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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可我們卻不記得

“張文濤,你去哪兒?”溫昕趴著車窗急忙喊了一句。

“市醫院。”說完,腳踩油門沖了出去。

“走吧,”喬明提著的心終于放下,拍了拍溫昕的肩膀,“我們也去看看。”

······

茍日新不喜歡醫院。周圍刺鼻的消毒水味,讓他空空如也的胃更加難受。他想起被拋棄在校區門口的那個煎餅果子,餓的喵嗚一聲。

急診室門口,一個不停打噴嚏的小哥哥耳朵一動,猛的看向喬明的書包。

“里面有貓?”他盯著喬明的眼睛。

“?。俊眴堂鞅粏柕囊汇丁?

“我對貓過敏,阿嚏——”那小哥哥邊說邊揉了揉通紅的鼻子。

“那個···抱歉啊?!眴堂鞑缓靡馑嫉恼酒鹕恚驳搅藙e的座位。

那小哥哥又是阿嚏一聲,眼神陰翳、滿臉通紅的看向喬明,語氣低沉的補充了一句,“方圓五百米,我都會過敏。”

“有這么夸張嗎?”喬明撇了撇嘴嘀咕道。

溫昕見了不好意思的拉過喬明的手,“謝謝你喬明,我一個人在這兒就行,還有小偉的同事呢。要不你先回去吧,等阿姨醒了,我打電話給你。”

“沒事兒,那我出去買點兒吃的給你們,大家應該都沒吃晚飯呢。有事兒給我打電話?!眴堂鞲鎰e了幾人,背著書包往外走去。

出了醫院大樓,喬明長舒一口氣。今天一整天,過得跟坐過山車似的。

“我能出來了嗎?”茍日新從拉鏈的口子里探出頭,默默的問了一句,“我都憋書包里一下午了?!?

“這里是醫院,你最好再忍耐一下,萬一被醫院的保安看見,把你驅逐驅逐怎么辦?”喬明四處張望著,想找附近的小超市。

茍日新沉默一會兒,終于忍不住說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在里面方便了?!?

“···”

等茍日新神清氣爽的從灌木叢中出來,發現喬明站定在路面上,身體僵硬的一動不動。

“怎么了,凍傻了?”茍日新疑惑的問道。

“媽的,我又見鬼了。”喬明聲音顫抖的罵道。一個滿臉是血身、穿白衣的鬼小孩兒,突然從樹上跳下來,還沖她做鬼臉。

“醫院么,見鬼有什么稀奇。”茍日新撅著屁股,拱背縮腹,伸了個貓式懶腰。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我不想走叉道。憑什么讓我能看見鬼,老子真的不想有這種異能?!眴堂鞔蛄藗€冷顫,抱著胳膊往人群多的地方小跑過去,樹底下陰氣太重。

市醫院的小廣場上,有病人和家屬人來人往。廣場中心,此刻有一大群人緊挨著圍成一個圈,不知在做什么。喬明好奇的走近。

透過人群的夾縫,看見了漏出的些許燭光。原來是有人在這里紀念祈福。

“今天是什么日子?英雄紀念日?”喬明疑惑的皺眉。

“聽說是爆炸了,活活被燒死。”兩個路過的小姑娘嘀咕道。

喬明心中一動,不會是在為李小偉祈福吧?她急忙往人群里擠去。如果是,那李小偉的媽媽是不是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勇氣?

地面上數百支蠟燭擺成了心形,微亮的燭光隨風搖曳。擠到最前面的喬明微微瞇起眼睛,終于看清了擱置在架子上的照片。男女老少,五張不同的臉黑白映襯,在暖黃色的燭光下淡然淺笑著??雌饋硐袷且患易?。

茍日新從人群中擠進來,站在喬明腳邊,“他們說,是一家老小五人出了車禍,翻車后車燃爆,一家人無一幸免。那男的好像挺出名的。”

“嗯,”喬明細看著五張照片中一個中年男子的臉,他是本地著名的主持人,喬奇山活著的時候,特別喜歡看他主持的節目。

看著眼前燃燒的燭火,喬明的回憶起新聞報道里,那些關于城郊倉庫失火的畫面,眼里不知怎么的,慢慢聚起一片水霧。那些搖曳的燭光瞬間連成一片,在她眼前暈染。

雖然覺得不對,但喬明的心里還是微微有些失望。她甚至突然在想,李小偉的媽媽跟著去了,一家團圓,也不定是壞事。

反正,也沒有人記得,她是誰,他做了什么,他們的逝去是為何。

“你怎么了?”茍日新詫異的問道,“認識?”

“沒有,”喬明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淚,“只是想起我爸,也是車禍?!?

