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美國人:殖民地歷程作者名: (美)丹尼爾·布爾斯廷本章字數: 1828字更新時間: 2019-12-19 14:25:32
5 清教徒如何抵制烏托邦的誘惑
如果有一種人具有走向烏托邦的思想素質,那么這種人就是新英格蘭的清教徒。《圣經》是他們建立理想社會的藍圖,而去美洲的艱難遠征使他們在可能建立現世天堂的信念方面具有一種既得利益者的地位。考慮到這些事實,他們的社會思想中烏托邦的成分竟如此之少就是出乎意外的了。所以如此,是由于以下幾個原因:英國法律具有一種權威和使人清醒的影響——殖民地居民不得不注重實際利益,如保持他們的特許狀和土地所有權,同時他們對自己司法制度的英國基礎也有感情上的依戀;加爾文教內在的悲觀主義和關于邪惡的強烈意識不利于空想;最后,荒野生活充滿著新奇和危險,這使他們更急于依靠自己熟悉的制度,并使他們發現主的圣則和英國法律(因而也是新英格蘭法律)之間存在著新的一致。
《圣經》正統觀念的特點養成了他們講求實際和不尚空想的心理。正是由于《圣經》已提供了天國的圖景,他們的政治思想才沒有轉向勾畫理想社會。而且,《圣經》是一部故事,而不是一部玄思之作,從而他們的烏托邦主義頂多是一種習慣法的烏托邦主義,它在于情勢的類似,而不在于教條、原則和抽象觀念。
也許因為基本理論問題已經解決,清教徒才能把精力集中于人世的實際問題。奇怪得很,這些問題預示了那些將繼續困擾美國政治思想的難題。它們關系到社會的組織結構和群體的效率,更甚于社會的目的和群體的理想化;關系到保證群體領導人的正直和自我約束,以及防止政府變成壓迫性的機構。
使新英格蘭清教徒煩惱的問題有三個。第一是如何選舉領導人和代表。從一開始,使清教徒與眾不同(并使他們受到萊奇福特等人抨擊)的是他們對加入教會規定了嚴格的條件,是他們擔憂未皈依者如果加入教會會成為它的統治者。他們設想的教會是——以其本身十分狹隘的方式——一種基督教的自治:每個教會的“成員們”都完全能治理自己,因而不必有主教。在早期新英格蘭的重大爭論中,有許多爭論實質上是關于誰是勝任的統治者以及如何把他們選舉出來的問題。馬薩諸塞海灣的早期政治史幾乎可以寫成一部就此問題進行爭執的歷史。行政官和議員之間的關系應當怎樣?每個城鎮應產生多少議員?他們的布道,甚至“純理論”著作有許多是以此為主題的。
他們關切的第二個問題關系到政治權力的適當限度。沒有誰比約翰·科頓把這個問題表達得更好了。他說:“對于教會和共同體的官員,最好是不要在對他們和對人民有益的范圍之外賦予更多的自由和權力,因為不管給予何種超越此限的權力,它們都肯定會侵害它們的給予者和接受者。人心中有一種傾向,除非受到神的制約,它說不定什么時候會發展成過分行為。不應讓人冒這個險。因此,人世間一切權力都必須是有限的……”早期法律匯編的形式就表明了他們的這種成見。馬薩諸塞法律的第一部匯編(1641年)意味深長地被稱為“自由權典章”,它設法根據社會不同成員的“自由權”來表述整個司法制度。它開頭是《大憲章》的釋義,接著是有關司法訴訟的限制因素,然后分述自由人、婦女、兒童、外國人包括“蠻人”的“自由權”。甚至關于死罪的法律也名為“自由權”,而教會組織則被說成是“我主耶穌給予教會的自由權”。這第一部自由權典章的前言令人難忘,即使假定它并非出自美洲荒野:
此種自由權、豁免權和特權系由人道、禮儀和基督教所要求,亦應為每個人依其地位而不受懷疑和侵犯地享有。它們的自由實現已帶來、并將繼續帶來教會和群體的安寧與穩定,而否定和取消它們的結果即使不是兩者的毀滅,也會出現動亂。
清教徒的第三個大問題是:什么有助于形成一個可行的聯合組織?權力應當如何在地方和中央機構間分配?公理會教派本身是以特殊制度來解決這個問題的一種嘗試。它企圖找到一種手段,據此教會可以互相伸出“教友自由之手”,而不使各個教會或教會成員受制于特定的信條,或預先使之遵守中央機構的決定。那些不屬于前兩個問題的實際爭端都來自這一類。殖民地議會對于欣厄姆鎮選舉民兵首領一事有何權力——如果有權的話?就在當時,有位鎮民“宣稱他如果不能挑選自己的軍官,毋寧死于劍下”。或者,中央政府有何權力召集宗教會議?城鎮的議員們(在一個關于它們的聯合應具有什么性質、因而預示了美國革命和南北戰爭的爭端中)愿考慮應邀派遣代表,但反對奉命這么做。
所有新英格蘭生活的情況——傳統、神學和新大陸的各種問題——合在一起,促成了對實際問題的關注。人們很容易贊成萊奇福特如下勉強的贊詞:“即使比他們更聰明的人,到荒野去建立不同于此地既定政府的一個新異的政府,也有可能犯下比他們所犯的更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