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大雨從中午綿延到了午夜,后半夜才徹底停了。
賓館里雖然有空調,時詩開足了空調裹緊了被子還是冷得不行,抖抖嗦嗦的也沒睡好,第二天天一亮就早早起來直奔目的地。
網絡的興起給紙媒帶來了重大沖擊,那時候《青州日報》這樣特別小的地方媒體早就變成了小廣告集散平臺,然而也沒撐多久就徹底停刊關閉了。如今原來那幫搖筆桿子掙錢的早就連影子都找不著了,要不是這張送上門來的小廣告,時詩真不知該上哪找人去。
不出所料,這個所謂的廣告公司其實就是街角一處小小的鋪面,大門雖然開著,里頭只有一個小姑娘在電腦前忙活著設計一個條幅,紅底黃字簡單粗暴——此房出售,聯系電話138XXXXXXXX。
時詩進了門,小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立刻熱情了許多:“請問您要做什么?商店開業還是婚禮策劃?給您倒杯茶吧,毛尖還是普洱綠?”
“你們的業務還真是挺廣的,哈哈哈……不過我不是辦事的,我是來找人的。”時詩怕她直接開始推銷超值套餐,趕緊直奔主題,“我找田老。”
小姑娘一頭霧水:“田老?誰是田老?”時詩從兜里掏出那張小廣告,小心翼翼的說:“田大豐。”
“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我說誰家名字取得那么怪,原來是你找田大豐啊。”
時詩被她笑得有些懵可又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能陪著尬笑:“對對,他在嗎?”
“他在忙別的生意,不常來這兒……你也知道,這年頭賺點錢不容易啊。”小姑娘笑個沒完,“你也別管他喊田老,他就四十不到,別給他漲輩分了。”
時詩愣了愣:“他不是《青州日報》的編輯嗎?”
“那都什么時代的老黃歷了,《青州日報》都關了幾年了,居然還有人提這個。”小姑娘停了停,“你找他干嘛?”
“我有些問題想問他。”時詩猶猶豫豫的說道,“請問上哪兒能找到他本人?”
“我也不知道,他成天忙來忙去,你要找他真得碰運氣。”小姑娘又笑了,“得了唄,什么事這么神神秘秘的,所有問題我都能替他回答,直接問我就行。”
“行吧,其實我就想問問當年青州無頭案那件事。因為第一次寫報道的人是《青州日報》的記者秦建國,我發現里頭好像藏著點貓膩,所以想找知情人問問。”時詩聽說田大豐的年紀不大,從他那兒能問出真相的可能性也就不高了,然而人都來了,無論如何都得問問。
“這事兒還沒過去呢?”小姑娘生動演繹了眼前一亮這個詞,“出事那會兒田大豐也就十四五歲,就是報社里的實習生,就是在里頭打打雜,誰都能隨便使喚的小學徒,也沒正式編制,擱在現在得算是童工了。就因為年紀小,誰都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那案子來來回回倒騰那么多次,跑來找他打聽消息的,你還是第一個。”
“難道這事情真的還有反轉?難道秦建國的報道是假的嗎?”時詩心里怦怦的跳,好像意外的揪住了秘密的小尾巴。
“不啊,當年秦建國的報道寫的沒什么問題,就是從秦家男人出車禍到媳婦帶著孩子自殺這幾天里頭還出了點事。”小姑娘回答得倒是很痛快,“就因為他寫了那家女人找了野漢子,鄉里鄰里都戳她脊梁骨,說她那是故意害死自己的男人。”
時詩想了想:“那報道不是說疑似嗎?再說從頭到尾那個野漢子也沒出現,都是傳言,誰能證明是真是假?”
“那種年頭又是窮鄉僻壤的,識字的人都不多,誰管你疑似啊?報紙上說你有野漢子,你就是有野漢子了,那時候有人上他家潑糞,還有人往門上掛破鞋。”小姑娘搖搖頭,“那家的女人也真慘,男人死了,肇事司機跑了,自己還要被扣個串通野男人謀害親夫的帽子天天挨罵。”
時詩皺緊了眉頭:“難道就沒人出來幫她說話嗎?”
“你既然找上門來問這事兒,心里也是有數的吧,那個女人精神上本來也有點問題,本來就不愛跟人來往,還鬧過自殺,他們村主任勸她去精神病院治療也被打出來了。你說說,這種人誰會幫她說話?”
“現在看來那也就是抑郁癥,沒有嚴重到要去精神病院吧?”“現在想想當然說得過去,那年頭她要真去了精神病院就會被所有人當成瘋子,連帶著孩子在學校都跟著被人看不起,她肯定不能答應。
”小姑娘繼續搖頭,“反正就這么回事,她還沒等到抓到肇事司機,自己就被外頭的流言蜚語給弄垮了,帶著孩子就喝了農藥。”
時詩一時間感慨萬分,完全說不出話來。
無論在什么時代,莫名其妙就洶涌而來的惡意都沒停過,以前帶著有色眼鏡的街坊鄰居,現在不明真相的鍵盤俠,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兇手。
“哦,其實有個事情誰都不知道。”小姑娘的聲音忽然壓低了許多,“那個女人帶著孩子自殺之前來找過秦建國,跪著求他重新寫個報道證明自己沒找野男人。”
時詩心里猛地一跳:“秦建國沒答應?”
