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霧之子外傳(卷二):舊影森森
- (美)布蘭登·桑德森
- 7583字
- 2019-12-04 11:44:17
第三章
“我們進貧民窟時,你留下。”韋恩刻意一本正經地說道,“并不是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我需要得很。只是那地方對你來說太過兇險了。”
“韋恩,”瓦克斯從他身邊走過,“別再跟帽子對話,趕緊過來。”
韋恩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帽子,說服自己把它放下,留在汽車里。瓦克斯是個好人,可卻有很多理解不了的事情。比如說女人,還有帽子。
瓦克斯和瑪拉茜此時正在朝無律區里面張望,韋恩小跑著跟上。那里仿佛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曬衣繩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一件件無人看管的衣服像掛在絞刑架上的尸體。連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里,夾帶著不確定的氣味,從半熟的食物,洗了一半的身體還有掃了一半的街道上散發出來。
此時正午剛過,但一棟棟高聳且密集的居民樓已經投下長長的影子。仿佛黃昏會先來這里喝杯茶聊聊天,再到別處去執行傍晚的職務。
“迷霧之子大人不愿意讓貧民窟出現在城市里。”在他們三人往里走時,瑪拉茜開口道,“他竭力避免如此,為窮人建造體面的樓房,想讓他們……”
瓦克斯點點頭,一邊走,一邊心不在焉地把一枚硬幣捏在指間。他好像把槍落在什么地方了。他是找瑪拉茜要了幾枚硬幣么?這從來就不公平。換做韋恩找人借硬幣,總是會惹來大喊大叫。他有時是會忘記征得別人的同意,但總會拿東西去和他們作交換。
隨著他們漸漸深入,韋恩落在兩人后面。得弄到一頂好帽子才行……他暗想。帽子很重要。
于是他仔細分辨傳來的咳嗽聲。
啊……
他發現那家伙正靠在門前休息,膝蓋上蓋著條破爛的毯子。你在貧民窟里總能見到這樣的人——行將就木,時日無多,像攀在高樓窗臺上一般搖搖欲墜,肺里有不少惡心的液體。當韋恩走下臺階,來到他身邊時,老人抬起一只戴著手套的手。
“說吧,”老人開口道,“你是誰?”
“說吧,”韋恩重復道,“你是誰?”
“誰也不是。”老人說著朝旁邊啐了一口,“一事無成,臟兮兮的鄉巴佬。”
“誰也不是。”韋恩重復,從長衫口袋里把小瓶子拿出來,“一事無成,臟兮兮的鄉巴佬。”
這口音真不錯。低聲下氣,帶著滄桑的歷史感。閉上眼睛聆聽,韋恩覺得自己能想象出多年以前人們是怎么說話的。他拿出那一小瓶威士忌。
“你想毒死我?”老人問。他說話會吞字,只發一半聲音。
“你想毒死我?”韋恩重復,控制下頜,仿佛嘴里含滿了竭力想要咀嚼的小石塊。這口音里顯然帶著北方味。他睜開眼睛,把威士忌遞過去。老人先是聞了聞,然后嘗了一小口,接著是一大口,最后一飲而盡。
“那么,”老人問道,“你是白癡嗎?我有個兒子就是白癡,真正的那種,從娘胎里帶出來的。不過你看起來倒還好。”
“不過你看起來倒還好。”韋恩說著站起身。他伸出手去拿老人頭上那頂舊棉帽,然后指了指裝威士忌的小瓶子。“想跟我換?”老人問,“孩子,看來你真是白癡。”
韋恩把帽子戴上,“你能再說一個以‘呵’這個音打頭的字嗎?”“呵?”“鐵銹啊,真是棒極了。”韋恩說。他跑回街上,把長衫連同決斗杖一起藏進一處墻縫里,只保留了木制的指節骨套。
