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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雪若見,見昨日的少年

十一月下旬,轉(zhuǎn)涼的天氣突然變得惡劣起來。陰沉的午后,層云擠在這方狹小的天空,愁容滿面,像是嘆息秋去的悲哀。

這只狼正趴在青石上睥睨,青石趴在巖山上休憩。

它的臉比云層更晦暗三分,只不過方才已組織狼群進行一次大規(guī)模的捕獵,緣是冬節(jié),并沒有收到可觀的成果。

它的上頭,雪默默地看著。

它的心頭,燥騰騰地喧著。

它的下頭,狼怯怯地望著。

它便是曾經(jīng)血狼的左膀右臂——如今狼群的首領(lǐng),頭狼。

它的眼神并無悲喜,只是異常的平淡。然而這樣的神情并不意味著它此刻很冷靜——那是每個當(dāng)領(lǐng)頭的人,表達極端憤怒的方式。

若是這時哪個不開眼的笨蛋觸霉頭,它將會是狼頭最好的出氣筒。這是狼群自古流傳的言論,一直以來都被群狼所踐行,收效甚好,可謂是最妙的解讀方式。

下方的狼井然有序的肅立著,宛若平靜的灰白色潮水。

沉默,便是最好的發(fā)言。

然而有一只狼卻迅速的和這股灰白色的潮水分離,猶如一條特立獨行的分支,步伐靈動而健敏,只須臾便流上了巖峰,流向了頭狼。

下方的狼群依舊保持著默然,只不過它們的眼神齊刷刷盯著這只看來“愚蠢至極”的狼,然而它們的眼神到反流露出僅次于頭狼的敬佩與羨慕。

只有讓它們遭受一次真正的完敗,才有資格被狼所敬佩。狼永遠(yuǎn)只崇拜有血性的強者,若它只是險勝,那只配和它們成為朋友。

一只狼能博得多少欽佩,獲得多大的地位,都取決于它的實力。

方才那頭在狼群里脫穎而出的狼,它博取的,是全部狼的佩服,它的地位,是僅次于頭狼的。這便證明它挑戰(zhàn)了所有的狼,然后,完勝所有的狼。

只見它一身灰鬃順滑油亮,覆蓋它矯健而直挺的背脊,雙耳能捕捉到最細(xì)微的破風(fēng)聲和枝葉摩挲聲。

雙目凈澈若水,黑瞳里躍動著淡然與兇殘。四腿迅疾似奔雷,行走也如清風(fēng)。只一眨眼,便停在頭狼的身前。

“兇,你應(yīng)該聽我的。”

那只狼嘆息著,平靜的黑眸中劃過一道淡淡的憐惜之芒。作為狼頭的臂膀,它對于造成今天這樣的情況如何不知?

頭狼抬首一瞥,它的墨綠色的幽眸藏著無數(shù)的狠毒殺機,有時候?qū)常幌靡谎郾銍樀膶Ψ狡L尿流。

因為它的一眼,便是一次攻擊。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雙注定永遠(yuǎn)得不到良善與真誠眷顧的眉眼,這樣的兩只銳如刀刃利似劍鋒的幽眸,配合它嘴角勾勒的一抹淺笑,是如此令狼怦然心動,曾讓狼群里所有的母狼一度為之沉醉傾倒。

它的利爪尖牙,可以輕易掏出獵物的肺腑,它的眉眼微笑,亦可治愈所有的創(chuàng)傷。

“若是聽你的,我豈不是要在你面前失了威風(fēng),鋒。”

頭狼一改愁容震怒,示以輕狂不羈。好像這樣的交談,便讓它們回到了很多年前。

多年以前,它們還是少年,頭狼在森林里飛速前逃,和它交談的那只狼,在曲折中拼命后追。

多年以后,它們?nèi)允巧倌辍V徊贿^歲月將它們的容顏雕琢成蒼老,然而心性的放蕩肆意仍未削減。當(dāng)年前逃的少年,統(tǒng)領(lǐng)一眾,睥睨荒原。當(dāng)年后追的家伙,完勝群狼,縱橫四方。

“你一點都沒變,年少就愛逞威風(fēng),被我追的四處逃竄。”

名叫“鋒”的狼,絲毫不懼頭狼的目光,畢竟它在小時候,就已看過很多次,光是添一抹煞氣,怎能藏住當(dāng)初的意氣風(fēng)發(fā)?

