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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隋唐長安的水系建設

2.1.1 8世紀的長安:因水而興的國際花園都市和公共風景區

歷史上,長安水資源極為豐富,關中地區氣候溫潤,終南山植被茂密,水源涵養極佳。隋唐長安城所在位置水源充足,涇、渭、灃、、澇、滈、浐、灞八條河流環繞周圍。司馬相如在《上林賦》中以“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概括上林苑四周發達的水系網絡。但兩漢以后,關中農業走到極限,南方糧食供應是否暢通直接決定著王朝興衰,開鑿大運河、溝通南北運輸成為中世紀中國最大的國家工程。漢武帝時期就已開鑿漕渠“發卒數萬人穿漕渠,三歲而通,以漕,大便利”。隋煬帝即位第一年便舉全國之力開鑿大運河,以洛陽、開封為中心,向南開鑿通濟渠、邗溝和江南河,連通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向北開鑿永濟渠,直達涿郡(今北京)。這一宏偉的規劃溝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江五大流域,連接了關中、中原、華北和長江三角洲地區,形成了發達的南北水運系統,極大地促進了各流域經濟文化交流,保證了長安的糧食和物資供應,也為數百年的大唐盛世奠定了基礎。

《元和郡縣志》卷六有一段按語說:大運河建成后,“自揚、益、湘南至交、廣、閩中等州,公家運漕,私行商旅,舳艫相繼。隋氏作之雖勞,后代實受其利焉”。隋代在漢代長安城的東南建大興城,唐代在大興城的基礎上繼續營建長安城,形成了當時最為壯觀的國際化大都市[1]。在城市建設過程中,河流水系發展迅速,形成了發達的城市水網,進而促進了城市的發展。漕運碼頭成為城市的商業中心,從南方運來的絲綢錦緞、鹽酒茶糧經大運河到達洛陽后由渭河經漕渠運往長安,停靠在城市的水陸碼頭——廣運潭。唐玄宗還在此進行過一次水運商品博覽會,史載“馀船洽進,至樓下,連檣彌亙數里,觀者山積”,形成了大唐長安最重要的城市濱水商業區。2011年的世界園藝博覽會選址于唐代廣運潭遺址,因這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水系改造與建設,促成了關中歷史上第一次古今相望的博覽對話。

唐長安城市水系可概括為長安周邊的“八水”[2]與穿城而過匯入浐河、渭河的“五渠”所構成的水網脈絡。通過隋代三渠(永安,清明,龍首)及唐代新開浚的漕河,黃渠,在宇文凱所建大興城西部為主的水系基礎上形成兩橫三縱,相互貫通的城市水網結構。通過這一穿越坊里,支流密布的水系,長安南部的滈河、滈河等主要河流與城北主河道——渭河被逐一連通為一個可綜合調節的水系統,形成了四通八達的巨大城市水脈。沿線開鑿大量蓄水湖泊和支流,勾連千萬家官署庭院和貴族宅邸,形成高度發達的城市園林體系和具有高度欣賞價值的獨特園林形式——散落在坊曲水濱的千百座山池院。

永安渠,隋開皇三年于南城開鑿,引交水自西北流入城,即從今香積寺西南引交水經赤蘭橋、第五橋,由丈八溝西北東流入城[3],自此經流大通、信義、永安、延福、崇賢、延康六坊之西。又經西市之東,又北流經布政、頒政、輔興、崇德四坊及興福寺之西,又北流入芳林園,又北流入禁苑,最后注入渭河[4]。永安渠不僅為西市提供水源,同時也為長安增添一片綠意,起著美化環境的作用,王建《春日五門西望》詩句:“館松枝重墻頭出,御柳條長水面齊。”這便是對宮城中松樹與永安渠渠岸兩側栽植垂柳的實景描寫。永安渠除本身有著美化生態環境的作用,也為長安西市開鑿池沼增添水景提供了條件(圖2-1-1)。