他穿在長衫底下的是蠻苦之地西裝,紐扣襯衫加背帶長褲,跟貧民窟那些人的穿著打扮很相似。他邊走邊將袖口卷起。別看這套衣服有些破舊,打了好幾處補丁,卻是千金不換的。他花了好多年才弄到這么一身合適的行頭,一看就是被穿過很多年。
人們早已習慣以貌取人,下苦力的時候尤其不用穿什么干凈整潔的衣服。瓦克斯和瑪拉茜在前方停下,跟幾個腦袋上裹著頭巾,手臂上纏著袖套的老婦人說話。韋恩幾乎能聽見他們對話的內容。
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他剛剛才跑過這里。瓦克斯會這么說,你們肯定——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們什么都沒看見。
韋恩慢悠悠地走到一群坐在晾衣棚底下的男人跟前,那里臟兮兮的,他們正在吃壓扁的水果。“那群外鄉人是誰?”韋恩坐下,用他剛剛從那老人處學來的口音問道。
他們甚至沒對他的身份起疑。像這樣的貧民窟里總是有許多人——你不可能每個人都認識——但總能一眼就看出對方是否屬于這里。而韋恩恰恰正是。
“條子唄。”其中一人回答。這人的腦袋長得像個倒扣的碗,禿頭,而且頂端齊平。“他們在找人。”另一個人說。鐵銹滅絕啊,這家伙的臉也太尖了,你甚至能用它來犁地。“條子只會在想抓人的時候才到這里來,他們哪里會管我們的死活,永遠都不會管。”
“如果他們會管的話,”扣碗腦袋跟著說,“早就該對那些工廠和發電站采取措施了,一天到晚往我們身上倒臟灰,我們不該再生活在臟灰里,這是和諧親口說的。”
韋恩點點頭。說得對。這些建筑物的墻都是灰色的。可外面的人真會管這些嗎?不。反正住在這里的又不是他們。他留意到瓦克斯和瑪拉茜吸引到不少目光,途經的路人對他們指指點點,樓上的住民紛紛關上窗戶。
這更糟糕,韋恩想,比普通的糟糕還要糟。他必須得跟瓦克斯談談。可眼下還有正事要做。“他們的確是在找什么。”“別亂插手。”扣碗腦袋說。韋恩小聲嘟囔,“說不定有錢拿呢。”“難道你要出賣自己人?”扣碗腦袋咆哮道,“我認出你了,你是艾迪普的兒子,對吧?”韋恩不置可否地別過頭去。“聽著,小子。”扣碗腦袋說著晃晃手指,“別信任條子,也別當叛徒。”“我才不是叛徒。”韋恩不耐煩地說。他不是。但有時人們只是需要點現金。“他們是來找神射手的。我聽見他們說話了。懸賞一千大鈔。”“他是在這里長大的。”犁頭腦袋插話說,“他是我們的一員。”“可他殺了那女孩。”韋恩說。“撒謊。”扣碗腦袋說,“不許跑去跟條子亂說話,小子,別把我的話當兒戲。”“行,行。”韋恩說著站起身,“那我就——”“給我老實坐好。”扣碗腦袋說,“不然我就讓你的腦袋瓜子吃點苦頭。”韋恩嘆著氣坐下。“你們這群老家伙總是說我們,根本不知道現在的日子是怎么過的,在哪些工廠里賣命。”“我們沒你想的那么無知。”扣碗腦袋遞給韋恩一個壓扁的蘋果,“吃吧,別惹麻煩,不要跑出我的視線。”韋恩低聲抱怨,但還是坐下來咬了口蘋果。味道還不錯。于是他把整只蘋果都吃下去了,接著又拿了幾個。那些剛剛還在吃著水果的人忽然間散開了,韋恩身邊只剩下一籃果核。他們相互打趣,四人都說自己有要緊事要去處理。
韋恩往幾個口袋里各塞了一只蘋果,然后站起來,跟在扣碗腦袋后面。他毫不費力地跟上了那家伙,沿途跟人點頭致意,那些人也朝他點頭,像是老朋友似的。這都是拜那頂帽子所賜。戴上一個人的帽子,讓你的腦海里充滿他的思維方式,這會改變你。一個碼頭工打扮的人從他身邊經過,垮著雙肩,吹著悲傷的小曲兒。韋恩聽出了那段旋律。在碼頭上工作,日子必然艱苦。每天都得乘坐運河駁船上下班,或者在海灣的濱水區倒頭就睡,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
