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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金井之下

  • 鎮墓獸4:鮫人淚
  • 蔡駿
  • 4469字
  • 2019-12-03 14:36:15

秦北洋借著琉璃火球,抵近觀看鮮艷奪目的畫面,這是盜墓的軍閥無法帶走的寶物。他看到壁畫中的侍女與侍從、皇帝的鹵簿車駕,雖未畫出皇帝真容,但八成是個女人——武則天。浩浩蕩蕩的儀仗隊開頭,有個騎白馬的少年,十五六歲年紀,頭戴束發金冠,身披金色大氅,腰間佩著寶劍,胸口還掛著一枚和田美玉,正是秦北洋胸前的暖血玉墜子。

騎馬少年的容顏酷似秦北洋。或者說,是細皮嫩肉、錦衣玉食版本的少年秦北洋。

“這才是墓主人的真容?”

秦北洋低頭問九色,小鎮墓獸微微頷首,跪拜在壁畫跟前。

整幅畫氣勢逼人,細節惟妙惟肖,不同于外面墓道的壁畫,更像出自大師手筆。角落中似乎還有字,秦北洋湊過去一看,找到行書落款。通常古墓壁畫不會有落款,畫者多是無名之輩,哪怕身懷絕技。辨認好久,他才看出三個字,“吳道子”!

果然是“畫圣”吳道子的作品。三年前,北京房山云居寺的石經山洞窟中,刺客老爹向京城七大才子出示“云居四寶”。其中第二寶,就是吳道子手繪的終南郡王李隆麒像真跡,不就是壁畫中的同一張面孔嗎?還有同一枚羊脂白玉,只是尚未沾上血色的皮子。

離開壁畫,他們向地宮深處而去。阿幽看到玉石做成的圍棋一副,還有木頭象棋一副。秦北洋發現象棋上有個殘局,軍閥并不關心這個,以至于每個棋子都留在原本的位置上。

“九色,這個殘局是你下出來的嗎?”秦北洋想起在北京圓明園的廢墟,經常跟小鎮墓獸一起下棋,“是誰跟你一起下的?”

說到這兒,九色的琉璃色眼球又流露出一片悲戚,眼神傳遞了答案——唐朝小皇子。

墓主人躺在棺槨之中,怎么會跟鎮墓獸一起下棋?

聽起來真是農村舊時候的鬧鬼或尸變故事。也許是小皇子的魂魄附體,讓九色得以左手與右手互博對弈?

秦北洋不敢多想。地上散落許多古書與卷軸,有些被人踩爛,簡直暴殄天物。盜墓的軍閥只知金銀財寶,卻不知道文字才是無價之寶。

終于,他又看到完整的文字,一塊正方形石碑上,開頭鐫刻幾個隸書大字——

大周故終南郡王墓志

接著是正文——

“王諱隆麒字幼明隴西成紀人也昔者龍光柱史弘道德于東周猿臂將軍建功名于西漢武昭之經綸霸業奄宅瓜涼神堯之締構皇基勃興沃晉地靈鐘祕天族蕃昌募瓜瓞于金柯表葭莩于玉莖王即大唐天皇大帝之孫今大周相王之第六子也……”

唐朝小皇子的墓志銘,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孫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終南郡王,李隆麒。

秦北洋閉起眼睛,撫摸這塊斑駁的石頭,以及其中縱橫交錯的陰刻文。這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也是娘親殞命之所——二十一年前,天崩地裂的庚子年,二十世紀的第一年,耶穌誕生后第1900年,秦北洋誕生在唐朝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上。

他重新睜開眼睛,一度充當產床的碩大棺槨,連同棺槨里的少年墓主人,早已不見蹤影。地宮最深處,只剩原來放棺槨的石頭臺階。

秦北洋虛弱地坐倒,九色在背后撐了他一把。

“上回我來到此處,就發現大墓變成迷宮,任何盜墓賊進來都不會有活路。”聰明伶俐的阿幽也迷惑不解,“可為何,小木這個殺千刀的,卻能輕易闖入地宮,打開小皇子的棺槨?”

她卻忘了小木為此丟失了一根手指頭呢。

“阿幽妹妹,你可知道——四年前,軍閥與小木掘開這座大墓的具體時間?”

“聽說是張勛復辟的同一日。”

“民國六年,公元1917年7月1日!”

秦北洋手邊沒有日歷,只能根據現在的公歷與農歷對應,開始往回進行推算。從小在天津讀書時就有這絕技,能在腦中快速運算各種數字,并畫出一張張無形的表格。

片刻后,他已算出結果:農歷五月十三日,丁巳年,丙午月,甲辰日。二十八星宿為“北方虛日鼠——兇”。民間有云:“虛星造作主災殃,男女孤眠不一雙,內亂風聲無禮節,兒孫媳婦伴人床,開門放水遭災禍,虎咬蛇傷又卒亡,三三五五連年病,家破人亡不可當。”

可謂大不吉。

難道這一日,地宮大門敞開?禍不單行,正好北洋軍閥的潰兵來到白鹿原,被裹挾在軍中的小木,被迫參與掘墓行動。軍閥用馬克沁機關槍,擊倒了可憐的鎮墓獸九色,盜走了唐朝小皇子的棺槨。

“冥冥中的劫數?”秦北洋長嘆一聲,“就像李淳風《推背圖》預言?這座唐朝大墓,跟當今的中國命運一樣,在劫難逃!”