《西京記》記載了長安西市海池的水景概況,“市西北有海池,長安中,僧法成所穿,分永安渠以注之,以為放生之所。”《宋高僧傳》載:“長安中,于京兆西市疏鑿大坎,號曰海池焉。支分永安渠以注之,以為放生之所。池上佛屋經樓皆成所造。”放生池的開鑿不僅為長安西市提供了自然景觀,也營造了人文景觀,與此同時許多私家宅園中也開鑿池沼將水通過永安渠引入庭園中,豐富了這一帶地區的生態環境。沿永安渠引水營建的園林有江陵總管賀拔業宅、武侯將軍韋和業宅、明輪寺、緣覺寺、融覺寺、賢覺寺、神通寺、慧覺寺等眾多的宅邸寺廟。眾多私家宅園、寺廟庭院因永安渠而得以享用一片清沼。另一點需要提及的是,永安渠流入西市,開鑿池沼形成了城市商業區域重要的疏散和防火空間。根據相關記載,唐長安西市是長安城密度最高,疏散難度最大的一片區域,萬家商鋪林立,首尾相連,云集在不足兩千畝的狹小空間。歷史上有關于長安東市一次火情燒毀數千家商鋪的記載[5]。長安西市在歷史上發生火災的次數遠遠低于東市和其他坊里(史載西市火災僅文宗年間及黃巢之亂兩次),很大程度上與永安渠對西市的疏解與防火功能有關。在西市中心引水入市,開鑿池沼,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高密度區域的防災避險壓力,也為這座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商業貿易區,為遠自歐洲(大秦或稱羅馬)、中東、西亞而來的各國商旅提供了珍貴而優越的濱水商業環境。

清明渠位于永安渠東,亦隋開皇初開鑿,引水西北流入長安,入城點經考證位于北三門口村以東200米處,唐長安城安化門緊西[6]。入城向北流經安樂、昌明、豐安、安(宣)義、懷貞、崇德、興化、通義、太平九坊之西,又北流經布政坊之東,右金吾衛之東南,又向西南流入皇城,經過大社北,又東至含光門后,又向北流,經尚舍局東,又流經將作監、內侍省東,又北流入宮城[7],最后注入南海,北海和西海[8]。清明渠為長安外郭城、西城居民供水,同時與龍首渠同為皇城及宮城供水之主要水源,清明渠不僅為宮廷池沼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同時靠近皇城的很多官僚貴族的私家山池宅院也從清明渠引水,開鑿池沼,其中不乏著名私家園林。唐長安山池園林繁盛,文人墨客流連其中,清明渠勾連的池沼記載便常現于文人詩句之中,李郢《奉陪裴相公重陽日游安樂池亭》詩云:“絳霄輕靄翊三臺,稽阮襟懷管樂才。蓮沼昔為王儉府,菊籬今作孟嘉杯。”記載的便是安樂坊中的池亭。溫庭筠《題豐安里王相林亭二首》:“西州曲堤柳,東府舊池蓮。星坼悲元老,云歸送墨仙。誰知濟川楫,今作野人船。”記載的則是安豐坊王相宅中的水色時光。宣義坊中王郎中宅園,劉禹錫《題王郎中宣義里新居》題道:“愛君新買街西宅,客到如游鄠杜間。雨后退朝貪種樹,申時出省趁看山。門前巷陌三條近,墻內池亭萬境閑。”白居易《宿裴相公興化池亭(兼蒙借船舫游泛)》:“林亭一出宿風塵,忘卻平津是要津。松閣晴看山色近,石渠秋放水聲新。孫弘閣鬧無閑客,傅說舟忙不借人。何似掄才濟川外,別開池館待交親。”更是寫出興化坊中裴度池亭的寬廣。而位于皇城之中的鴻臚寺所鑿池沼則非尋常家人中的池沼所能比擬。鴻臚寺位于大社之東,清明渠入皇城后,經大社北流,溫庭筠《鴻臚寺有開元中錫宴堂樓臺池沼雅為勝絕荒涼遺址僅有存者偶成四十韻》題到道:“畫照魚鱉,鳴騶亂甃鶬,飐滟蕩碧波,炫煌迷橫塘。”此詩為溫庭筠追憶唐玄宗于鴻臚寺宴請百官繁盛之景,這兩句則是描寫池水廣闊之意,“畫”——畫有鳥的大船,由此凸顯池水之浩渺。描寫長安城中園林池沼的詩句不勝枚舉,也足見依托于清明渠而開鑿的池沼多如牛毛,沿清明渠營建的園林有漢王諒宅、宣化尼寺、寶積二寺、月愛寺、駙馬都尉元孝恭宅、李淵宅、實際寺等。而清明渠猶如絲線一般將大大小小的池沼逐一串起,形成豐富的生態水系。清明、永安二渠在環繞東長安以后,都是向北匯入城外的漕渠(漢漕渠)最終匯入渭河。這就形成一條貫連終南山(秦嶺)北坡諸水與渭河主河道的連接線,多水之間有堰閘控制水量,使之豐欠互補,同時也使長安免于內澇之苦。

