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地下通道只容半個身子通過。

黑暗且充滿潮濕與腐臭。

前方傳來略微沉重的喘息聲。

一前一后倆人縮起身子，簇擁著微微光亮正在匍匐前進，就像下水道中的老鼠。

“我有點后悔下來了，我擔心這樣爬下去，自個會不會先瘋掉。”

“眉山上府，四向九門，人分十等，想想你的妻兒，他們住在連門都沒有的‘黃字區”，僅靠一條‘陰河’過活，陳奇......你自己琢磨清楚，只要這次任務完成，咱們倆就可以正兒八經像個人一樣，帶著家人住在衛城內。”

“周大人確實待我們不薄，但你這樣說，我心里總有不好的預感！”

趙留無法回頭，但眼神一轉，隨即說道：

“呸呸呸，這話撂地上了。”

忐忑中倆人追蹤痕跡，再次爬行了一段距離，眼前豁然出現三條鋪著深色石板的甬道，相應的，通道中身子終于可以直立起來，心中的壓抑一掃而去。

陳奇爬在地板上判斷道：

“這石板似人為，不過年代相當久遠，已經腐朽了?！?

趙留跺了跺腳上濕泥，不耐煩說道：

“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的時候，那娘們從哪走的？看樣子，我們得分頭行動......只是還缺一人啊?！?

陳奇趴在那里，用手撥拉著，說道：

“我還以為你跺腳就代表知道了，看這里，是很新鮮的泥土?！?

三條通道果然各有痕跡，其中兩條泥印已經干枯，趙留怔了怔，不由說道：

“聒噪，那還不趕緊追。”

說完運起身法，徑直向通道內竄去。

失去光亮導致眼前漆黑一片，陳奇趕忙起身，朝光源追去，他有心阻止對方莽撞，但想了想妻兒，這話就怎么也說不出口，只能心中惶惶不安。

要知道眉山的地下通道，錯綜復雜交織一起，就像迷宮一樣。

那女人到底怎么在黑暗中前行的？

難道胡亂走動不擔心迷失方向，永困地底嗎？

他剛剛趕上趙留，突然瞥到一道黑影從前方拐角陰影處快速閃過。

“嘿嘿，終于給我發現了！”

“前面那娘們，馬上站住，不然在這無人之境，我先讓你明白一個道理！”

趙留滿臉興奮，眼中包含著說不清的渴望，腳下再次發力。

陳奇心中一緊，耳邊竟隱隱傳來流水聲。

他跟著拐過墻角，通道空間越來越大，沒走幾步，就看到站在一條暗河邊上的趙留。

這河水洶涌湍急，對岸已是完整石壁，難道那婦人跳進水里了？

有著寧死不屈的精神，怎么會丟下兒郎跑掉？

那個人影真就是他們要追的婦人？

心中不斷有疑問冒出，陳奇頭皮發麻，不寒而栗，巡夜燈又恰似燃到底端，開始忽明忽暗，墻壁上映照出無數糾纏交錯的影子，隨時都要熄滅。

“我們回去吧，再待會恐怕得抹黑了。”

“不可能......那婦人哪來的膽子......這里一定有其他出口！查查墻壁上的縫隙，對了，頭頂也不能放過......”

說到這里，趙留順著墻根將巡夜燈緩緩朝頭頂照去。

這時，讓人牙酸的骨頭摩擦聲，突然從走道中回響起來，陳奇眼中透露恐懼朝頭頂望去，割不開的濃厚陰暗中，疏落亮光將一道黑影漸漸勾勒出來，就像一具衣衫濕透的尸體掛在那里，微微晃動著。

“你讓我做不成人！”

“你讓我做不成人！”

尖銳刺耳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砰！

悶聲響起，趙留的腦袋就像被鐵錘砸入胸腔，他眼前一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巡夜燈跌落地下，徹底燃燒起來，借著一剎那的絢麗火光，陳奇看到了眼前怪物。

它趴在尸體上方，前半截胸部長著兩對手臂，后半截腹部滾胖滾胖，雙腿彎曲矗立在地面，衣物已經扯成一堆碎片，外漏的皮膚是毛茸茸的。

它眼眶撐得很開，凸起的眼球充滿怨恨地盯著他，或者是更深的地方，張開的大嘴露出獠牙，吸吮著血肉仍舊喃喃說道：

“有因必有果?！?

“百因必有果......你們不追我不就好了嗎.....”

陳奇從肌肉向下收縮的面部中，隱隱看出女人的影子，他身體劇烈顫動，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一撲，嘴中大喊：

“我還不想死！”

他手臂猛地一個甩動，衣服像沾著空氣，帶出一聲炮竹般脆響。

這一拳仿似一顆炮彈，直沖對方頭部而去。

想象中的迸裂并沒有發生，他只覺眼前黑影閃過，后背已經重重撞在墻上，內臟破裂涌向喉嚨的血水噴射而出，周身無處不在疼痛，下半身直接失去了感覺。

他在墻上掛了幾秒，落下的時候，眼神已經渙散，面部不知是血還是淚。

這時耳邊好像傳來流水聲，他動彈了下手臂，身子竟然翻轉著朝暗河爬去，嘴巴張開，依舊說著：

“我......還有......兒子，孩......他娘......住......城里......”

它眼神突然意動，問道：

“你孩子叫什么？”

“陳皮......”

隨著‘嘩’一聲，陳奇灰濁的眼中似乎流露出精光，終于翻入水中。

只是他的下半身還留在岸邊，內臟灑落一地。

陳奇躺在冰冷的水中，心中突然明了。

他恨！

他恨趙留為什么在最后耍小聰明......

他恨自己為什么不早點回頭。

總之就這樣了吧......

