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到了,各位乘客請帶好隨身行李,按次序下車……”
時詩猛的一點頭,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大概是腦袋一路磕在窗戶上,這會兒腦袋側邊正在隱隱作痛。
旁邊的位置空著,大黑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下車了,連個招呼都沒打。時詩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條件反射似的使勁一摟,感覺到自己的背包還在懷里,心才算稍稍安定下來。
時詩下了車,早上天氣就不怎么好,這會兒已經是中午了,低矮的天空還是蒙著一層深灰色的彤云,天邊隱約有雷聲滾過,空氣里有股悶頭悶腦的灰味兒。客運站旁邊供應著午餐,兩葷一素七塊錢,時詩確實也餓了,沒心思挑揀菜色,隨便對付了一頓。她吃飯的時候,下班的趕車的全都行色匆匆,都在躲避著這場不知何時會降臨的大雨。
時詩扒著飯犯迷糊,大概是平時寫小說產生的錯覺,總覺得冒險生活就是個水到渠成享受過程的事情,現在她這么沖動的過來了,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從哪兒下手才對,唯一的有效信息竟然只有大黑痣在車上跟她扯的那幾句閑話。
時詩挑了飯盒里柴棍似的魚干嚼了嚼:“老板娘,靠山村該怎么去???”
“你從客運站走出去……看見沒?那邊有些小三輪在拉散客,湊足一車就走。但是靠山村那邊路不好,下雨了車就進不了村,你還得下來走上個四五公里。這會兒都快下雨了,小三輪陷住的話很危險,你就問問他們有沒有人愿意去吧?!?
“謝謝啊!”時詩放棄了那條咬不動的魚干,警惕的把小背包轉移到了胸前。
她很快找到了老板娘說的小三輪,一水的全是農用車改裝的,上了路就能被瞬間沒收那種,偏偏只能坐四個人的狹小車廂里擠了五六個人,輪子都給壓得變形。
老板一看就她就熱情的招呼:“小姑娘,上靠山村?。縼戆?,過來?。∵€能坐!”
時詩倒吸一口涼氣:“這真的還能坐?”
“怎么不能!你跟你說,這會兒要下雨了,再不走一會兒可沒車了!”老板往胸脯上一拍,車隨著他的動作一直晃,像是立刻就要散架,“上車上車!絕對能坐!不能我倒給你錢!”
時詩瞬間慫了:“我可以不要錢,但我要命?!?
時詩慢悠悠的轉了回來,青州鎮上的條件肯定比不上城里,但總比村子里好上許多。時詩人生地不熟,貿貿然跑到靠山村去也沒什么用,搞不好連住處都找不到。
她想了一陣,確實還是先找個住處比較實在。
青州大多數旅社都僅止于能遮風避雨的水平,壓根沒有星級可言,唯一一家能勉強算得上三星的,就是長安打電話過來的青州賓館。
時詩一邊辦入住手續一邊打聽長安有沒有住進來,才問到姓名她就犯了難,長安沒有身份證能不能住賓館還兩說,哪怕是看準了這里管理有漏洞用假身份混進來,寫名字的時候又寫的什么?難道真的寫長安?
前臺的小姑娘聽得一愣一愣的,明明是朋友互相之間卻沒有聯系方式已經夠怪了,就連姓名也說不出來,那就更莫名其妙了。
時詩索性不問了,搬著自己的小背包去了房間里。
房間里的家具家電都有年頭了,連床單都算不上潔白而是米白,所幸還算比較干凈,沒有異味也沒多少灰塵,衛生間的洗漱用品比較低劣但還齊全。
時詩本想休息一會兒,冰冷又陌生的被鋪當然比不上家里,翻來翻去根本睡不著,走神的時候只聽見外面轟隆一聲雷鳴,把她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她坐起來的時候門口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在她懷疑是不是有老鼠的時候,三四張小卡片順著門縫被塞了進來。
時詩等著門口的人影走遠了才過去,第一張卡片上的女人搔首弄姿,臉上掛著職業化的微笑,第二張是辦證的,上面業務還挺齊全,第三張是家政服務疏通水管外帶網購家具安裝,第四張承接廣告宣傳和微信平臺推廣。
她苦笑著把幾張小廣告扔進垃圾桶,這年頭生活真是不容易,連發小廣告的都要身兼數職了。
動作才做完,電話跟著就響了。看到屏幕上的陌生號碼,時詩猛的往上一竄,忙不迭的接起電話:“長安,你在哪兒?”