除利用漢故渠(稱漕渠)以外,唐代又新開漕河從當時水量較大的水引水,西面中間金光門入城,注入西市的池中,儲運由南山上運來的木材、木炭,以供長安城內千家萬戶取暖薪炊所用,西市海池之水也因之更加豐足。此漕河出西市沿東南向,橫跨皇城之南,再轉而北流,由皇城之東與龍首渠交匯,復向北注入大明宮太液池,再由太液池流出匯入浐水。此即清人徐松的《唐兩京城坊考》所述“自南郊分河北流,至外郭城西金花門入城,東流經群賢坊至西市西街,鑿潭潴水以漕貯木材”之說。唐永泰二年(766年),又自西市引渠導水繼續向東,“經光德坊、通義坊、通化坊,至開化坊薦福寺東街,向北經務本坊國子監東,進皇城景風門、延喜門入宮城,”(《唐兩京城坊考》)[9]。此段漕河史載由當時的京兆尹黎干修筑,實質是以疏浚水故道,并將其延伸到長安城內形成一條橫跨長安中心的一條重要的東西向干渠。而史載運載木炭的漕運之船可以穿城而入,足見其水量之大。但據相關文獻記載,這條河流運量不大,主要的運糧和城市供給仍由漢故漕渠承擔,這條漕河更多具有景觀河道及輔助運輸之功效(圖2-1-2)。

龍首渠是隋代三渠中唯一東西向流入長安和城北大明宮的人工水系,其所過之處分布著白鹿原、少陵原、樂游原等多個山崗土塬,地形極為復雜。為節省人力物力,龍首渠就近引水自浐河,渠首筑堰,名龍首堰。其基本引水技術是筑堰壅水至高處,再開渠引水而下,注入城內。為使渠水能夠利用自重前行,開挖渠道過程中充分順應長安城之地形地勢,在山崗之間,地勢低平地帶布設渠道,為避開龍首原高地,渠水北流至城東北長樂坡分為東西二渠。東渠北流,繞城東北角折向西流,入東內苑龍首池,再出池東北流,繞過龍首源頭,再西北注入大明宮太液池。西渠曲而西南流,經通化門南入城,又分為三支:一支南流入興慶宮龍池;一支西南流入皇城,又曲而北流入宮城,注入山水池和東海;一支西北流入大寧坊太清宮[10]

龍首渠是城東半部以北和興慶宮、大明宮及皇城,宮城東部用水的主要渠道[11]。南宋程大昌《雍錄》中記載:“凡邑里、宮禁、苑囿,多以此水為用。”根據張超男《隋唐長安城的河渠體系》一文,文中的“邑里”,即唐長安城東北隅各坊,包括東西面各坊十余處,城墻外的小兒坊及東市的西北隅及興慶坊中的興慶宮及龍池,其水源都來自于龍首渠;“宮禁”指的是唐長安城的皇城、宮城和大明宮中的宮殿用水。苑囿指的是長安城東北的東內苑、西內苑、禁苑,還有大明宮中的太液池[12]。可見,龍首渠之水除為皇城、宮城提供用水之外,都城內所有里坊民居的生活及園林用水亦能利用渠水之便。

龍首渠因其獨有的地理位置,還成為人們踏青休閑之所。龍首渠北流至長樂坡分為東西二渠,隋文帝楊堅曾在長樂坡建長樂宮,亭臺樓榭,桂殿蘭宮。龍首渠渠畔楊柳成蔭,野趣盎然,吸引了許多達官貴人、文人墨客的駐足。唐代詩人沈佺期《晦日浐水應制》:“素浐接宸居,青門盛祓除。摘蘭喧鳳野,浮藻溢龍渠。苑蝶飛殊懶,宮鶯囀不疏。星移天上入,歌舞向儲胥。”描寫的則是初春時節,春回大地,龍首渠畔,浐河之濱,雙柑斗酒的歡愉之景。