“你也還沒長大,前年的夏夜,你說要出去闖蕩,回來了,看來只光長了個子,還記著以前的陳舊事。”

鋒狼嘴角微揚,清秀的面孔此刻更具魅力。引得下面的母狼目光一片癡迷。

“兇,你就聽我一次勸告,這一年冬天比前幾年都來的早,恐怕這十年一遇的雪災(zāi)便要到了。

現(xiàn)在北方的獵物早已儲備足夠的糧食窩在洞里挨過災(zāi)日,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獵物供我們捕殺了。

在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要是沒有足夠的食物,結(jié)局想必你我清楚,無需贅述。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南遷,這樣才能獵捕到更多的獵物,助我們扛過寒冬。

南遷,尚有一線生機。留在這里,等待我們的只會是盡數(shù)滅亡。”

鋒狼望著灰白色的絮被撕開許多口子,使得里面的羽絮紛紛灑落,緩緩說道。

“從小到大,唯一能勝過你的,便是武力。真不甘心啊…或許,你是對的吧…”

頭狼俯瞰眾狼,盈滿眼眶的狠辣忽然出現(xiàn)了迷茫,但旋即這迷茫便消逝,兇狠又重新占據(jù)了主場。只不過它卻是站了起來,昂首發(fā)出了響徹八荒的狼嗥。

這聲嚎,驚了雪,亂了風(fēng)。

接著,便只覺天地間好似只有它的聲音回旋激蕩著,響在眾狼的耳廓,像是一種神圣的召喚。

“眾狼聽令!略做休整,隨后向南原進發(fā)!”

“嗷嗚~”

群狼的嘴回應(yīng)著,群狼的心沸騰著。

隨后,頭狼的眼里又流露出一絲追憶,它像是在問鋒狼,又像是在問自己,喃喃道:

“我錯了么?”

“此事于你,便無錯。”

鋒狼緩緩答道,它最能體會自己的好友現(xiàn)在的心情。那是得意之時的沉痛的悲哀,畢竟……

“有時候我覺得,你來做頭狼更合適。不過,那時你為什么決意要走?”

頭狼眼神再度回歸兇戾,但它卻微笑著看著鋒狼,它的笑容難以捉摸,它的言語也不能猜透。

頭狼心中也始終有疑惑,這個疑惑自鋒狼離去之時誕生,直到如今,憋在心里足足三年矣。

“我不是你。”

鋒狼淡笑以應(yīng)。

四個字,用來解釋這一切,足夠了。

“或許吧…”

頭狼看著雪花,雪花飄的落寞,它看雪時的背影顯得落寞。

——

記憶里,和大家伙遇見的時候是下雪的時候,從此,它便喜歡上了雪。

坐在大家伙硬朗的脊梁,抬頭望著雪緩緩下落,小家伙的心中愈加欣喜與怦然。每一片雪都是冬姑賜予世間的一個吻,它愛世間萬物。

大家伙偷偷用眼神微瞥滿臉興奮的小家伙,盡管風(fēng)刮的臉龐生疼,寒意刺的皮肉顫動,不知為何,它的心里也十分高興。

它們一起前行了八個季節(jié),這是它們一起看的第二次雪。

雪花不知疲倦的飛舞著,如同一個快樂的精靈。它們飄過荒涼的山崗,飄過參差的人家,飄過岑寂的幽谷,現(xiàn)在歇息在兩個可愛的家伙身上。

大家伙仔細(xì)的用鼻子辨認(rèn)獵物和蘿卜的氣味,可是新雪蓋過的土地,實在難以找到可以果腹的食物。失敗不免有些失望。

就在它打算暫時休息放松一下鼻子時,從近處忽然傳來了蘿卜的甜香。原本黯淡的雙眸忽而又有了神采,它加快腳步向香味傳來的地方奔去,好像那便是它的食物一般。

小家伙從大家伙背上下來,乖巧的藏在灌木叢里,大家伙的眼神透過灌木,發(fā)現(xiàn)前方竟然是一處山洞。

山洞里沒有光線透進來,失敗不認(rèn)為蘿卜會長在這種地方,于是它耐心的等待著,果不其然,一會兒一只白色的肥豬便用鼻子拱著它剛發(fā)現(xiàn)的蘿卜進洞,想必是為過冬準(zhǔn)備糧食。