他年輕時有過那樣的生活。身上的疤痕可以證明。但當年輕人長大之后,他便不再滿足于在街頭巷尾跟人打架,或是跟連名字都記不起來的女人上床。
扣碗腦袋走進一條小巷里。好吧,這里每一條生銹的街道其實都像小巷。扣碗腦袋走進了一條小巷中的小巷。韋恩貼著狹窄路面的一側往前走,燃燒彎管合金。镕金術確實是個有用的把戲。燃燒金屬能在他身邊設起一個加速時間的小圈子。他在速度場里朝街角走去——速度場一旦設好就不能移動,但他卻可以在圈內行走。
扣碗腦袋正蹲在垃圾堆旁邊,想看看有沒有被人尾隨。韋恩差點把速度場設得過大,連那人也一起罩住。
粗心啊,真是粗心,韋恩暗想。如果在碼頭上犯這樣的錯誤,會讓一個人付出生命的代價。他從被速度場圍住的垃圾堆里拽出一條爛毯子,然后退回到街角的這一側,解除速度場。在速度場里,他身形如電,扣碗腦袋最多只能看見一團虛影,韋恩確定他不會多想。要是他猜錯了,他就把他的帽子吃下去。好吧,至少吃掉一頂瓦克斯的帽子。
韋恩找到一處臺階坐下,用帽檐遮住眼睛,再在墻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好,把毯子蓋在身上。看起來不過又是一個無家可歸的醉漢。
扣碗腦袋行事很是小心。他在小巷里等了足有五分鐘,才前后張望著走出來,直奔街對面的一幢建筑物。他敲了敲門,小聲說了句什么,里面的人讓他進去了。
韋恩打個哈欠,伸個懶腰,把毯子扔到一邊。他穿過街道,也來到扣碗腦袋剛進去的建筑物跟前,開始檢查起被百葉窗遮住的窗戶。百葉窗破舊不堪,恐怕稍微打個噴嚏都能把它們給震下來。他湊近窗邊逐扇偷聽里面的動靜,還得小心臉頰別被碎片割破。
貧民窟里的住民有種詭異的道德感,絕不會把自己人交給警察,甚至有賞金也不行。可他們總得吃飯吧。像神射手這樣的人難道不想聽聽他的朋友們有多忠誠?
“……肯定是兩個條子。”韋恩聽到有人在屋里說,“一千大鈔可是不少錢啊,神射手,好大一筆呢。我不是說那群小子不值得信任,他們當中沒有壞合金。但我想,稍微給點鼓勵的話,能讓他們更加忠誠。”
出賣朋友是絕對禁止的。
但是敲詐朋友,這只是一種商業頭腦的表現。
如果邁爾斯不領情的話,那他也就算不上朋友了。韋恩笑著把木制的指節骨套戴在手指上。他后退幾步,然后朝建筑物沖過去。
他用一側肩膀撞破百葉窗,在落地的一瞬間架起速度場。他一骨碌滾到邁爾斯跟前——對方也在速度場里。這個男人臉上不再戴著面具,但仍然穿著那條紅褲子,正在往肩膀上纏繃帶。他驚慌失措地抬頭,臉上有兩條濃密的眉毛和一張巨大的嘴。
鐵銹啊,難怪這家伙總戴著面具。
韋恩朝他的下巴猛一揮拳,把他放倒在地。接著轉身想要再次出拳,然而屋里另外五六個人包括扣碗腦袋在內,都站在速度場的邊緣之外,靜止不動。還真是走運。
韋恩微笑著把神射手扛在肩上,摘下指節骨套塞進口袋,又掏出蘋果咬了一口,他朝扣碗腦袋揮手告別——那人正愣在原地,目光呆滯——然后把神射手從窗戶扔了出去,自己跟在后面。
等他越過速度場的邊緣后,圈子自動解除了。“那是怎么回事!”扣碗腦袋在里面大喊。韋恩再度把昏迷不醒的神射手扛到肩膀上,一邊嚼著蘋果,一邊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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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讓我去問話吧。”瑪拉茜說,“也許能套出點什么來。”