“當然沒答應了,一來秦建國覺得自己也沒瞎編亂造,確實有人說看見陌生男人進出,那女人也解釋不了;二來那會兒報紙版面還是挺精貴的,花那錢去給她澄清不是有毛病嗎?”小姑娘重重的嘆了口氣,“那個女人求了一陣后來就走了,過了兩天就聽到消息說自殺那事兒了。
秦建國大概也是心里有愧,跟著去看過一次,后來就辭職帶著全家搬走了。”
時詩忍不住追問:“這事你怎么會知道得那么清楚?”
“因為那個女人來求秦建國的時候大家都午休去了,只有倒霉催的田大豐在里間裝訂資料,他原原本本的聽見了兩個人的對話。事情鬧大之后來了解情況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一開始田大豐怕惹麻煩什么都不敢說,后來有一天他終于憋不住找人說了。沒想到就因為他平常不知道掙表現,而秦建國平常給人的印象又是那種特別正派的人,結果根本沒人相信田大豐,還被扣了個栽贓誣陷的帽子丟了工作。”小姑娘又開始嘆氣,“你要問我為什么知道,因為他是我叔叔。”
時詩苦笑一聲:“沒想到田大豐也是這里頭的受害者。”
“誰不是呢,他這十幾年來把這事念了有幾萬次,我就是想忘都忘不掉了。”小姑娘搖搖手,“不是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已經知道了。十多年過去,死的死了活的還得活著,你也別往我叔叔面前湊了,這事兒就翻篇吧。”
時詩回賓館的時候失魂落魄的,心里頭亂得不成樣子。
這個事件查到這份兒上也算是清楚了,豆子那一家的死雖然和秦建國沒有直接關系,里頭卻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整個事件一環扣一環,都很意外又都在意料之中,她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既然秦天野曾經專門來調查了這件事,他知道真相之后又該作何感想?
還有長安……現在看起來他和這件事完全沒有聯系,那么長安到底又是誰呢?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昨夜暴雨留下的痕跡卻還沒被清除,水洼攪合著泥濘四處招搖,禍害著路人的鞋子和褲管。
時詩低著頭往前走,看到那個大水洼的時候稍稍愣了愣,然后決定從旁邊繞過去。
那里停著兩輛拉貨的大卡車,一輛是水果,一輛是木材,都重得洼在了泥地里,前面可以供人擠過去的空間并不是很大。
時詩害怕車上的泥濘蹭上衣服,伸手攏著衣擺擠過去,心里暗自高興——減肥見了成效,這一兩個月遭的罪就不算白挨了。
車子忽然動了動,時詩抬頭望了一眼駕駛室發現里頭沒人,一時間有些慌了神,隨即意識到車子停的位置其實是個斜坡,這會兒怕是沒停穩打滑了。
時詩趕緊往前擠過去,緊接著第二輛也跟著動了,她要往前肯定是來不及,往后又退不回去,腦子都嚇木了,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你在發什么呆?”
側邊一股力量來得又兇又急,時詩只覺得是把她的身體拽出去了,靈魂還留在原地,只聽見轟隆一聲,第一輛車已經在墻上抵死了。
長安反應很快,迅速轉身撐在墻壁上,把她護在自己的臂彎里。
沉重的大車撞上他的后背,把他推得直往前去緊緊的擠住了胸前的時詩。時詩一陣窒息,只覺得剛剛找回來的靈魂又被擠出去了。
“長安?”長安的手臂撐在時詩的身體兩側,手臂上的肌肉繃緊了,肩背拱到了極致,竟然是用身體去頂住了那輛大卡車,頭幾乎抵到她額前,呼吸的時候胸口肌肉的運動完整的傳導到了她身上。
“不要發愣!想辦法……擠出去!”長安使勁撐著墻面慢慢形成了一個狹小的空間,時詩也沒空再胡思亂想,拼命縮著身子朝外擠過去。“好了,我出來了……”時詩脫了身,忙著回過頭去,面前的長安忽然消失,被他頂住的大卡車沒有了支撐,轟的一聲跟著撞上了墻壁。
時詩猛地退開一步,眼看著墻上那兩個被車撞出來的洞后怕不已。
長安再次閃現出來,拽著她的胳膊催促:“快走!”
時詩不明所以的被他拽著走,難得的順從:“怎么啦?那車有什么問題?”
長安回答:“如果不跑快點,車主和房主可能都要找你賠錢。”
時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