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十年前女帝景明宗登基以來，景國內(nèi)男色之風(fēng)盛行，便是這錦都內(nèi)的煙花柳巷中就有一半是男子妓館，其中又以七十二間男閭而最負(fù)盛名，都內(nèi)百姓便將這些男閭統(tǒng)稱為“七十二間”了。這七十二間中的俊美粉頭均是諸位當(dāng)家們從小調(diào)養(yǎng)，各懷本事，且多半與宮中權(quán)貴均有著難以言說的關(guān)系。

“上回我在前街的巷子內(nèi)看見了一家新開的男閭，名字叫作‘藏環(huán)閣’，倒是與你們家這‘藏瓏閣’頗為相似，我還以為你們當(dāng)家的幾時又開了間分鋪，進去瞧了一眼才知道原來不過是仿了你們家的名兒而已。”

“那些人倒是庸俗，連名字也取得一點新意也沒有，不過錦都內(nèi)哪家姐姐不曉得咱們‘藏瓏閣’？就連那禮部的李夫人……哎，等等，你方才說還進去瞧了一眼？”

紫紗羅帳內(nèi)，男子輕柔的語調(diào)中略帶一絲不滿。

“哎喲，我的卿卿，我的心肝寶貝肉兒，不過只在門口瞧了一眼，見里面的男人生得肥頭大耳，又黑又笨，哪里比得上我家心肝兒，自然就沒有進去逛了。乖，可不許跟我慪氣啊，來，親一口。”帳內(nèi)女子聞言，立刻滿嘴甜言蜜語，好聲好氣地哄著。

便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咚咚”叩響。

“咳咳……蓮官哥哥，當(dāng)家的說時辰不早了，請您過去一趟。”

帳內(nèi)聲音只消停了一會兒，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小月嘆了口氣，面上依舊保持著優(yōu)雅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伸手推開了房門。

只見廂房內(nèi)一片狼藉，慘不忍睹。桌上昨夜的菜肴沒吃幾口，一樽酒壺倒是橫臥在其中，酒漬漫濕一片。桌下筷子，花生米灑落一地，再往屏風(fēng)處走去便是衣服裙子，褲兒肚兜，胡亂扔得到處都是。作為一名在男閭中專門伺候男妓的龜奴丫頭，小月習(xí)以為常地?fù)炱鸬厣系亩嵌狄C褲，抖落干凈掛在屏風(fēng)上，對著羅帳和和氣氣地笑道：

“蓮官哥哥，當(dāng)家的說上回您調(diào)制的香料極好，請您過去教樓里的哥哥弟弟們也學(xué)上一學(xué)。”

回答她的依然只有帳內(nèi)男女的恩愛嬉笑聲。

小月見此情景，識趣地點了點頭，面帶微笑地退出房門去了，只消了片刻，突然又大聲撞開房門，大驚失色地朝屏風(fēng)后大喊道：“不好了！外面有個穿著綠衣裳，右眼下有顆青色大痣的男人，帶著好幾十個家丁把咱們樓給圍住了！”

“什么？！”羅帳嘩地掀開，一名胖婦人一手扯下掛在屏風(fēng)上的肚兜，開始慌慌張張地往胸口上系起來。“你說的那個男人，右眼下當(dāng)真有顆青色大痣？”

“是了，那個男人還生得虎背熊腰，長得像個海夜叉似的，像是要吃人一般呢。”

“壞了壞了，那夜叉星怎么會知道我來了這里？我分明與他說了我是回娘家探親去了呀。”

胖婦人臉色蒼白地往腳上套著鞋襪，她身后的繡床上又下來一名光著身子的男人，不緊不慢地穿上小月遞過來的衣裳，又撿起落在枕邊的珍珠簪子，一邊替胖夫人插進頭頂?shù)脑器賰?nèi)，一邊嗔道：“哼，瞧你怕的那樣，可有半點行略司督察的威風(fēng)？”

胖夫人掐了掐男子的臉頰，賠笑道：“好寶貝兒，我下回再來看你啊。”說著，又看向小月道：“帶我從你們后門走。”

“是是是，當(dāng)家的早就為龐夫人打點妥當(dāng)了，這邊請。”

那龐夫人方才對著蓮官時還滿臉的嬌笑媚態(tài)，一踏出蓮官的房門，卻立刻換上一副目下無人的傲慢模樣。小月恭恭敬敬地引她下了樓，又著一幫小廝領(lǐng)了她從后門出去，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回到房里，劈頭便迎來蓮官一陣催促。