她感覺到瓦克斯利姆打量著她。他認為她是想證明自己。曾經他是對的,可現在她已經是個警察——被這座城市聘用,并委以信任。這是她的工作。瓦克斯利姆不認同她的決定,但不管他同意與否,都影響不到她的行動。
兩人一同走向坐在臺階上的一群小流浪漢。三個男孩同時投來懷疑的眼神,他們皮膚上滿是污泥,松松垮垮的衣服在腰部和腳踝處打著結。那顯然是街頭年輕人的穿衣風格。男孩們在用煙管抽煙,身上一股煙草味。
瑪拉茜走過去說:“我們在找一個男人。”
“如果你需要男人的話,”其中一個男孩抬頭打量著她,“我就在這兒。”
“噢,拜托,”瑪拉茜說,“你……有九歲嗎?①”
“嘿,她知道的可真多!”那男孩大笑著拽起褲襠,“難道你一直在偷①這里的9是雙關語,小男孩嘲笑瑪拉茜連他‘那個’的長度都知道,中文翻出來不太合適,做了一些調整。窺我不成啊,小姐?”好吧,又臉紅了。瑪拉茜暗想,真是一點都不專業。多虧她和韋恩相處過一段時間,偶爾也聽他說過些葷笑話。臉紅沒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她繼續道,“大約一個小時之前他從這逃走的,受了傷,在流血,紅衣服。我相信你們肯定知道我說的是誰。”“對,是時間之子!”其中一個男孩大笑著喊出一個古老育嬰傳說中的名字,“我認識他!”
像對待一個刁鉆的證人那樣對待他們,瑪拉茜想,在審訊中引導他們說話。她得學著如何在真實世界中跟這一類人打交道,不能老是閉門造車。
“對,時間之子。”瑪拉茜說,“他去哪了?”“去了黃昏邊緣。”男孩說,“你沒聽過那些故事嗎?”“我喜歡故事。”瑪拉茜說著從錢包里拿出幾枚硬幣,舉在手里。賄賂的感覺很像作弊,但是……好吧,反正這又不是法庭。三個男孩看著硬幣,貪婪從他們的眼神里一閃而過。他們迅速掩飾住了,也許在這地方露白不是個明智的舉動。“讓我們聽個故事吧。”瑪拉茜說,“關于這個……時間之子可能會待在什么地方。如果愿意,可以說說在這片樓群里,黃昏在哪兒。”“我們也許知道。”一個男孩說,“可是,聽故事貴得很啊,遠不止這點錢。”
在她身后傳來叮當的響聲。瓦克斯利姆也拿出了幾枚硬幣。男孩們熱切地盯著那些錢,直到瓦克斯利姆把一枚硬幣高高拋起,用鋼推的力量讓它消失不見。
男孩們立即安靜下來。“認真回答這位小姐的問題。”瓦克斯利姆的聲音很輕,聲調卻鋒芒畢露,“別再浪費我們的時間。”瑪拉茜轉身看向他,男孩們則在她身后做出了決定。他們一哄而散,顯然不愿意跟镕金術師有什么瓜葛。“您真是幫了大忙啊,”瑪拉茜抱起雙臂,“非常感謝。”“他們會跟你撒謊的。”瓦克斯利姆回過頭去,“而且我們正在引起不該有的關注。”“我知道他們會撒謊。”瑪拉茜說,“我會抓住其中的漏洞。擊破捏造的事實往往是最好的審訊手段之一。”“事實上,”瓦克斯利姆說,“最好的審訊手段靠的是槍和手指頭。”“事實上,”瑪拉茜說,“并非如此。數據表明,強硬的審訊手段只會得到偽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瓦克斯利姆?我發現你最近一直在炫耀‘蠻苦之地硬派執法者’那套做派——”“我沒有。”“您有。”她說,“而且我知道為什么。在蠻苦之地,您表現成一位紳士執法者。您親口告訴過我,您隨時都會奉行文明。可在這里,您身邊到處是貴族領主,都快被文明淹死了。于是索性擺出蠻苦之地執法者的樣子,給城市帶來點老派的正義。”
“你想多了。”他轉過身去,查看街道。鐵銹滅絕。他以為她很迷戀他。如此傲慢、粗野……真是愚蠢!她氣呼呼地走向一旁。
她并沒有迷戀他。他已經說得很清楚,在他們兩人之間不會有其他感情,而且他已經和她姐姐訂了婚。就是這樣。可難道他們兩人現在連共事都不行了?