失敗望著肥豬,就像是看見了會移動的美味肉塊一般,垂涎三尺。白色肥豬不像野豬具有尖銳的獠牙和強悍的沖擊力,可以頂破捕食者的腹部。

這頭肥豬貌似只有它的四只豬蹄有一點攻擊力,失敗沒有絲毫遲疑,決定獵殺它。

“小家伙,你先躲在這里,山洞里有很危險的動物,沒有我的允許不能出來哦,失敗先去引開它。”

大家伙為了不讓小家伙看到血腥的畫面,便讓小家伙待在這里。小家伙沒有不依不饒的繼續(xù)貼著大家伙,它知道這樣做會給它增添煩惱。

于是大家伙瞅準(zhǔn)肥豬進洞的時刻,身形化作一股風(fēng),如離弦之箭般飛速沖進洞里,接著洞中便傳來了肥豬的嘶吼和狼的怒吼聲。

小家伙將零落的枯葉盡數(shù)拾起,一片片的排列著,排成大家伙和自己的模樣。當(dāng)要在中間排列愛心的圖案時,才發(fā)覺落葉不夠用了。

小家伙頓時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般落下,滴在大家伙和小家伙排列的圖案中間,形成一道分隔線。這股傷心突如其來,它也不知是何緣故。

山洞里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不一會兒,大家伙便渾身浴血,從山洞里緩緩走了出來,來到小家伙的身旁,微笑著道:

“小家伙,現(xiàn)在那個壞家伙已經(jīng)被失敗打跑了,我們進山洞吧。”

大家伙微笑著說道,小家伙看著大家伙布滿全身的鮮血,那雙本該充滿戾氣的星眸此刻卻盡顯溫柔,微揚的嘴角配合身上的血,恍若殺敵歸來邀功的將軍。

小家伙抿著嘴,噙住奪眶而出的眼淚,默默點了頭,它將費了不少精力排好的落葉圖拿走了做為自己形象的枯葉,一片又一片,擦拭著失敗身上的血。

失敗將肥豬的尸體拖往山洞深處,將肥豬囤積的蘿卜挑選幾根最鮮美的,放在小家伙面前。

“失敗,你對我真好。”

小家伙邊吃著蘿卜,邊哽咽著說道。

“我這是遵守約定。”

失敗笑著說道。然而,它望向小家伙的目光,盡是寵溺。

它自己并不知道,自相遇那天起,它便一直做著這件事,從未間斷過。曾經(jīng)還沒有約定的拘束,那么,它是因為什么呢?

只有外頭的風(fēng)不減凜冽,震怒吼叫,似在替它回答。

——

頭狼并未選在群狼中間行走,它和鋒狼走在最前方,為眾狼的前行指引方向。南原距此處一百余里,按照狼群的前行速度,五天后便可到達。

頭狼的目光永遠(yuǎn)注視著前方,鋒狼也一路無話。身后的狼群卻是喧鬧異常,它們談?wù)撃显纳侥淖罡撸显乃奶幾钐穑显牧帜钠钬S。

傲言和望天由于被失敗咬去一大塊肉,在狼群里很不受待見。頭狼由于之前被失敗攪了興致,也將怒氣遷在它們身上,它們?nèi)耘f做著最低賤的職位,而且升遷的機會十分渺茫。

它們走在狼群的最后面,狼群的成員沒有將目光浪費在這兩個廢物身上,彼此交談甚歡,將其遺忘在塵芥的角落。

“我落得今天這個結(jié)局,這還全得歸功于那個混蛋!”望天看著留在身上的丑陋瘡口,憤恨的咬牙切齒道。

“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給它逃跑的機會。”

傲言綠色的雙眸閃爍著滔天的殺機。

“別再讓我碰見它,若是碰見了,哼,定要扒皮抽血,看看它的心腸黑到怎樣的程度!”

望天咬牙切齒的道。它們自然不敢憎恨頭狼,故將怒氣全發(fā)泄到失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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