說著說著,他走到棺槨原本所在的石頭臺階上,胸口的玉墜子有劇烈灼熱感,幾乎要把皮膚燙焦。

秦北洋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不僅是胸口的和田暖血玉,還有從腳底下升起滾動的暖流——就像十二年前,初次進入光緒皇帝的地宮,不小心墜入尚未完工的金井。那超強能量,任何凡人都壓不住,簡直要鼻血狂噴。父親還說過,墜入金井者,要么是真龍天子,要么是亂臣賊子。而今來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金井!

所有陵墓的棺槨底下,都會有一口金井。這也是營造陵墓之初,風水師通過堪輿點穴,確定基本方位的坐標點。

秦北洋一回頭,無須琉璃火球照明,白鹿原唐朝大墓的核心,隱藏在棺槨臺基中的金井,自下而上發出燦爛光束,幾近刺瞎眼球。

他下意識地擋著眼睛,一步一頓地靠近,仿佛熱流要撕碎衣服。不對,他本來就是赤膊,這是要撕碎皮膚的節奏。

阿幽與九色,也悄然跟了過來。三個腦袋湊到熾熱的金井跟前,就像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終于發現了一口甜水井。

金井中傳來某種聲音,像在地下世界漫游時,科拉半島超深鉆井地下聽到的地獄呼號。

陵墓金井底下是地獄?這個邏輯可以給一百分。

尼采說:“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秦北洋在凝視金井的時候,金井也在凝視秦北洋。

金井之下,地獄般的慘叫呼號聲中,秦北洋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秦北洋……秦北洋……秦北洋……

茫茫天數,他誕生覆蓋這口金井的棺槨之上;茫茫天數,他在二十一歲重返自己誕生之地的這口金井。

他對著金井大聲回應:“我是秦北洋!我從地宮而來!我要到地宮而去!”

忽然,一股奔騰的熱流迎面撲來,仿佛一雙無形大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按住脖頸后的鹿角形赤色胎記,將他整個人拽入金井之中。

“哥哥!”

阿幽尖叫著伸手要去抓他,但秦北洋倒掛墜入金井,她只抓住一個腳脖子。卻沒想到秦北洋墜落的力道十足,底下似有強大無邊的吸力,猶如地球軸心的磁極,猶如深海中的漩渦,讓人根本無從抵抗。

于是,阿幽也被一并拽入金井深處。

看到秦北洋與阿幽都下去了,小鎮墓獸九色也不含糊,它既已發誓要與秦北洋同生共死,何況又回到自己居住過一千兩百年的老宅,便也縱身跳入這口金井。

秦北洋、阿幽、九色。

他們在金井中自由落體,就像二十一年前,從盜洞墜入白鹿原大墓地宮的秦氏夫婦。

想要伸手往四壁去抓,卻是空空如也,無一物,宛如墜入的不是深井,而是深淵。秦北洋看到萬丈霞光升起,猶如在天國學堂的高山之巔,云海蒼茫,蒼穹宇宙,近在眼前……

他在飛。

他變作一只朱鹮,傳說中的東方神鳥。柳葉羽冠,鮮紅面目,細長鳥喙,悠悠地舒展雪白雙翅,從白鹿原的古墓上起飛,背對神仙居所終南山,面朝八百里秦川龍脈。

還有一只朱鹮,體形卻略比他小,似乎是一只雌鳥,向他發出呦呦的鳥鳴,她是阿幽!

兩只朱鹮飛啊飛,在天際自由滑翔,風托起全身的羽毛,見到一座無邊無際的大城。這不是《圣經》里的巴比倫大城,卻又勝過巴比倫大城數倍。他看到巍峨的城墻,十二座高大城門,六條通衢大道。縱貫南北的中軸線朱雀大街,銜接宮城的承天門,皇城的朱雀門,外城的明德門,將這座大城分成東西兩部分。南北十一條大街,東西十四條大街,一百零八個里坊,如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碩大無朋又井然有序的棋盤格。

這座大城滋養百萬生靈,為漢長安城的2.5倍,明清北京城的1.5倍,君士坦丁堡的7倍,大食帝國巴格達的6倍,古羅馬城的5倍,是人類數千年文明史中的第一大城——唐長安城。