韋恩走上附近一幢建筑物門前的臺階,看著他們兩人,懶懶地咬著蘋果。“你到哪兒去了?”瑪拉茜走向他。“吃蘋果嗎?”韋恩遞給她一只,“還沒被壓得太扁。”“不了,謝謝。我們在找殺手,不是找吃的。”“噢,你說這個啊。”韋恩朝臺階陰影里的某個東西踢了一腳,“替你們搞定了。”“搞定……韋恩,你腳下那東西是個人啊!鐵銹!他在流血!”“當然了。”韋恩說,“這可不怪我,我只是把他打暈而已。”
瑪拉茜抬起一只手捂住嘴。是他。“韋恩,你是從哪兒……怎么會……”
瓦克斯利姆輕輕將她推到一邊,她甚至沒發現他過來了。瓦克斯蹲下查看神射手的傷勢,然后抬頭看著韋恩,點了點頭,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色。瑪拉茜覺得這個表情可以理解為“干得好”或者“又被你搶先一步”之類的意思。
“我們把他送去警局。”瓦克斯利姆說著,抬起昏迷不醒的神射手。“好,沒問題。”瑪拉茜說,“可您難道不打算問問他是怎么辦到的?他去了什么地方?”“韋恩自有他的手段。”瓦克斯利姆說,“在這種地方,那些手段遠比我的有用。”“您早知道,”她抬起一根手指對著瓦克斯利姆,“您早知道我們的方法是白費工夫!”“我是這么想過,”瓦克斯利姆說,“可是韋恩需要空間來嘗試他自己的方法——”“他知道我有多了不起。”韋恩補充道。“我也在盡力尋找神射手——”“因為他無法接受我在這方面比他強。”“——是為了防止韋恩失敗。”“那種事從沒發生過。”韋恩笑著又咬了一口蘋果,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瓦克斯利姆身邊,“除了那一次。還有另外一次。不過無所謂,反正我腦袋被打中過好多次,早就不記得了。”瑪拉茜在心里嘆了口氣,跟在兩人身后。他們共同經歷過太多事,連潛意識都已經同步,就像兩位搭檔演出過無數次的舞者。新人若想和他們同臺表演,真是難上加難。
“好吧,”瑪拉茜對韋恩說,“你至少可以跟我說說都干了什么。也許我能學學你的手段。”
“不行。”韋恩回答,“那些手段你用不上。你太漂亮,對我來說有些礙事。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韋恩,有時我真被你搞糊涂了。”
“只是有時嗎?”瓦克斯利姆問。
“我不能把所有底牌全都亮給她啊,老兄。”韋恩說,雙手的大拇指勒在背帶上,“總得給別人留點吧。任何人,不分身份、階級、性別或心智,都有權受到我的啟發。我是個生銹的圣人,對,就是我。”
“可是,”瑪拉茜追問,“你究竟是怎么抓住他的?你設法讓那些人開口了?”
