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以為是個呆和尚了。”傻子道。
小和尚道:“死者見死,生者見生,正如你所言?!?
柴夫隨他看去,見他竟和一具尸體說話,愕然道:“難道這和尚也是個傻子?”
小和尚隨即盤腿而坐,念起了往生咒。
柴夫莫名看著,轉眼,竟見傻子走了過來?;5囊惶?“你,你沒死?”
傻子笑道:“再看看屋里?!?
柴夫看去,竟見妻子倒在了井邊。驚慌道:“孩子他娘?”隨即沖了過去,將她抱起,早已斷了氣。隨又沖進了屋里,就見兒子和女兒躺在床上,也已都僵硬。
“這,這是怎么回事?”柴夫問道。天塌地陷。
傻子道:“傻子是病死的?!?
“是瘟疫。”柴夫愕然想起道。
傻子又道:“你不是把傻子埋了嗎?”
柴夫恍惚道:“我把傻子埋了,我是把傻子埋了?!?
“埋哪了?”傻子問道。
柴夫驚慌地要推開那扇門,許久許久。喃喃念著:“我把傻子埋哪了?埋哪了?”
某一天,一所大宅的院子里,一只狗忽然刨出了一具尸體。
“傻子?”員外驚慌道,“是誰?是誰干的?”
管家來道:“一定是屠夫。他見您發了財,前幾天還來鬧過。說是您搶了他的東西?!?
竟見原本員外該是屠夫,如今卻成了柴夫。
“對,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欤?,把尸體悄悄抬到他家門口去?!眴T外道。
管家道:“可這傻子又是怎么死的了?”
員外道:“那屠夫請過他吃飯,鐵定是他毒死的?!?
管家道:“員外英明?!彪S即,帶著家丁將傻子包裹了起來,趁夜送到了屠夫家的門口。
“你為何要請傻子吃飯?”傻子問道。
竟見本該是柴夫回答的,眼前卻是屠夫。他道:“柴夫騙走了那袋子,不久就變成了員外。所以我想問傻子,那袋子從何處得來?”
“那他告訴你了嗎?”傻子問道。
屠夫道:“沒有?!?
“所以你就不管他了?任他在你門外病死?”傻子問道。
屠夫一愣,急道:“不,我沒有。我沒有。”他驚慌地重復著,眼前忽見村中尸橫滿地,愧疚不已。
“不,不是我?!蓖婪蜞?,一會兒變成了柴夫,一會兒又變成了屠夫。漸漸一團黑氣從他體內散出,朝四面八方拉去,直將他扯得七扭八歪。不斷地向外擴去,向遠處彌漫。
傻子又道:“不是你,還是誰了?”
他痛苦地咬著牙,可終是抵不過那黑氣的力量。悲痛地說:“是我,是我。”
黑氣轟然散開,屠夫隨之倒地。
便見黑氣若脫韁野馬奔騰,摧枯拉朽,樹枯花凋。所過之初,盡失顏色。
眼見黑氣越散越遠,連日月都已被遮掩。小和尚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姑娘喜道:“怎么回事?我此次就可以完成十萬件好了唄?!?
傻子笑道:“疫遠千里不足,萬里堪少?!?
小和尚急一把抓過他,威脅道:“快停下,不然我就滅了你?!?
傻子笑道:“好啊,你教我如何停下?!笨梢娝壑袇s不知為何閃著淚光。
小和尚緩緩松開了手,忽也不知所措。
“嗯,好了?!惫媚锖龅?。
訝異瞧去,竟見原本滿地橫尸竟都站了起來,額間皆有一點黑紗。
“這里一共是四千兩百零九人。咦,剛好是個領頭?!惫媚锏?。
可見卻都木愣愣地站在那里,毫無反應。
“他們怎么不動?”小和尚問道。
姑娘道:“因為此刻黑氣遮住了天空,等散去月光照下,就會動了?!?