龍首渠水量小于漕渠,且路徑艱難,但終究是為了解決長安城東北無水系之尷尬。這條水系的維護成本及難度巨大,唐代至五代、宋、明各個時期,曾數次興廢,最終湮滅。五代以后西渠逐漸干涸,長安東北各坊居民及貴族重新以開鑿井水為用,后世宋明各朝亦有多次疏通龍首渠,恢復因龍首渠斷流而逐漸干涸的興慶池等努力,終因地勢、地貌等限制,屢興屢廢,終不能持久,足見當時宇文凱開長安水系更偏重于西區,南區生活及園林綠化用水重新仰賴開鑿井水。龍首渠除承擔唐長安城內的供水功能之外,經過城內進而北上(與唐漕河水系匯合)最終注入渭河和浐河,在一定程度上也與清明渠、永安渠共同擔任了城內排水的通道,此為唐長安東區主要泄水渠道。

黃渠規模較小,主要用于供給城南生活用水,并為曲江風景區提供水源,用以恢復隋代以來逐漸荒廢的芙蓉池故苑。《新唐書》記載,唐武德六年(623年), “寧民令顏昶引南山水入京城”,黃渠從那時候開始修建。晚唐康駢《劇談錄》下《曲江》條記載:“曲江池,本秦世隑洲,開元中疏鑿,遂為勝境”。記載了開元中對曲江池進行的一次大規模疏鑿,目的是開辟疏通黃渠以擴大曲江池水面。宋張禮《游城南記》記載:“黃渠水出義谷,北上少陵原,西北流經三像寺。鮑陂[13]之東北……自鮑陂西北流經蓬萊山,注之曲江。由西北岸直西流,經慈恩寺而西……唐進士新及第者,往往泛舟游宴于此”。

又“太和九年,發左右神策軍三千人疏浚,修紫云樓、彩霞亭,仍敕諸司有力建亭館者,官給閑地,任營造焉,今遺址尚多存者。江水雖涸,故道可因,若自甫張村引黃渠水,經鮑陂以注曲江,則江景可復其舊。不然,疏其已塞之泉,停潴歲月,亦可觀矣。”[14]足見引黃渠之水北濟曲江之事在唐宋時進行了不止一次,期間亦是屢廢屢建,直至宋代以后逐漸湮滅。

黃渠水引自終南山義谷,流經鮑陂,即今杜陵,從城東南角入,流經敦化坊、修政坊,最終入曲江池北端。沿線流程二十里,匯集了多股匯水支流,通過巧妙地選線,使之匯入曲江,解決長安東南用水之缺。曲江經初唐以來兩次匯水開掘,總體水量較大,基本滿足曲江周邊園林宅邸的用水之需。《長安志》稱之“有流水屈曲,謂之曲江,其深處不見底”,大體反映了中唐時期的南城水系及景觀意象。流入曲江之水為隋代以來的城南風景區(隋芙蓉池)的復興創造了條件,玄宗以后,隨著歷年不斷營建,曲江成為一處由皇家出資營造的公共園林,也是一處都城人士的游賞勝地。唐代有大量詩文記載了這里踏青、探花、行宴之盛況。此處也成為中國古代最早的城市公共游覽勝地。唐康駢《劇談錄》下置《曲江》條,記載曲江都人游春之盛況。“其南有紫云樓、芙蓉苑,其西有杏園、慈恩寺。花卉環周,煙水明媚。都人游玩,盛于中和、上巳之節。彩幄翠幬,匝于堤岸;鮮車健馬,比肩擊轂。上巳即賜宴臣僚,京兆府大陳筵席,長安、萬年兩縣以雄盛相較,錦繡珍玩無所不施。百辟會于山亭,恩賜太常及教坊聲樂。池中備彩舟數只,唯宰相、三使、北省官與翰林學士登焉。每歲傾動皇州,以為盛觀。”當時的曲江分為南、北兩池。南池芙蓉池,為皇帝專用,北池在今北池頭村南側,官民公用,是開放的曲江池。曲江下游傍樂游原西南流,然后至昭國坊韋應物宅,曲而北流,繞過樂游原頭,經永寧坊南門東之永寧園(唐玄宗曾以之賜安祿山為邸,又賜永穆公主池觀為游宴處),坊中還有楊憑宅,此宅后為白居易所得,宅中竹木池館,有林泉之致。北過獨孤公宅,宅中有通渠轉池,又西北至長興坊東北隅安德公楊師道山池。唐代城南出現的數十處水木清幽的私家名園,也大多由黃渠所過之處引水(圖2-1-3)。

圖2-1-1 永安二渠

圖2-1-2 龍首渠

圖2-1-3 黃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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