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霧之子外傳(卷一):執(zhí)法镕金
- (美)布蘭登·桑德森
- 6718字
- 2019-12-04 11:50:32
序言
瓦克斯屈膝沿著參差不齊的柵欄前行,靴子刮擦著干燥的地面。他將史特里昂36型手槍舉到頭邊,銀色的長槍筒上覆滿了紅色的黏土。這把轉輪手槍外觀平平無奇,但可供裝填六發(fā)子彈的槍膛與鋼鐵合金框架拼裝得嚴絲合縫。金屬本身不會發(fā)光,握柄處也沒有使用什么特殊材料,卻與手掌契合得恰到好處。
齊腰高的柵欄顯得很是脆弱,木頭因年久而變灰,由磨損的繩索綁縛在一起,散發(fā)著歲月的氣息,甚至連蟲子都在很久之前就放棄了這些木頭。瓦克斯的目光越過變形的木板,掃視著空曠的城鎮(zhèn)。藍色的線條在他的視野里盤旋,從胸口向外延伸,指向附近的金屬源,這是他使用镕金術的結果。燃燒鋼會產生這種作用,讓他看到金屬源的位置,再根據需要做出“推”的動作,用他的體重對抗那件金屬物體本身的重量——如果金屬物體比他重,他會被往后推;反之,則物體會被向前推出。
但在眼前這種情況下,他沒有推。他只是觀察著這些線條,看看有沒有哪塊金屬在移動。結果是否定的。用來加固建筑物的鐵釘,散落在塵土中的彈殼,寂靜鐵匠鋪里堆滿的馬蹄鐵——所有這些都像在他右側的那臺老式手動泵那樣一動不動。瓦克斯保持著警惕,也選擇紋絲不動。鋼繼續(xù)在他胃里舒服地燃燒著,以防萬一,他輕輕以自己為中心朝各個方向往外推。早在幾年前他就掌握了這個技巧,不用推任何特定的金屬物件,而是在身體周圍制造出一個類似防御圈之類的東西。任何朝他所在方向飛來的金屬都會略微偏離既定軌跡。這一招并非萬無一失,他仍有被擊中的可能,但子彈會失去準頭。這曾在好幾次緊要關頭救過他一命。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镕金術對他來說通常是直覺使然。他甚至能做到不讓隨身攜帶的金屬受到影響,不會把槍從自己手里給推出去。
之后,他繼續(xù)沿著柵欄前行——仍然注視著金屬線條,確保沒人偷偷近身。費特瑞鎮(zhèn)曾經很繁榮。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自從某個克羅司部族在那附近定居下來,那里的情形便每況愈下。
今天,這座死城看起來空無一人,雖然他知道事實并非如此。瓦克斯來這里是為了追獵一個殺人狂魔,而且來的人不止他一個。
他抓住柵欄頂端,一躍而過,雙腳把紅色黏土踩得嘎吱作響。他蹲下身子,彎著腰小跑到老鐵匠鋪的鍛爐邊。他的衣服上沾滿了灰塵,但仍能看出裁剪得體——那是一件精致的西裝,領口處系著銀色領結,里面是一件體面的白襯衫,袖口閃閃發(fā)亮。這身行頭在此刻顯得很不合宜,就好像他打算前去出席一場依藍戴的上流舞會,而不是在這樣一座蠻苦之地的死城里追擊一名兇徒。除此之外,他還特地戴上了一頂圓頂禮帽來遮陽。
他聽見一處響動,有人在街對面踩到了一塊木板,發(fā)出咯吱聲。很輕,他差點沒聽見。瓦克斯立即做出反應,胃里的鋼驟燃而起。在槍聲沖破空氣的一瞬間,他推出身旁墻壁上的一排釘子。
這一下來得突然,整個墻壁都晃動起來,銹跡斑斑的鐵釘被推得彎曲變形。瓦克斯隨著鋼推倒向一側,在地上打了個滾。眨眼間出現了一條藍線——那發(fā)子彈擊中了他前一秒所在的位置。在他起身時,又一發(fā)子彈接踵而至。眼看就要擊中,卻在靠近時偏轉了些許。子彈被他的防護罩彈開,從耳畔呼嘯而過。倘若偏右一寸,他必定會被射穿眉心——有沒有防護罩都一樣。瓦克斯平靜地呼吸著,舉起史特里昂,辨識出子彈就是從街對面那間老旅社的陽臺上射過來的。陽臺的正面被旅社的招牌給擋住了,恰好能讓槍手藏身。