小和尚一愣,問道:“他們真的復活了嗎?”
姑娘道:“你說了?”
小和尚這才想起,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不跟你多說了?!惫媚锏?,隨朝黑氣走去。
黑氣剛出了村子,走到郊外,正要步入另一個鎮子。忽然一只梅花鹿溜達出來,一驚,已來不及逃跑。卻見黑氣又忽然停了下來。梅花鹿回過神,急忙往林里鉆去。
“不想,本神歷年高居壞神之榜榜首不下,居然還有人搶我飯碗?!敝灰娨幻型甙藲q的模樣。右手拿著冰糖葫蘆,左手提著糕點。隨他走來,黑氣也好似被推著退了回來。
“瘟神。”姑娘訝異道。
小和尚指向了傻子道:“他不是瘟神?”
姑娘道:“當然不是,他身上根本沒有神氣。”
“那他是誰?”小和尚問道。
傻子盯著瘟神,笑道:“瘟魔?!?
小和尚一愣,問道“有何區別?”
這……姑娘,瘟神,瘟魔三人,神,魔驚訝地看著他。
姑娘道:“當然有,你沒聽到一個是神,一個是魔嗎?”
小和尚道:“不都是散播瘟疫,危害人間?”
“哈哈哈,不錯,不錯。”瘟魔大笑道。
瘟神卻冷哼道:“原來和尚所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是如此?”
姑娘無奈道:“神是神,魔是魔,怎會一樣?你沒看見那團黑氣?”
只見黑氣盤旋在這鎮子邊界,躍躍欲出。但仿若有一堵高墻擋住,始終出不去。
“明白了?!毙『蜕械馈?
瘟神道:“哼,凡人就是凡人,神魔都分不清?!?
瘟魔笑道:“為何要分,又如何分?若有神通,又何來你這高高在上的神?”
瘟神道:“詭辯。神從何來?與魔何異?”
瘟魔忽惱道:“何異?天命災劫,可異?”
瘟神道:“天命災劫是有異,可皆成魔?”
瘟魔一愣,無言以對,但不知為何就是憤憤難平。
“神又如何,魔又如何?豈非皆是本源固性,自己難脫?!惫媚锖龅馈V灰娝p目竟如墨無白,身上原本若隱若現的黑紗已然成形。
小和尚急走近喚道:“姑娘?!?
姑娘卻恍若無聞,徑直朝前走去。立時黑氣成黑紗尾隨,竟跟在了她的身后,緩緩走了出去。
月到山中,金光如磐壓著濃霧而下。銀光四籠天靈之氣,枯木新芽,凋花又復探蕊。
瘟神急閃身擋在了她面前道:“你要去哪里?”
姑娘道:“去一個地方?!?
瘟魔也急擋在了她的面前道:“不,你不能去?!?
姑娘道:“為何?等我去了那個地方。這世間就再無紛爭,也便沒了神魔之別,善惡之怒。這不正是你們所不平的嗎?”
瘟魔垂下了手,眼中閃動著光芒。
“不,你不能去?!蔽辽窕诺馈?
瘟魔一愣,驚醒了過來。急也道:“對,你不能去,不能去?!?
姑娘奇怪地看向了瘟魔,問道:“為何?”
瘟魔毅然道:“我愿,能成神。”
姑娘道:“那你將永墮不平。”
瘟魔重重頷首,忽的眼蹦金光道:“那我就將神滅之,踩于腳下?!?
“休想。”瘟神喝道。
瘟魔道:“那就瞧瞧?!?
“瞧瞧就瞧瞧。”瘟神道。
霎時,一團黑云從天聚下,一團濃霧從地升起。兩相盤旋,互爭不讓。隨見那霧中山影若云,云中繁星似海。大地仿佛隨之旋轉,繞到了半空??梢娞煲廊淮乖陬^頂,又好似依舊未動。
“姑娘?”小和尚訝異道。竟見自己與姑娘相反,頭倒懸在了下方,腳在上。而瘟魔與瘟神亦是倒了個方向。魔在上,神卻在下。
瘟神一愣,急道:“怎么會這樣?”