“沒啊,”韋恩說,“我是讓他們閉嘴,那才是他們擅長的。我想這招是來自實踐吧。”
“你應該多學學。”瓦克斯利姆補充道。
瑪拉茜嘆了口氣,三人走到無律區的入口處。原本聚在樓梯和小巷里的那群人都散開了,也許是因為不愿意引起幾位執法者的注意吧。這——瓦克斯利姆繃直了身體,韋恩也是。
“什么——”瑪拉茜開口想問,只見瓦克斯利姆撂下神射手,把手伸進迷霧外套的口袋。韋恩用肩膀撞開瑪拉茜,一個什么東西打在他們原先的位置上。緊接著又是好幾發,但瑪拉茜并沒仔細看,任由韋恩拽著她躲到一幢建筑物旁邊,然后兩人這才開始伸著脖子尋找高處的射手。瓦克斯利姆早已擲出一枚硬幣,沖上高空,迷霧外套的流蘇在身后飄舞。每當這種時候,他看上去就顯得更加原始,如同傳說中古老的迷霧之子。不是什么執法者,而是黑夜的化身,前來索債。
“啊,該死。”韋恩說著朝神射手揚了揚下巴。那人原本被丟在路中間,現在身體上插了一截顯眼的木制箭桿。
“是箭嗎?”瑪拉茜問。
“手弩的箭矢。”韋恩回答,“好多年沒見過有人用了。只有在跟镕金術師交手時才用得上。”他抬起頭,瓦克斯利姆正在上方猛追,朝著一幢建筑物的樓頂躥去。
“待在這別動。”韋恩說著跑進一條小巷里。
“等等——”瑪拉茜舉起一只手。
但是韋恩早跑遠了。
這兩個家伙,她不滿地想道。好吧,很明顯是有人不愿意神射手被活捉,擔心他吐露消息。也許她能從箭矢或尸體上找到些線索。
她蹲在尸體旁邊,先是確認那人是否死了——希望那一箭不至于置他于死地。可惜他已經斷氣。箭矢牢牢釘進了腦袋。誰能想到一發小小的手弩箭矢能刺穿人的頭骨?瑪拉茜搖搖頭,從手袋里拿出記事本,記錄下尸體中箭的部位。
她暗自想到,刺客的運氣還真是好。他們跑得那么快,不可能知道是否一擊致命。如果換作是我,要確保萬無一失,就肯定要……她聽見背后咔嗒一聲。
……折回來看看有沒有得手。
瑪拉茜慢慢轉過身,看見小巷里多了個衣衫破爛的男人,正端著手弩,用一雙深色的眼睛打量她。
接下來的事情讓人猝不及防。還沒等瑪拉茜挪動腳步,對方就朝她沖了過來。箭矢離弦,從小巷里傳出一聲仿佛是韋恩的尖叫聲,那人猛抓住瑪拉茜的肩膀,以防她逃走。
他拖著她往前走,用一把冰涼的武器抵住她的脖子。是把玻璃匕首。這時瓦克斯利姆從天而降,落在他們面前,迷霧外套的衣擺迎風招展。
兩人凝視著彼此,瓦克斯利姆的右手捏著一枚硬幣,用大拇指摩挲著。
快回想解救人質訓練課上的內容啊!瑪拉茜暗想。大多數男人都是在絕望的情況下才會劫持人質。她能利用自己的镕金術嗎?她的镕金術能減緩她身邊的時間,同時讓速度場之外的時間加速流逝。和韋恩的能力恰好相反。
但她事先沒有吞過鎘。太蠢了!韋恩和瓦克斯就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就算她勢單力薄,也該學會發揮作用。她已經不止一次有效地利用過自己的能力了。
那男人劇烈地喘著氣,把頭緊貼在她的頭旁邊。她能感覺自己的皮膚被對方下頜和兩頰上的胡楂扎得生疼。
劫持人質的罪犯其實并不想殺人,她想。這不是計劃的一部分。你可以花言巧語地與之周旋,最后達成和解。
可她并沒有這么做,而是從手袋里拽出那把只有一發子彈的小手槍,不加思索地頂住那人的下巴,扣動扳機……對方立即腦漿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