對面傳來的是女人的聲音:“時小姐,你好像認錯人了。”
時詩猛然停了下來:“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對面的女人停了停,“我想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叫劉露露。”
時詩腦子里散亂的線索忽然搭上了弦:“哦,你是王望的小……情人?!?
“你想說我是小三是嗎?沒關系,反正躲在背后罵我的人多的是。哪怕現在王望身敗名裂,他那邊的人也還要罵我忘恩負義,占了老大的便宜還要反咬他一口呢……”
“哎,我可沒打算要安慰你?!睍r詩忽然打斷她的話,“我的電話是周悅告訴你的?”
“她沒說,不過條條大路通羅馬嘛,只要你有心總能辦到的。”
時詩沉默了一陣:“你找我干什么?”
“沒什么,就想找你談談……”對面停了停,“畢竟有些事只能和你說?!?
時詩的心猛的提到了喉嚨眼,心想著該不是自己被綁匪錯當成劉露露綁錯了的事情敗露了,隨后又覺得不對,如果真暴露了,她給劉露露擋了一場災,應該跟劉露露討個紅包才對吧?想到這里時詩頓時理直氣壯了許多:“你說吧,我聽著。”
“我其實挺佩服你的,王望的權勢這么大,你也敢去老虎屁股上薅毛?!睍r詩忍不住翻了白眼:“我都說過一萬遍不是我了,我就是個背黑鍋的,怎么就沒人信呢?”
“其實你也沒必要再裝了,現在輿論方向變了,都在夸你為民除害,這是好事啊?!眲⒙堵对谀穷^笑了,“不過你要是不想承認也無所謂,我心里有數就行。你這種人大概就是小說里那種俠客吧,不管怎么說,你救我出了火海,還是得謝謝你?!?
“等會兒,聽你這意思……怎么像是在謝我救風塵似的?”時詩聽著這談話走向不對,她雖然是救了劉露露一次,可不是這種救法。
“這么說也沒錯啊,一開始我只是酒吧里的歌手,還有挺不錯的男朋友,也是酒吧里樂隊的貝斯手。王望酒喝多了就犯渾,找人給我下了藥。我醒了之后說要告他,他一頭拿我男友的前途要挾我,一邊信誓旦旦對我是認真的,我那會兒也是豬油蒙了心,真信了他。這么些年他答應我的都沒有做到,一件事都沒做到。
”劉露露盡力讓自己笑得云淡風輕,然而字里行間還是狠狠的咬著字眼,像是要把每個字都撕碎了磨成粉,“誰都罵我破壞人家家庭還見利忘義,誰知道我已經因為王望流產過三次,他在商業場里的不如意和家里受的氣全都撒在我身上?我早就看透了,想要離開他去過自己的生活,可他始終不同意……當然,他也未必真對我有感情,不過是怕我知道得太多罷了。”
時詩在這頭沒有說話,想到自己被綁架時王望打給綁匪的那個電話,起碼證明劉露露沒說假話。
“你以為他老婆不知道我的存在嗎?你以為我心安嗎?
我也是到后來才知道,原來他倆有一份協議,只要能保證我不生下孩子,她就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沒這事……所以,每次流產都不是意外。”劉露露忽然哭出聲來,“甚至第一次流產……那個孩子不是王望的,是我前男友的。
要不是王望,我們現在三口之家過得不知道有多好……”
時詩忍不住問道:“那你前男友干什么去了?這種恥辱也能忍?”
“他進了王望的公司,給一個小主管打下手。我和王望的事情被掀出來之后他就被辭退,現在回老家去了。”
“所以你們兩個人能過那么一段好日子,其實還是靠著王望?!睍r詩說道,“你想過沒有,如果沒有王望,光靠你和前男友在酒吧唱歌,可能永遠都過不上這樣的生活?!?
劉露露在那頭沉默了一陣:“你說得對,但我真的是無可奈何。我和阿豆都是無父無母,光是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為了能活得體面,尊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你再次證明了一件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時詩冷笑一聲,“行了吧,不管怎么說反正你和王望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和我的糾葛也已經結束了。你的感謝我收下了,反正不虧,再見?!?
時詩剛掛了電話,外頭一聲驚雷又把她嚇了一跳,然而也給她激出了一個新思路。
她沖到垃圾桶旁邊,把里頭的那幾張廣告卡片給倒了出來,仔細把第四張仔細看了一遍,上面果然掛著聯系電話和地址,后面為了證明業務熟練專業正規,打了個括號加了標注,原《青州日報》編輯田大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