城的時候吧——”

李承歡無視少女語氣中的調笑，回憶著說道，

“接下來要去哪里？”

少年裹緊身上的黑衣，殘陽在天際垂垂的，雖是暖照，但還是比不過越來越烈的寒風。吹在李承歡身上，還是有幾分寒冷的。

蘇子雨蹭啊蹭，如一只小貓般鉆入少年懷中，幫他暖著身子。

“自然是吃飯啊。”

少女淺笑道，纖細的手指點了點少年的腹部。

“這幾天你都沒怎么好好吃飯，今天更是一粒米都沒有吃，別跟我說你不餓。”

李承歡摸了摸干癟的腹部，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確實有些餓了。去哪吃飯？我的財主。”

李承歡受雇于蘇子雨，叫聲財主，倒也沒什么不對。

“哼哼——”

少女嘴角上揚，頗為得意地說道，

“當然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半個時辰后，李承歡望著熟悉的小酒館，連連苦笑。

“這還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蘇子雨帶她來的地方，正是李承歡住了三年的小酒館，同時也是天才名士甘羅居住的地方。

并且——

少年淺淺地笑著，望向小酒館紙糊的破破爛爛的窗戶。

窗戶上人影攢動，看上去頗為熱鬧。

畢之，今晚怕是有的忙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