“快，快給我打洗澡水來，還有漱口茶，快快！”

小月將早已在房門外準(zhǔn)備好的兩桶子熱水倒入澡盆內(nèi)，替蓮官將渾身衣服脫下，扶著他邁入澡盆。

她端來一盅溫潤不燙口的荷葉茶準(zhǔn)備給他漱口，突然皺了皺鼻子。

這荷葉茶氣味不對，里面似乎加了能使人腹瀉不止的蟬豆。

“好月兒，還是你有辦法，若不這樣激她，保不得這回又要折騰到正午，非把我抽干了不可。”

小月面不改色地重新為他換了一盅干凈的新茶，蓮官將茶一飲而盡，在口中咕咚咕咚漱了半晌，又吐回盅內(nèi)。“不曉得為何她每次來見我時總要吃蒜香排骨，真是熏人！”

身為藏瓏閣頭牌的龜奴丫頭，每天早晨催促那些“流連忘返”的客人們離去，只是她的日常活計之一。小月接回茶盅，隨口道：“既然你如此不喜歡她，下回她再來時你找個理由推脫了不就好？反正你是咱們這兒的頭牌，當(dāng)家的慣著你，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樣。”

“你不清楚，最近宮里出了大事兒，我那好幾個姘頭，什么張夫人馬夫人李夫人，都想從龐夫人這里打聽行略司的消息呢。這會子要是不接她的客，那我其他幾位客都得溜號。”

“大事，什么大事？”小月將繡床上斑斑點點弄臟了的床褥換下，連著蓮官方才脫了的衣裳一同扔進簍子里。

蓮官聽見小月問起，立刻滿臉光彩，笑嘻嘻地趴在浴桶邊上，好似終于等到有人能與他分享這個新鮮聽得的八卦消息一樣。“聽說呀，……怕是要不行啦。”他豎起一根手指，朝天指了指。

小月手下動作一頓，又裝作若無其事地道了一句。

“哦，是嗎。”

她在蓮官的藕色長衫里發(fā)現(xiàn)了一根被人縫在內(nèi)襯中的銀針。

“所以老話說得好，‘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當(dāng)年都傳他這皇位得來不正，果不其然，這些許年里竟連半個皇子公主也沒有，想是老天爺也瞧不下去了。你說當(dāng)年那小公主與小皇孫才多大？尤是那澈小公主，聽聞當(dāng)年她降世時天上有紅星墜落，都說是異象，明宗和太子殿下卻對她疼愛非常，可誰想到…唉~”蓮官卻搖頭晃腦，一本正經(jīng)地嘆道：“如今的皇帝沒有子嗣，他一走，想必朝堂內(nèi)又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

“我看你是吃著三文錢一斤的白菜，操著紫宸殿的心。”小月嘴上敷衍著，乘著蓮官不注意時將衣服里的銀針取了出來。

“要我說若是……若是容王殿下登基，那咱們這些小老百姓還有些盼頭哩。”

“容王殿下？”

“我聽聞容王殿下品德貴重，對待老百姓也是極好的，不像現(xiàn)在……便是我在這里賣身子，還要交個脂粉稅。”蓮官從浴桶內(nèi)站起，接過巾子開始擦干身體。

小月為他換好衣服，替他系好褲帶。

“我說你今年也十八九歲，老大不小了，又是讀過書識點字的，一天天的鬼主意不少，怎么不想著去謀個好點的差事，和個好男人結(jié)親？”

蓮官在銅鏡前坐下，正要拿起桌上的香膏涂抹，卻被小月?lián)屜饶昧似饋怼?

“可算了吧，現(xiàn)在的男人要價貴的很，我哪里養(yǎng)得起。”小月笑著回敬了他一句，自己則打開香膏罐子聞了一聞。果然香膏里也被人摻了抹在皮膚上便會發(fā)癢發(fā)紅的花粉。“蓮官哥哥，這罐子香膏放得時日久了，香味都淡了，一會兒我去向隔壁的芷官哥哥討一罐新的來吧。”

現(xiàn)在的男人何止是要價貴，還心思歹毒得很。

身為藏瓏閣的頭牌，蓮官卻不明就里，只是回頭笑罵了一句：“好呀你這妮子，竟敢打趣我，若是討不到香膏，上回典壓在我這兒的瓔珞圈可別想拿回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