瘟魔也是一愣,但隨即笑道:“世事無常乾坤換,風水輪流轉哈哈哈。”可笑著,笑著,卻忽又愣住了。只因他轉眼看去,竟見同被移到了上空的人山人海,正盯著自己。滿目貪婪,仿若餓狼一般。
黑氣旋轉周復,上下不分。
忽聽一陣又一陣的慘叫,就見立于黑霧上的人紛紛掉落,就似下雨一般掉落在了黑云之上。黑云難承其重,往下陷去。瘟神不得已也便隨之下墜。轉眼,就只能仰望著瘟魔。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瘟神氣急道。
瘟魔依舊浮在了半空,俯視著他。得意笑道:“如今,誰還是神,誰才是魔?”
瘟神不服道:“縱使乾坤顛倒,神還是神,魔依舊是魔?!?
瘟魔怒道:“那不過是你自以為。世人都站在了我這邊,你做哪門子的神?”
瘟神回頭俯首,見那些掉下來的人。卻不過是一具又一具的尸體。急又道:“本神說是就是?!?
瘟魔一愣,笑了起來,卻是意味深長。
月下浮華千萬,又見死靈復生。瞬時人又若水霧升騰,紛紛升上了瘟魔一邊。
“我終于完成了?!惫媚锖鱿?,便見她身上的黑紗已成長袍。隨又見她緩緩升起,立時朝昆侖山飛去。
“不好?!蔽辽窦钡?,便要去追。但被困于黑云顛倒,無法騰起。
瘟魔也急要行動,但奈何濃霧升天,無法下浮??嘈Φ?“這下可好了,全完了?!?
“什么全完了?”小和尚奇怪道。
瘟魔道:“神也好,魔也罷,全都完了?!?
瘟神急忙將糖葫蘆和所有的糕點吃光,也道:“不用爭也好。”眼里卻含著苦淚。
小和尚恍然大悟道:“神魔,神魔,神高魔馱。說什么乾坤不分,不分何來神魔?”話落,竟見他從濃霧中顛倒了過來。黑云和濃霧竟也隨之都散了去,又復乾坤顛倒。
瘟魔訝異地復回了地面,但當他又仰首望天之際,卻忽覺心里十分的踏實。好似方才高高在上的位置不過是被人生拉硬拽上去的,如今才回到了他屬于他的位置。但轉眼見瘟神又將高高在上,仍是心里不快,隨伸手一把將他拽了下來。
瘟神警覺,忙踹了他一腳,保持距離。
瘟魔笑道:“還打嗎?”
瘟神明白他的意思,即騰身朝昆侖山飛去。
瘟魔緊隨其后。
小和尚目送著他們遠去,忽怔在了那里?!疤斓刂刃蛘娴目筛模俊?
忽聽遠處來聲唱道:“我說酒啊,你可喝得盡愁?酒說,人心無窮。我說酒啊,你可解得盡煩憂?酒說,人心難通。我說酒啊,你可干得盡眾生之福?酒說,人心不容?!?
“師……”小和尚要喚道,急又轉口道,“前輩?!?
道士拿著酒葫蘆,顛顛倒倒走了過來。笑道:“想去哪?”
小和尚道:“該去哪?”
道士道:“是見彼處即此處?”
小和尚道:“不,不,不。彼處非此處?!?
道士道:“若然此處彼處皆去處,那又何須有去處?”
小和尚道:“若有此處無彼處,方才有去處?”
道士又道:“若彼處非去處?何不呆在此處?”
小和尚道:“去處即是彼處,非此處?!?
道士一笑道:“好,那就去吧?!?
隨見他葫蘆一灑,酒落成泡,包裹著小和尚淌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