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動態系統理論與二語習得研究

目前動態系統理論已經被廣泛地運用于二語習得的研究之中，并為該領域研究帶來了新的面貌。de Bot等（2005）指出，傳統的二語習得研究大多把學習者語言的發展視為一個從零到近似母語的連續漸變的線性過程，而動態系統理論則把該過程看作是一個基于使用和基于項目的學習過程，這一過程不是線性的，學習者不是按部就班地在學習完一個項目之后，再轉向下一個項目的學習。即使是對于單個項目的學習來說，它也不是線性的，而是呈現出一種曲線，其中布滿了峰和谷、進步和倒退（Larsen-Freeman, 1997）。

在動態系統理論的指導之下，二語習得研究的一些重要問題具有了新的視角（李蘭霞，2010）：

第一，關于語言習得機制。以Chomsky為代表的生成主義學派認為，人具有與生俱來的語言習得機制，包括對人類語言的性質和結構的認知。先天論者認為語言習得機制由兩個不同的部分組成，即包含語言普遍特征的語言信息和評價程序；認為人具有學習語言的內在機制，這種機制使他們能夠對語言的結構構成作出假設，并對這些假設作出驗證與評價。規則學習論者則認為先天因素和后天因素互相補充，互相依賴。兒童并沒有語言普遍特征的知識，他們必須要從語言的輸入中發現普遍特征和個別特征，而先天的語言處理機制能夠引導他們從聽到的語言中歸納出他們所習得語言的整體結構。而以Piaget為代表的建構主義學派則強調人與環境的交互作用，認為包括語言在內的知識的學習就是同化與順應的過程。盡管這些理論存在著很大的差異，但是它們都隱含著一個基本的假設，那就是輸出的復雜性不可能超越初始狀態（即普遍語法）和輸入（即學習者所接觸的語言材料）二者之和的復雜性。換言之，每個在輸出中找到的原則要么存在于語言習得機制之中，要么存在于輸入之中。Larsen-Freeman（1997）認為這樣的假設顯然不能解釋學習者語言系統中不斷增長的復雜性。從動態系統理論的角度來看，每個學習者都是一個自組織的動態系統，并由此發展出自身的目標語言系統。和語言習得天賦觀不同，動態系統理論認為，學習者基于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和個體差異性，在反復應用簡單程序的過程中使得語言輸出的復雜性超過了語言輸入的復雜性（Tarone, 1983）。該理論基于使用和浮現主義的觀點，認為語言的復雜性是在使用過程中通過自我組織浮現出來的，而頻率是引起學習者語言系統自我重復的重要因素（Bybee, 2003）。van Geert（2003）也認為，語言習得和其他發展中的現象一樣是自組織的，語言對外部輸入作出反應，并通過自組織引起復雜語言系統的浮現，并不需要先天機制的存在。

第二，關于二語習得的過程。動態系統理論認為，二語發展過程中常常在各個層次分布有多個引子狀態（attractor states）。引子狀態是動態系統理論中一個十分重要的概念，是指在時間流逝中，某個動態子系統可能會停留的某個有限狀態；那些明顯的非有限狀態稱為排斥狀態（repeller states）。de Bot等（2007）曾經這樣描述上述兩種狀態：“如果有一個小球，在凹凸不平的平面滾動，那么凹面就是引子狀態，凸面就是排斥狀態。凸面越深，小球就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能滾出凹面。”引子狀態是系統相對穩定的狀態，而且對較小波動的敏感性較低。在二語習得過程中，學習者所犯的語法錯誤是相對穩定的，甚至會持續很長的時間，有時學習者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雖然能夠及時糾正，但是過后又會回到錯誤的狀態，這種回歸正是受到了引子狀態的牽引。語言的發展就是從一個引子狀態到另一個引子狀態的過程，其中充滿了非線性的變異，在各個層面都有增長和磨蝕，但都不是最終狀態。語言學習過程中中介語的石化現象就是引子狀態的一個很好的例子。石化現象，又稱僵化，是二語習得或者外語學習中經常出現的一種現象，即不正確的語言特征會在很長的時間內成為一個人說或寫一種語言的方式。根據中介語假說，在語言學習的過程中，學習者使用的是一個既不同于自己的母語也不同于目標語的自然語法系統，即中介語。由于他們第二語言能力有限，因此在交際中出現錯誤，偏離目標語的規范，出現了中介語的石化現象。語言石化可以表現在語言的語音、語法、詞匯等各個層次上，例如，一些中國的英語學習者在發名詞復數詞尾-s時，總是發成/s/，盡管在很多情況下它需要發成/Z/。在傳統的觀念中，石化現象往往被視為一種最終的結果狀態。而動態系統理論認為，學習過程并非基于輸入的簡單的線性增長過程，而是會在學習者內部與外部各種因素的相互影響與作用之下，可能會出現倒退、停滯或者前進、跳躍等難以預測的變化，石化現象就是其中的一種，是動態系統自我組織過程中的非重建平衡狀態（Larsen-Freeman, 2005），是一種相對于其他狀態而言系統更容易停止的狀態，這種停止也是暫時的。隨著對語言的不斷使用以及學習者語言能力的不斷發展，語言系統又會在此基礎上不斷的重組。

第三，關于一語和二語之間的關系。傳統的研究強調一語對二語習得的影響，即所謂的語言遷移。動態系統理論在肯定這一點的同時，也強調二語對一語的影響，因為一語和二語不是兩個彼此分離的系統，它們都是學習者語言系統的子系統，彼此之間相互影響（de Bot et al., 2005）。許多研究（例如，Ransdell & Fischler, 1987; Dussias, 2001）表明，從學習者開始學習一種新的語言開始，就會影響他們原有的語言系統，尤其是隨著二語水平的提高，二語對一語的影響也會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