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有人或機器能用方言把電視里播的同時翻譯給這兩老聽，那他們或許就會愿意看電視了。
而如果機器還能像齊路做的那樣的，能連帶著把相應需要知道的背景知識、基礎知識等都及時、適度、適當的教給他們，幫助他們同步、更好的理解了電影講述的故事，那他們一定會喜歡上看這樣的電視。
只不過……或許前一種還有可能做到，但后一種……如果哪天人工智能能夠做到這樣的個性化、人文化定制……
齊路不由得輕輕出了口氣：這樣的一天就算來了，這兩老應該也看不到了。——以他們的年紀，應該是活不到那一天。
*
齊路待的第五天，外婆外公就開始改變了他們的生活規律：
白天大把的空余時間，不再是一個睡覺、一個不知從哪找出的一堆家務活不停地忙著，——而是吃完飯，一個就坐在輪椅上等著（那樣坐，他能坐得更久些），一個則是快速洗完碗筷后就坐到了外公旁邊，然后齊路才打開電視，選他們感興趣的電影播放，然后給他們做翻譯。
第五天的整個白天里三頓飯之間的那上午和下午的空閑時間，這兩老就是在齊路給他們翻譯他們想看的故事中度過的。
但到了晚上，他倆還是回到了一直以來的習慣：
晚飯后，一個就直接躺下開始睡覺；另一個，則是收拾完碗筷后，就獨自去小區旁的空地那兒，跟著一幫大爺大媽們一起跳舞練操。直到晚上八點，才會回來。
只不過，這第五天，外婆不僅是把她白天慣有的習慣給改了，她連出門必帶鑰匙的習慣，竟也給“改”了。
等齊路應門去開了門后，外婆進來的同時，還笑說道：
“你來之前，我從來出門就沒忘帶過鑰匙；可你一來，我就忘帶了！等我回來要開門時，我一摸，竟然沒有？我才知道自己忘帶了……”
這番話，對著齊路說，卻讓齊路怎么聽都像是外婆說給她自己聽的。
不過讓齊路覺著更有趣的是：外婆自己一邊這樣說給自己聽，一邊卻完全不知道這些話是她想告訴自己的——她覺得齊路待在家里，讓她有安全感，知道回來會有人開門，不用時刻謹記著帶鑰匙。（除了吃飯和出去轉，外公平日就只是躺著，就算有能力起來，也別指望他會應門起來扶著扶手架來給你開門。）
看著外婆那樣傻樂呵著像個小孩的模樣，反而是齊路自己覺得奇怪：
“小時候那么煩我，恨不得趕緊趕我走的，最討厭我賴在你那兒……
“怎么老了之后，你的孫子孫女都不見得一年能看到幾回了，你就這么依賴我了？
“——還是十五年沒見的人……你就敢這么放心我？！”
這么一想，齊路覺著，唯一能把——外婆從最開始知道她是誰、以及她要在這兒住上幾天后，突然就那么高興、那么殷勤的待她；再到這幾天明顯的恨不能照顧她到溺愛的程度；再到今晚的忘帶鑰匙……
齊路能想到的唯一能把外婆的這些“反常”合理化的原因：外婆不是在對齊路這個人好，而是在對外婆自己的“需要”好。
外婆不肯直說，甚至可能她自己都沒覺察到——她其實很寂寞。
她需要有個正常人（行動正常的，而非像外公那樣成天躺著需要她來照顧的）陪著她；
她需要有人能給她點——不用事事都得靠她自己、只能靠她自己的——安全感。
齊路的到來，還有這幾天每餐都是陪著外婆一起吃飯，還把一開始不讓齊路吃飯時聊天的外婆都給“帶著”很快就變成總是外婆在吃飯時主動跟她說話、然后齊路只負責反應……
這些點滴，還有尤其是齊路在第四天和第五天的白天給他們做同聲翻譯的陪看電視的這樣的陪伴——似乎就滿足了外婆最為需要的。
再加上，或許外婆的這種需要已經壓抑了太久，才會讓她一經觸及，只要一點火星的誘發，就會很快就噴涌式的釋放出來——全部投射到觸發了這些的那個對象身上。
也就是——齊路。
不是齊路給了外婆安全感，而是她剛好成了外婆希望“她是”的那個投射對象。
所以，即便在第六天的白天，外婆再次出門竟又再次忘帶了鑰匙……外婆自己詫異不已的，但齊路卻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只是……會莫名的覺著，眼前這個再次像昨晚那樣的像個小孩一樣的看著她，心里卻是高興的笑話著自己的記性怎么突然變差的外婆，有點可憐……
*
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這幾天，齊路覺著，她是在觀察“人”在臨近死亡的最后階段，會是怎樣的？
她看到，外公是個當地重男輕女文化的典型受益者。
他年輕時，可以成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到處閑逛，家里一切都是外婆撐著；
等家里的四個子女長大后，卻竟然沒有一個會不管外公的？！
——哪怕曾經因為外婆離家出走、外公仍舊在外閑晃，而把家里的四個孩子餓暈過去的事都發生過，他的四個子女竟然還能照樣在他沒錢就直接上門去討要時，還總是來一次就給他一次的。
現在，外公即便因為癱瘓而沒法自己自由出門了，他也還能毫不怕麻煩別人的，總嚷嚷著要出去轉轉。
真的隨便誰來幫他都行——只要能達到他想要出去的目的，就行！
之前，因為每次出去，不是外婆帶他出去，就是只能在他自己的子女來時，才能如愿。
他的子女們（包括齊路的母親）從沒拒絕過他；而外婆，他說三次，會被拒絕一次。（這頻率規律得，只這幾日，齊路就已經算出來了。）
但當外公要求的對象變成了齊路時，齊路卻直接就拒絕了。一次也沒真正的答應過。
到后來，齊路說得就更加不留情面：“你一出門就是兩三個小時的，哪里受得住？”
“沒關系啊，我坐著哪，不會累到。”外公卻理所當然的就以為齊路擔心的是他。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我自己！”齊路直接糾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