“節哀順變。”茍日新安慰了一句。

“你在這兒等著吧,我去超市買點兒東西。”喬明轉身。

“不要!”茍日新猛地撲過去抱住了喬明的腿,“我現在是只饑腸轆轆渾身無力的小貓,萬一被醫院的員工驅逐怎么辦?!?

這不大不小的動作驚擾了安靜祈福的人群,頓時收來數道不滿的視線。喬明嚇得縮著脖子,擠了出去。

等喬明再回到急診室的時候,李小偉的媽媽已經被推了出來,準備安排進住院部。醫生拿著病歷單走出來,“病人已經沒什么大礙了,晚上的陪護要做好病人的思想工作,避免這樣的事再次發生。”

等一切安排妥當,關于決定誰留下做陪護的問題,幾個人起了爭執。和張文濤來的還有兩個小伙子,這邊溫昕覺得,自己作為女性且擁有一定的護理學基礎,留下來陪護會更好。

最后,張文濤說了一句,“小偉哥不在了,我就是阿姨的半個兒子,只要我張文濤還在,就負責給阿姨養老送終?!?

站在一旁的幾人心里一噎,皆難受的不再說話。

“你去刺狐寺,是為了找李小偉嗎?”

“嗯,”溫昕低著頭,“我想再見他一面,可我不知道去哪兒找他。就想起你說的刺狐寺,能看見鬼?!?

“傻瓜,”喬明嘆了口氣。

“走吧,帶你去個地方。”喬明拉著溫昕來到了剛剛眾人祈福的地方。

廣場上聚集的人漸漸少了,只留下一堆燃燒的蠟燭,在寒風中忽明忽暗。喬明從包里拿出剛買來的東西,一一擺在地上。

照片,故事,鮮花,蠟燭,長明燈,還有簽名板。

“時間倉促,也只能買這些了。我和負責的安保說好了,這些燈,留到明天晚上?!?

“剛剛祈福的人說,天堂又多了個主持人,但他們不知道,天堂還多了個帥氣的消防員。也許,李小偉的媽媽看見了,心里也會好受些吧。”

溫昕終于笑了笑,卻沒有說話,蹲下身默默的開始幫喬明布置。

剛剛張文濤的話,讓溫昕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膽怯。

當他說要當李小偉媽媽的半個兒子時,溫昕的心瞬間瑟縮了一下。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勇氣說出相似的一番話。這讓她一直以來的悲傷情何以堪,如果李小偉知道了,他會不會怨恨自己。

看著眼前的蠟燭,溫昕心里一陣茫然。

“喵嗚——”蹲在一旁的茍日新突然弓起身,脖子上炸起一圈毛。

“怎么了?”溫昕嚇了一跳。

“噓——”喬明停下動作。兩人一貓蹲在地上,屏氣凝神。

那個鬼小孩兒,跑過來了。

一身肥大的白色病號服穿在身上,人顯得像根豆芽菜,只見他光著沾滿污血的腳,嘻嘻哈哈的穿梭在那些蠟燭之間,似乎一點兒都不怕被燙。

“來抓我呀,來抓我呀,怪叔叔,哈哈···”小男孩兒細聲尖笑著,血肉模糊的臉看不清面容,燈火搖曳中,顯得猙獰恐怖。

喬明把溫昕拉到身邊,全身的細胞都是十二分的警惕。一陣陣哭喊聲越來越近,夾雜著鐵鏈哐當哐當拖拉地面的聲音。茍日新喵嗚一聲,兩人一貓擠成一團。

“怎么——嗚嗚——”

喬明急忙捂住溫昕的嘴,讓她不要出聲。

四周的陰冷氣息愈濃,那小男孩兒歡跑了一陣,突然尖叫一聲,撲到自己的照片上喃喃自語。

醫院大樓的一處角落里,一個巨大的黑影突然出現,只見黑無常頂著一張慘白的臉,往廣場中心飄過來。四個被鐵鏈拴著的鬼魂,身穿白色病號服,哭哭啼啼跟在他身后。飄在最后的,是陰沉沉的白無常。

“爸爸媽媽,你們快來看,這里有我們的照片,姐姐在給我們點蠟燭。”小男孩突然大聲喊道。

聽見喊聲的喬明手猛地一抖,一方未點燃的蠟燭,啪的摔在地上。這蠟燭,再不能用了。

黑無常拉著一串鬼魂飄到了小男孩兒身邊,冷冷的瞅了喬明和茍日新一眼。開口道,“玩夠了嗎,走了?!?

“不要,我要和姐姐玩蠟燭?!?

喬明的心,瞬間停滯。奶奶個腿兒的!

“你爹媽爺爺奶奶都要走了?!焙跓o常不耐煩道。

“那走唄,反正我認得家?!?

聽了黑無常和小孩兒的對話,喬明心中詫異,冷血無情的無常為什么不用鐵鏈拴把小孩兒拴著,任憑他這樣亂跑嚇人?難道鬼小孩兒和大人不一樣?

