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什么酒對唐禮來說都不算好喝，所以這黃酒他權當是中藥，喝的時候閉氣屏息。為了避免自己喝完而老丈人還沒有喝盡興希望他再倒一杯的情況出現，他把一小杯分了好幾次喝，確保最后一口是在老丈人放下空碗的時候一飲而盡。

林先生看看杯子看看碗，終于有些微滿足感。這么多年飯桌上都是自己一個人喝酒，也是有點寂寞。眼下唐禮愿意作陪，他也就對這個“女婿”沒那么抵觸了。畢竟當夫妻和當朋友不一樣，朋友要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但夫妻總得為對方——不說犧牲，適當的退步和破例要有。如果這一小杯酒都不喝，那他們又怎么“湊合過”柴米油鹽雞零狗碎的日子呢？

以他吃過的鹽走過的橋來看，女兒林泛不是隨便挑個人就能結婚隨便過的性子。既然她選中了唐禮，并且從他今天的觀察看兩個人也沒有那么生疏，是所謂“各過各的”，那么他們的感情其實還是有發展的余地，自己又有什么必要做惡人呢。先結婚后戀愛，這個戲碼他在肥皂劇里可不是沒有瞥到過。

“你不要老是夾菜，來撈點蟶子，不吃要老了。”他對給唐禮頻頻推銷鄉下“綠色”娃娃菜的妻子說。

鄭女士抬抬眉，對丈夫突如其來的妥協感到點到為止的驚奇。她從善如流，“對呀，再不吃要老了。”

47.

一小杯黃酒雖然問題不大，但回去必然是林泛開車。她笑起來：“吃太多，安全帶好勒啊。”

副駕駛上的人不響。林泛把音樂調到兩格，暖氣開得不那么高，防止一會兒下車著涼。

路燈暖黃的燈光在余光里閃著掠過，林泛的心變得很安靜。車載音樂是她喜歡的巴赫，內飾上還殘留了一點她上次噴的香水味道。副駕駛被她調過，此刻有些委屈了那人的腿。而淺淺睡著的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

“已經結婚了”這個感受從沒像此時此刻一樣明朗。這個人的生活留下了她的痕跡，而她從不邀請朋友拜訪的家里，鞋柜上有了屬于他的拖鞋。不管他們曾經因為什么理由結婚，終有一天他們將成為命運共同體。

車開進地下車庫，林泛叫醒唐禮。“到家了。”她說。

48.

廿八一早唐禮就要開車回杭州。聽到客廳里輪子滾動的聲音，林泛一個激靈驚醒。她睡眼朦朧找不到拖鞋，就光著腳踩在木地板上跑出來，看見已經在穿外套的唐禮。“你要走啦？”

唐禮從鞋柜里拿絨拖鞋過來給她。“嗯。我本來還想這么早不要吵你，等到了給你發消息。”

林泛倚在墻上看他整理衣服，伸手扯他衣領折起的一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林泛因為才睡醒而粉撲撲的臉頰更紅了。她故作鎮定：“看著變扭。”

唐禮笑笑，把鞋換好，自己的拖鞋放進鞋柜。“才六點半，你回去睡吧。”

“那你路上小心。”林泛擺手和他說再見。

“到了拍照給你看。”

客廳的中央空調沒開，唐禮走后林泛突然覺得冷。她撲回床上又睡了。

49.

回籠覺醒來將近九點。林泛起來洗漱，發現唐禮把他自己的東西都收起來了，洗手臺上空了一小塊。林泛盯著那塊突兀的空白刷完牙，決定中午就回家。

房子對她一個人來說太大了。林泛不喜歡空空蕩蕩的感覺，像住博物館。

鄭女士中午燉了雞湯。她一邊盛湯一邊感慨：“這是前兩天才送過來的，三黃雞哦，你看看這個湯色。”

林泛接過來，拿筷子先挑掉蔥花。

鄭女士嘖嘖：“吃點蔥要命了。吃蔥聰明的呀。”

林泛撇撇嘴：“我不吃蔥，也沒有傻到哪里去。媽媽你科學一點，不要迷信。你上午又發那種亂七八糟養生文到群里，都從哪兒看的？”

林先生插了句：“還能從哪看，你媽那些老姐妹唄。”

“你才老。”鄭女士瞪他一眼，又對林泛說，“怎么又亂七八糟了，要你早睡也錯的？都是為你好呀，你沈阿姨的女兒，就是那個高高瘦瘦的，你小時候叫她‘姐姐’黏著她玩的，你記得吧？她就從來不熬夜的，十點鐘前就睡了。我昨天碰見她帶小囡回來，那個精氣神哦，一點不像三十幾歲。”

林泛疑惑：“不是說帶小孩很累的嗎？”

鄭女士干笑一聲：“她老公在JA區買了樓中樓，請保姆帶的。”

林泛翻個白眼，心想富太太和我這種打工仔哪有可比性？碗里的雞腿一下子不香了。

50.

唐禮到杭州家里以后先給林泛發了個定位，得到一個“OK”后就沒再多說。進門唐太太先往他身后看，臉上流露出失望：“回來了？”

“嗯。”唐禮把行李箱先拿進房間，然后下樓陪父母——準確的來說，是唐太太，唐先生負責聽——聊天。

唐太太開始話題之前，唐禮就忖度著開口：“我有個事情要跟你們交代。”

交代，又是先斬后奏。老夫妻倆對視一眼，唐先生收起《財經報》，坐起。“你說。”

“媽，你還記得之前你讓我見一下的林小姐嗎？”

唐太太記憶回溯，立刻說：“是那個小說家，對吧？”她把身體前傾，眼神灼灼：“你們談戀愛啦？”

唐禮神情平靜：“我們已經結婚了。”

“你再說一遍？”老唐現在懷疑自己耳朵出了點問題。

“我和林小姐已經結婚了。”

“不像話！”老唐的第一反應是憤怒。“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家里商量？”

“對呀，你好歹打個電話跟我們講一聲。你不聲不響的，算怎么回事？而且你們才認識多少天，就結婚？”唐太太也很不滿。

“這件事我可以自己負責，所以你們先冷靜，聽我陳述。”唐禮示意父母好好坐著，說，“我們有過協議，財產獨立，互不干擾。之所以結婚，是因為不想再被催婚，同時合理避稅。因為林小姐是你介紹給我的，所以我覺得沒什么問題。”

唐太太嘟囔：“我們又不是擔心她圖你的錢。就是覺得結婚這樣的事情，總要兩邊家長見個面，大家坐下來好好商量。”

“你聽他的口氣，有好好過的意思嗎？”老唐沒好氣，“過年也沒帶回來我們看看。”

“她過年也要陪家里人。”唐禮舒了口氣。“好了，講完了。”為了逃避追問，他起身回房間。

“什么你就講完了？那婚禮呢？酒席不辦了？彩禮不下了？你婚假休了沒有？現在時興旅行結婚，你們蜜月也不度啊？你戒指買了沒有？我還有個古董手鐲這是要給不要給啊？”唐太太連珠炮一樣發射問題，跟著兒子上樓。

老唐抖開報紙。此事必有蹊蹺，還得慢慢問。

這個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