秦北洋與阿幽肩并肩飛翔,看到東市與西市,商賈云集,喧囂升騰,反彈琵琶與胡旋舞齊飛,《龜茲樂》與《菩薩蠻》一色,南來北往的商旅,東來西往的僧人,從日本遣唐使到大秦景教的傳教士,絲綢之路在此迎頭撞上打了個結。長安中少年有胡心矣。

朱鹮繼續飛,掠過長安的外郭、皇城與宮城。他看到大明宮是北極星,皇城百官衙署是環繞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則是向北環拱的燦爛星河……

此城的設計者,乃隋朝宇文愷,大城有東西六條土崗橫貫,酷似《易經》乾卦六爻。乾屬陽,稱九,六條土岡自北而南: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皇城之南四坊,以象四時;南北九坊,《周禮》九逵之制;皇城兩側外城南北一十三坊,一年有閏。唐長安城,實乃根據周易思想設計而出的驚天動地之杰作。

丹鳳門以北,依次為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萊殿、含涼殿、玄武殿……組成的南北中軸線。

長安城制高點的龍首山上,乃是大唐天子的寢殿和便殿,北為后庭,太液池煙波浩渺。無數宮室之中,朱鹮飛入一間充溢龍涎香的大殿,幽謐的層層簾幕之后,響起一個女人的尖叫,然后是一聲嬰兒的啼哭。視線深入內室之中,臥榻上有個剛剛分娩的少女,她的美麗不可用語言形容,即便疼得幾乎虛弱暈倒,仍然笑中帶淚地捧起剛出生的嬰兒。

是個男嬰。

健康,漂亮,活力十足,哭得響亮。

讓兩只朱鹮震驚的是,剛出生的血淋淋的男嬰后脖頸上,竟有一對鹿角形的赤色胎記!

在一片明晃晃的燭光之中,侍女們給嬰兒剪斷臍帶,沐浴擦身。

又一群人來到宮殿,前呼后擁,好不氣派。為首者是個頭戴皇冠的中年貴婦,渾身珠光寶氣,龍飛鳳舞。她的面孔美艷動人,從不缺少男人的雨水滋潤。她的雙目有不怒自威的霸氣,掃過之處,山崩地裂,寸草不生。

女皇武則天。

她欣喜地抱起嬰兒,終于放下皇帝的尊嚴,就像奶奶親吻小孫子,親吻這孩子的額頭。

侍奉女皇的內舍人上官婉兒,已為她準備好了文房四寶。女皇欣然提筆,寫下三個楷體大字——李隆麒。

白鹿原大墓的主人,唐朝小皇子出生了。

忽然,武則天看到敞開的窗臺上,站著兩只奇怪的朱鹮。上官婉兒說朱鹮乃神鳥,實為小皇子降生的瑞兆矣。女皇卻不以為然,指著秦北洋化身的朱鹮道:“此鳥直視朕之雙目,大不敬,按律當誅之!”

于是,侍衛們抽出唐刀,內官們張起捕鳥網,就要捉拿這兩只朱鹮。

秦北洋與阿幽展翅飛起,離開風霜刀劍的大明宮,掠過太液池水面,飛出長安城墻。他們飛啊飛,看到渭水,看到黃河,看到巍峨的秦嶺太白山,最后又回到白鹿原。

他們看到一片空前絕后的工地,上百萬人如同螻蟻般地勞作。被征伐來服徭役的農夫們,用簡易原始的工具,搬運數萬斤重的石頭,各種形狀的青銅與鋼鐵,還有巴山蜀水運來的金絲楠木。而在工地的四周,有不計其數的營帳、倉庫、工棚、要塞,還有死于工程者的墳墓與亂葬崗。

就在工地的中心位置,也是白鹿原與終南山龍脈之首,平地挖出一口深井。

這口井,猶如大地上的一只眼睛,阿幽般的眼睛,烏幽幽地仰望唐朝的蒼穹。

除了這只眼睛,還有一雙犀利深邃的眼睛,鑲嵌在一個中年男人的臉上。此人面長額闊,衣袂飄飄,寬袍大袖,仙風道骨,白發三千丈,仰望蒼穹的同時,也仰望到了秦北洋和阿幽。

這人的雙目爆射金光,伸出一只枯骨般的手,鋒利的指甲直指兩只朱鹮,同時一聲高喝:“北洋來也!”

化身為神鳥朱鹮,與阿幽并肩翱翔的秦北洋,飛臨一千兩百年前的白鹿原,翅膀優雅地駕馭氣流,竟然惴惴不安起來。

倏忽間,他的羽翼和鳥足被某種灼熱氣流抓住,阿幽同樣陷入困境。蒼穹上的兩只朱鹮,不可抗拒地被拽向地面。

成千上萬的民夫驚恐地目睹——兩只白色大鳥如同兩道白色閃電,一前一后,直直地飛入陵墓中心的金井。

秦北洋在墜落,阿幽在墜落,兩只朱鹮在墜落,歷史在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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