瓦克斯開槍,接著鋼推子彈,用額外的推力使它飛得更快,穿透力也更強。他用的不是常規(guī)的鉛制或銅殼包鉛的子彈,他需要更強力的彈藥。
大口徑的鋼殼子彈擊中了對街的陽臺,附加力使子彈擊穿了招牌,打中了藏在后面的槍手。隨著那人應聲倒地,與他的槍相連的藍線也不停顫動。瓦克斯慢慢站起身,抖掉衣服上的塵土。在那一瞬間,又有一發(fā)子彈凌空而過。
他咒罵一聲,反身朝墻上的鐵釘再次鋼推,盡管直覺告訴他為時已晚。聽見槍聲再借助鋼推助力根本就來不及。
這次他被反作用力擊倒在地,鋼推的力量必須釋放出去,要是鐵釘不動,那動的就只能是他。他舉起轉輪手槍,發(fā)出一聲低哼,汗涔涔的掌心里粘滿塵土。他發(fā)瘋般地尋找,看是誰在開火。對方沒能得手,說不定是防護罩——一具尸體從鐵匠鋪的房頂上滾落到地面,揚起紅色的塵埃。瓦克斯眨眨眼,接著把槍舉至與胸齊平,再次躲到柵欄后面,蹲下尋求掩護。他留意著那些藍色的镕金術線條。要是有人靠近,那些線條會對他發(fā)出警告,但前提是那人身上必須攜帶或穿戴金屬才行。
摔落在建筑物旁邊的尸體并沒有出現與之相連的藍線。然而,卻有另一組顫動的線條指向某個沿著鍛爐背面移動的東西。瓦克斯看見有個人影正在從建筑物的側面朝他跑來,于是連忙舉槍瞄準。
那個女人身穿一件白色的曳地大衣,下擺已被染紅,一頭烏黑的秀發(fā)向后束成馬尾,下身穿著長褲,腰間系一根寬大的腰帶,腳踩厚皮靴。她的臉型方正,五官凌厲,右嘴角微微上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瓦克斯如釋重負地吐出口氣,放下槍。“蕾西。”
“你又把自己撞倒了?”蕾西走到他用作掩護的柵欄邊上,“你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次數簡直比邁爾斯皺眉的次數還多。也許是時候退休了,老家伙。”
“蕾西,我才比你大三個月。”“那可是漫長的三個月。”她探頭往柵欄外面看,“看見別的人了嗎?”“我干掉了一個陽臺上的人。”瓦克斯說,“看不出是不是血手譚。”“不會是他,”蕾西說道,“他不會從那么遠的距離之外對你開槍。”
瓦克斯點點頭。蕾西說得沒錯,譚喜歡貼身近戰(zhàn)。要是讓那瘋子用槍,他會覺得可惜,譚很少用槍殺人,因為那樣一來就無法看清楚對方眼中的恐懼。
蕾西環(huán)視著這座安靜的城鎮(zhèn),做好了再行動的準備。她視線移向瓦克斯,突然垂了眼,目光閃爍,看向他的襯衫口袋。
瓦克斯順著她的目光,發(fā)現口袋里的信封露出了一角,那封信是他今天早些時候收到的。寄信人來自那座宏偉的依藍戴城,收信人是瓦克斯利姆·拉德利安大人。這名字瓦克斯多年沒有再用,現在感覺已經十分陌生。
他將信封往口袋里塞了塞。這個動作在蕾西看來顯得更加意味深長。他如今理應對那座城市全無眷顧,拉德利安家族即便沒有他,也能自昌自盛。他真應該把那封信給燒掉。
瓦克斯朝倒在墻邊的那個男人揚了揚下巴,想把她的注意力從信封上移開。“是你干的?”“他身上有弓,”她說,“石質箭頭。差點從高處用冷箭殺死你。”“多謝。”
她聳聳肩,眼里閃爍著滿意的光芒。拜蠻苦之地灼熱陽光所賜,她雙眼的眼角處如今也長出了皺紋。她和瓦克斯曾經想記錄彼此誰救對方的次數更多,但早在多年以前就記不清了。“掩護我。”瓦克斯小聲說。“用什么掩護?”蕾西問,“油漆還是香吻?反正你全身上下都是灰了。”瓦克斯挑起一邊眉毛。“抱歉,”她愁眉苦臉地說,“我最近和韋恩打牌打多了。”