他閉上眼睛，隨著河流緩緩沉入永無光亮的漆黑世界。

......

二日后，黃字區。

隨著起伏的山地，屋頂時有起落，魚干被掛在窗外，炊煙裊裊，街上房屋和樹木幾十年也沒有變化，早起的人群準備出門勞作。

在這里，任意一條路都可以通往‘陰河’邊上，踏著泥濘道路，魚腥味會越來越重，地上的水洼也浸透起淡淡血跡。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陳皮皮?！?

“你家大人呢？”

“我爹當差去了，我娘去河邊干活！”

蘇一笑著摸了摸男孩的頭，指頭縫里“?！币幌聫棾鰝€銅版，說道：

“拿去買糖吃！”

陳皮皮低下腦袋，眼神咕嚕嚕一轉，嘴巴緊抿，不舍地說道：

“大叔你有什么就問吧，我爹說過，無功不受祿，況且我還不一定能幫了你的忙?！?

黃字區還有這樣靦腆的孩子？

心中略感詫異，他瞅了眼不遠街頭處，正在奮力砍殺魚頭的小女孩，不由干咳幾聲，收回手掌道：

“看來你爹一定是個懂大道理的人！”

“那可不，我爹他可是在......”

陳皮皮面露自豪，且欲言又止，他摩擦了下腳底的泥土，才伸出大拇指道：

“是這個！”

蘇一會心一笑，隨意問道：

“方才見你一路走來，不管大人小孩都會打聲招呼，想必四周熟絡的很，不知道有沒有聽過陳如魚這個人？”

陳皮皮輕出了口氣，看穿著還以為又是那種閑來無事，外出體驗生活的公子哥，愛好奚落自己這等窮苦小孩，沒想到只是找人。

“我們姓陳的都住一塊，那陳得水的兄長好像就叫這名，不過......你來的不巧，我這幾日也沒見著他人，聽得水說是去‘地字區’攬活了。”

真是好巧不巧，蘇一接著問道：

“不介意帶我過去吧？”

陳皮皮扭扭捏捏間伸出兩根指頭。

......

貴！

實在太貴！

單單練皮所需要的煎湯配方，就得五貫銅錢，為了持續藥性，增加皮膚吸收效果，楊雨介紹的藥鋪掌柜介意是：七日循換，效果更好。

就是說，自己月俸不夠一月所需。

找到德馨吐槽這事，她卻瞪眼說道：

“諦聽閣算好的，我還沒收你‘拜師禮’，擱在外面，每教一個樁都有一根金條拿?！?

“你恐怕不知道外界收徒有‘三不教’吧?！?

方遠自找沒趣，只能應聲問道：“什么三不教??？”

“一、品行不端不教；”

“二、好勇斗狠不教；”

“三、天賦不足不教，這天賦說法，含糊不清，說白了，家境貧窮，體質差，就是：沒錢不教?！?

所謂窮文富武，安排的明明白白。

說道這里，德馨突然抓向方遠的雙手。

他雙眼瞪大，來不及躲避，只覺手中仿佛多出一塊圓潤玉石，芊芊十指扣住手掌，讓人由不得思緒紛紛。

這時，他只感覺手骨一抖，身體立即不聽控制顫動起來，全身骨骼好像散架一樣，發出‘咯吱咯嘣’的聲音。

德馨再次輕微發勁，方遠立即手舞足蹈，架勢比羊癲瘋發作厲害百倍。

方遠驚訝中帶著一絲郁悶，目光徒然凝聚。

他利用腰胯上的肌肉略微發力抖動，牽引著體內瞬間抖起了力量，骨盆帶動下部髖關節，身子重心下移到尾椎，脊椎仿似一條大龍，在體內一擺。

德馨察覺手中傳來一股翻浪勁，立即松開了雙手，震驚說道：

“我原本只想查看下你的進度，沒想到你盡然將脊椎跟腰胯練出了感覺，膽色也壯了！”

他沒有立即回話，剛才一瞬間如同福靈心至，困擾幾天的疑問豁然開朗。

下意識擺出姿勢，控制著脊椎再次張合，渾圓一體的力量通過骨骼送達手臂，調動周身各部位相應一致，將拳頭向前激打出去。

可惜卻沒達到該有的兇猛效果，平平淡淡的一拳讓方遠不由咧了咧嘴，渾身酸痛要命。

“哈哈哈，力氣，力氣，你光用力，不使氣，身體自然無法擰成一股繩，與練外功的莽漢無甚差別?！?

“但你現在有了脊椎與腰胯的力量支持，行走間便可龍行虎步，隨時可以整合全身關節，打出一個整勁！這練功基礎算是合格了?！?

方遠并無氣餒，知道自己筋骨皮還沒有練到，骨頭硬度不夠，韌帶不夠緊致，肌肉綜合方面不支持身體爆發太強力量。

“脊椎還有什么妙用？”他疑惑問道。

就像腳可以走，打人可以踢、也能用作踹。

德馨想了想，全身一抖，體內立即發出類似大鐘的回響，氣質馬上變得沉著穩重。

“你剛掌握脊椎的自然張合，只是本能之力。

“勁在脊椎，帶周身直進，是為直勁?！?

“勁在腰胯，帶周身擰轉，是為抖勁。”

“兩者相輔相成，用以傷人，取‘龍形虎骨’之意，其威可怖，你看?！?

說完，她雙手好像抱著顆大球，全身凝重渾厚，轉腰發力，腳下一步踏出，整棟樓都瑟瑟地掉落出大量灰塵。

樓下馬上有了反饋。

“誰在樓上拆家，給我安穩點！”陸校尉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像裝了高音大喇叭。

兩人耳朵嗡嗡直響，面面相覷下，各自溜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