“叔叔要生氣了?!焙跓o常拉長臉,更顯的陰森恐怖。

“略——”小男孩朝黑無常做了個鬼臉,“你是個怪叔叔,我不喜歡你,長得還嚇人,丑八怪!”

周圍的陰氣瞬間加重,喬明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身上的汗毛一根根豎起。身邊的茍日新也已經炸成了刺猬。只有溫昕茫然不知所措,提捏著呼吸,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到底啥玩意兒?

“姐姐!”

“啊——”

突然飄過來的小男孩,把喬明嚇得尖叫一聲,跌坐在地。

“哈哈哈,”小男孩被逗得哈哈大笑,“姐姐,你能和我一起玩兒嗎?”

喬明哆嗦著嘴唇,兩眼呆滯的看著那小孩兒的臉,卻像被定住了似的,怎么都挪不開眼。

“姐姐,我也想點蠟燭,咱倆一起玩兒唄,要不然怪叔叔就要帶我走了?!惫硇『菏涞?。

狗日的黑白無常,快帶他走?。堂魃聿桓覄樱诓桓已?,連呼吸都是提捏著。

面前的小鬼兒頂著一張滿是血的臉,一開口,白牙森森。此刻笑嘻嘻的盯著她,不時看向她手中的蠟燭。見喬明呆坐在地一動不動,疑惑的伸出血淋淋的小手。

“喵嗚——”茍日新突然叫了一聲,跳到了喬明身前。

“呀,小貓咪,黑不溜秋的我都沒發現?!毙∧泻号d奮的叫到,“爸媽,你們快過來看,黑色的小貓?!?

被黑白無常拴著的四個鬼魂,依舊哭哭啼啼嗚咽著,對小男孩的話充耳不聞。

“找你爹媽去!”茍日新呲牙道。

“啊——”小男孩兒尖叫一聲倉皇而逃,躲到了父母身后,嚇得的大喊,“爸媽,那···那貓會說人話!”

“豆豆乖啊?!睋е泻旱呐酉乱庾R的安慰了一句,拍了拍小男孩的頭,繼續開始嗚嗚的哭著。

黑白無常見鬼魂齊了,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小男孩從母親身后探出頭,向喬明擺了擺手,“姐姐再見?!?

五個魂魄被鐵鏈拴成一串,慢慢悠悠跟隨在黑無常身后。巨大的暗影踩著那些燃燒的蠟燭,渾然不覺的飄過。只是當那五個鬼魂置身一片燭火中時,茍日新的瞳孔猛的一縮。

眼前搖曳的燭火瞬間高漲,燃燒成沖天的烈焰。那些被捆綁的鬼魂哭天搶地,突然跪在地上嘶吼著磕頭求饒,似乎有天大的冤屈。一個年過古稀的老頭形狀最為悲慘,披頭散發,滿身是血,看著身旁同樣被捆綁跪地的子孫,蒼老的臉上滿是悲愴。

“作孽,作孽啊~”

身后的劊子手面無表情,手握著砍刀隨時待命。

“行刑!”一道威嚴的聲音突然響起。

話音剛落,劊子手怒目圓睜雙手舉刀,拿下犯人背上的亡命牌,手起,刀落。

“不要啊!”喬明猛地捂住眼睛。

丫的,現場直播砍頭,太他媽滲人了。

“不怕不怕,”身邊的溫昕抱著喬明急忙安慰,臉上卻是糾結的無奈。

她看不到,聽不到,感覺不到,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看見喬明哆哆嗦嗦,一驚一乍,還有旁邊炸毛的茍日新。不知道一人一貓看的什么刺激的小電影兒。

“完了嗎?”喬明抓著溫昕的胳膊,低聲問道。

“完了。”茍日新喵嗚一聲。

喬明睜開眼睛,幾具無頭尸倒在滿是鮮血的行刑臺上,而那些被砍落的人頭,翻滾著跌落刑臺,竟直沖喬明他們滾過來。

“我靠!”喬明驚叫一聲,連滾帶爬的落荒而逃。

“喬明!”溫昕急追了過去,在身后大喊,“回來!”

茍日新屏息凝神,看向依舊燃燒的烈焰。熊熊大火中,除了尸體,滾落的人頭,淋漓的鮮血,還有被焚的書。一堆一堆,全被扔進了火海里。

耳邊的哭聲依舊,還夾雜了一個蒼老絕望的聲音。

“作孽啊,作孽~都是我作的孽~”

這一世,還是如此凄慘嗎?

茍日新皺巴著一張貓臉,心里隱忍著滔天的怒意。

佛曰,所有的苦難都是一種償還。

那他歷經三世凄苦,到底在償還什么,甚至還要付出輪回畜生道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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