瓦克斯輕哼一聲,彎腰跑向倒地的尸體,將他翻過來。那家伙長了副兇神惡煞的容貌,兩頰上的胡須老長,胸口右側的彈孔里鮮血直流。我想我認得他,瓦克斯一邊在那人的口袋里翻找,一邊暗想,他摸出一顆玻璃珠,色紅如血。
他快步跑回柵欄邊。“怎么樣?”蕾西問。“是多納爾的人。”瓦克斯說著將玻璃珠舉給她看。“混蛋。”蕾西咒罵,“他們就是要給咱們搗亂,對吧?”“可你確實開槍打了他兒子,蕾西。”“你打了他兄弟。”“我那是自衛(wèi)。”“我也一樣。”她說,“那孩子太惹人厭,再說他又沒死。”“少了根腳趾頭。”“要十根腳趾頭有什么用?”蕾西說,“我有個表妹只有四根腳趾,不也活得很好。”她舉起手槍,掃視著空曠的城鎮(zhèn):“當然,她看起來有點滑稽。掩護我。”
“用什么掩護?”她露齒一笑,從掩護物后面閃身跑出,步履匆匆地向鐵匠鋪跑去。和諧之主啊,瓦克斯嘴角帶笑地想著,我真愛這個女人。他觀察著四周的動靜,這時蕾西已經安全跑到建筑物旁,并沒有槍聲響起。瓦克斯朝她點點頭,然后飛奔過街道,朝旅社跑去。他一個閃身,進去查看角落里是否藏著敵人。酒吧間里空無一人,于是他選擇躲在門廊邊尋求掩護,同時朝蕾西招手。她沿著街道另一側跑向下一幢建筑物,進行檢查。
是多納爾的人。沒錯,瓦克斯開槍打了他兄弟——那人當時正在搶劫一輛軌道車。但據他所知,多納爾并不在乎他兄弟的死活。不,多納爾唯一在乎的是錢,那可能正是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他給血手譚的腦袋開了高價,懲罰他偷取彎管合金貨物的行為。多納爾也許并沒有料到瓦克斯會在同一天前來追獵譚,但他的手下一定接到了對瓦克斯或蕾西格殺勿論的命令。
瓦克斯有點想離開這座死城,讓多納爾和譚拼得兩敗俱傷。但這個念頭讓他眼角一陣抽搐。他承諾過要把譚抓住,不容有失。
蕾西從她所在的建筑物里朝瓦克斯揮手,然后指了指后方。她打算朝那個方向前進,到后面一排建筑物里一探究竟。瓦克斯點點頭,打出個利落的手勢。他要設法和韋恩還有巴爾取得聯系,那兩人到城鎮(zhèn)的另一頭巡查去了。
蕾西的身影消失了,瓦克斯在老舊的旅社里擇路前行,走向一道側門。他經過老鼠和人類混雜搭建的破敗巢穴。這座城鎮(zhèn)集聚惡棍的速度比狗身上生虱子還要快。他甚至經過一處地方,看上去曾有某個旅人在那兒用一圈石頭在一片金屬板上生了個小火堆。謝天謝地那蠢貨沒有把整座建筑燒成平地。
瓦克斯輕輕推開側門,走進一條夾在旅社和旁邊商店之間的小巷。先前響起的槍聲很可能被人聽見了,也許會有人出來看個究竟。最好還是別被發(fā)現的好。
瓦克斯踩著紅色的黏土地,悄悄地繞到商店后方。這里的山坡草叢遍布,只有一處冰冷古老的地窖門口寸草不生。瓦克斯在周圍繞了幾步,然后停下,端詳起這座木質結構的地洞來。
也許……
他跪在開口旁邊,探頭往下張望。這里曾經有架梯子,但早已腐朽得只剩下一堆破爛的木頭碎塊。空氣里有股潮濕發(fā)霉的氣味……還有殘留的煙味。有人在這里點過火把。
瓦克斯向洞里擲出一枚子彈,接著縱身跳下去,掏出槍。在落地的同時,他填充了金屬意識庫,減輕體重。他是一位雙生師——既是藏金術師,也是镕金術師。他所掌握的镕金術是鋼推,而藏金術名叫飛掠者,可以用來增加或是減輕體重。這兩種天賦堪稱強大的組合。
他鋼推下方的地面,使下落速度變慢,從而穩(wěn)穩(wěn)落地。隨后,他將體重恢復到常態(tài)——或者說是對他而言的常態(tài)。他經常以四分之三的體重行動,這讓他步履輕盈,反應迅速。
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尋找血手譚藏身之處的道路可謂漫長而艱難。最后,其他悍匪、流浪者和不幸者紛紛從費特瑞逃離這件事成為了主要線索。瓦克斯輕輕邁著步子,往地窖深處走去。這里的煙味更加濃烈,盡管光線愈發(fā)微弱,他還是在土墻邊上發(fā)現了一處火堆。除了火堆之外,還有一架梯子,可供搬到入口處。
于是他停了下來。眼前的情景表明,不管是誰曾經在這個地窖里藏身——有可能是譚,也有可能是其他不相干的人——這個人現在還在里頭。除非地窖有另一個出口。瓦克斯繼續(xù)往前走了幾步,在黑暗中瞇起眼睛。
前方有光。
瓦克斯輕輕拉掉手槍的保險栓,從迷霧外套里拿出一個小瓶,用牙齒拔掉軟木塞。他將瓶中混有鋼的威士忌一飲而盡,補充體內的金屬儲量,隨后驟燃鋼。對……在他前方的隧道深處有金屬。這地窖有多長?他原以為里面的空間會很狹小,但重重用來加固的木料則表明它比他料想的要深邃得多。更像是一處礦井的坑道口。
他往前爬,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金屬線上。要是被人發(fā)現,肯定會給他來上一槍,不過金屬本身會顫動,這讓他有機會把武器從他們手里鋼推出去。前方什么動靜也沒有。他往前溜,聞見潮濕發(fā)霉的泥土、菌類和即將發(fā)芽的馬鈴薯的氣味。他靠近一抹閃爍的微光,四周靜寂無聲。金屬線也沒有抖動。
最后,他終于靠得足夠近,分辨出緊挨墻壁的一根木梁上掛著一盞燈。在隧道中央還掛著個什么東西……是具尸體?絞死的?瓦克斯低聲咒罵著,繼續(xù)往前爬,謹防遭到陷阱的偷襲。那確實是一具尸體,但卻讓他感到大惑不解。乍看上去,像是被吊在那里好多年了。腦袋上的眼睛不見了,皮膚緊貼著骸骨。那尸體沒有散發(fā)臭味,也沒有腫脹。
他認出了這個人。他叫吉爾敏,是負責將信件從當地偏遠村莊送往抗風鎮(zhèn)的郵遞員。至少那人身上穿的是他的制服,而且頭發(fā)也是他的。他是血手譚的第一批受害者之一,正是這些人的消失,才讓瓦克斯對他展開追擊。那只是兩個月前的事。
他被做成了木乃伊,瓦克斯心想。像皮革似的被處理風干。他感到一陣惡心——他以前偶爾會和吉爾敏坐下來小酌兩杯,那人會在打牌時作弊,但還算是個好人。
吊掛的手法也不尋常。對方用線繩繃緊吉爾敏的雙臂,好讓它們朝兩側伸展,他的頭部上翹,嘴巴張開。瓦克斯將視線從這可怕的一幕移開,眼睛抽動了幾下。
小心點,他對自己說,別讓他激怒你。集中精神。他有可能會回來把吉爾敏放下。這時候他絕不能出聲。至少他知道自己找對了路。這無疑就是血手譚的老巢。
遠處還有一抹光。這條隧道到底有多長?他走近那處光源,找到了另一具尸體,被吊掛在側面的墻上。是安娜瑞爾,緊跟著吉爾敏失蹤的客座地理學家。可憐的女人啊!她也以同樣的方式被風干,身體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勢被釘在墻上,仿佛她正跪著檢視一堆石塊。
另一團光吸引著他繼續(xù)往里走。顯然這并不是個地窖——可能是某種走私隧道,當年費特瑞繁榮時代的紀念品。那些古老的梁木一看就不是血手譚的作品。瓦克斯又經過另外六具尸體,每具尸體周圍都有提燈照明,無一例外地被擺成特殊的姿勢。其中一具坐在椅子上,另一具被吊起,像在飛翔,還有幾具則被釘在墻上。越往里走,尸體就越新鮮,最后那個人是在不久前才遭的毒手。他一只手擺出敬禮的姿勢,身材瘦削,瓦克斯不認識他。
鐵銹滅絕啊——瓦克斯心想。這不是血手譚的老巢……明明是他的藝術展覽館。
瓦克斯忍著惡心走到下一處光源。這里的光線與先前不同,顯得更加明亮。待靠近之后,他才意識到那是從天花板的方形豁口照射下來的陽光。隧道的盡頭就在那里,也許從前是個暗門,因年久而腐壞。地面緩緩向上傾斜,通往洞口。
瓦克斯爬上斜坡,小心地探出頭去。他走進了一處建筑物,屋頂不見了,磚墻基本完好。在瓦克斯的左前方有四座祭壇。這里是幸存者的老教堂。看起來空無一人。
瓦克斯爬出洞口,將史特里昂舉到頭邊,外套上沾滿了下方的污泥。這里的空氣干燥而清新,聞起來不錯。“每個人生都是一場演出。”一個聲音在廢棄的教堂中回響。
瓦克斯立即閃到一側,滾向一處祭壇邊。“可我們不是表演者。”那聲音繼續(xù)道,“我們只是牽線木偶。”“譚。”瓦克斯說,“你出來。”“我見過神,執(zhí)法者。”譚小聲說。他在哪兒?“我見過死神,他眼里釘著釘子。我見過幸存者,他是生命。”瓦克斯環(huán)視著這座小教堂。四周胡亂地堆滿了破損的長椅與倒塌的雕像。他繞到祭壇側面,判斷出聲音是從房間后方傳來的。“其他人會感到懷疑,”譚的聲音說,“可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具木偶。我們都是。你喜歡我的展示嗎?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將他們布置好。”瓦克斯繼續(xù)貼著建筑物右側的墻壁移動,靴子在積滿塵土的地面上留下一串腳印。他呼吸急促,汗珠順著右側的太陽穴淌下。他的眼睛在抽動。他的心中還殘留著墻上一具具尸體的影像。
“許多人從來都沒機會創(chuàng)造出真正的藝術,”譚說,“而最好的演出從來都是無法被復制的。光是準備,就要長達數月乃至數年之久。一切都必須被擺放得盡善盡美。但到最后,腐爛總會降臨。我無法把他們制成真正的木乃伊,我既沒時間也沒資源。我只能盡量把他們保存得久一點,為這一場展示做好準備。明天,它們就會被毀掉了。你是這場演出唯一的觀眾。再無別人。我想……我們全都只是牽線木偶而已……你瞧……”
聲音從房間后方傳來,源頭靠近某處亂石堆,瓦克斯的視線剛好被擋住。
“有人在拉扯我們。”譚說。
瓦克斯閃到亂石堆的側面,舉起史特里昂。
譚站在那,用蕾西擋在身前,她的嘴被堵住,雙目圓瞪。瓦克斯凝固在原地,舉起槍。蕾西的腿和手臂都在流血。她中彈了,臉色越來越蒼白,她在失血。正是這樣,譚才得以制住她。
瓦克斯?jié)u漸冷靜,他沒有感覺到緊張。這時候容不得緊張,否則會顫抖,那樣就無法瞄準目標。他看見了在蕾西身后的譚的臉,男人把絞刑套索繞在了她的脖子上。
譚身材頎長,手指纖細。他原本是個殯儀師,一頭稀疏的黑發(fā)油亮地貼在腦后。一件體面的西裝上血跡斑斑。“有人在拉扯我們的木偶線,執(zhí)法者。”譚輕柔地說。
蕾西與瓦克斯四目相對。他們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該做什么。上一次,被抓的是瓦克斯。人們總試圖利用他們中的一個來制約另一個。在蕾西看來,那并不是弱點。她解釋說,如果譚不知道他倆是一對的話,第一時間就會要了她的命,而不是劫持她,從而讓他們有機會脫身。
瓦克斯端起史特里昂,順著槍管瞄準。他扣住扳機,扣到子彈即將破膛而出的位置,此時蕾西眨了眨眼。一、二、三。瓦克斯開火。在同一瞬間,譚把蕾西往右側一拽。槍聲擊穿空氣,在黏土磚墻間回蕩。蕾西的頭猛地后仰,瓦克斯的子彈恰好擊中她右眼上方。鮮血濺射上了她身旁的黏土墻壁。她癱倒在地。瓦克斯愣住了,驚恐無助。不……不該是這樣的……不可能……“最好的演出,”譚微笑著說,垂眼看著腳下的蕾西,“都只能被表演一次。”瓦克斯一槍擊中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