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抓了無玉的袖子,笑道:“我這樣一來,倒是嚇走了你的虞美人。”無玉斟了杯茶送到落雪唇邊,道:“好生著,說什么我的你的,我可消受不起。”落雪低頭喝下一口茶,倚在無玉懷里,鳳眸一斂,輕聲道:“你可知我為何生在南山?”
無玉修長的手輕輕理著落雪如墨的長發,沒有說話。落雪抬頭看他,笑問道:“無玉,你猜猜,我叫什么?”
“落雪。”無玉道。落雪搖了搖頭,道:“你說的哪一個落?”無玉捧起落雪的半邊臉,溫笑道:“我不猜,你來說。你說了,以往我一定記得的。”
“冬日里落雪的落字,你可記得了?”落雪笑道。無玉一笑,道:“你說的都是,我記得了。”落雪握住無玉溫暖的手,道:“我不從他們的姓,從我母親的姓。自三年前出嫁那一遭,移我出族譜,我便與他們家再無什么瓜葛。”
落雪輕聲說著,一雙水眸迷迷蒙蒙的,似悲似怨,叫無玉瞧了心疼,把落雪抱在懷里,道:“我知曉了,往后不必理他們,我伴著你。”落雪聽無玉的言語,輕輕笑了。
落雪原不姓落,是洛。落雪的母親是洛家三老爺的妻子。那時候,洛家里主位爭得厲害,落雪才幾月大時,三老爺給另幾位老爺暗地里算計歿了。他們又隨意尋了由頭將落雪母女趕出洛家。落雪母親本姓落,便將落雪的姓改了。縱然出了洛家,洛家也沒放過她母女二人,處處追殺。被逼無路,落雪母親上了南山。奈想南山毒蟲猛獸如此之多,落雪母親為護著落雪,傷得遍體鱗傷。南山老人發現她二人時,落雪母親已奄奄一息。撐著最后一口氣把落雪托付給南山老人。落雪得知這一些,還是十幾年后。她下了山,原是想去洛家相逼問尋仇,卻反被洛家用父親尸骨相逼,嫁與子桑薄野。
正是黃昏時候,無玉在書房忙碌,落雪閑下了,便出了外邊晃蕩。出了這一個殿,見外邊亭臺樓閣,花樹間或掩映,青鳥飛蝶舞,尤是一番好景致。夕陽淡黃溫暖的光暈輕輕落下來,映著地上,更是朦朧光景,入眼驚艷。
走了些路,落雪走上一條生滿槿花的小道,看得洛虞迎面走來。洛虞瞧見落雪來,迎了上去,握住落雪的手,笑道:“四兒,可是又見得你了。”落雪笑道:“大姐姐方方從哪里來的?”
“才去了主后殿里問候,因多說了幾句話,出來太陽就要落下了。”洛虞道。落雪道:“主后同大姐姐倒好一些。”洛虞一笑,道:“倒沒什么好不好的。只因我同父親多來了神人之境幾回,主后瞧了眼熟,就多說了些話。”
“也是好的。幾年不曾往洛家去,不知家里幾位老爺身子可還好?”落雪笑道。聽了這話,洛虞神色不曾變,倒是身后跟的丫鬟豎了眼,道:“四姑娘不合這樣……”不過才說了幾個字,洛虞忙止了她,對落雪笑道:“勞四兒這樣記掛了,家里父親、叔伯的身子都還好,幾位老爺這幾些年還往外邊做生意呢。”
“如此便好,大姐姐回去可要警醒那幾位老爺,好生養著身子,千萬別磕哪碰哪了,沒等我去探望就躺在了床上。”落雪慢悠悠笑道。洛虞瞧一眼黃了臉丫鬟,揮退了她。
待丫鬟退下,洛虞拉著落雪來到前邊一個亭子里,道:“四兒這樣不喜歡他們,我也沒什么辦法。本就是遭了罪的,這一輩子,索性都要還不了了。只是我瞧著,你同尊主的關系不淺。我瞧著也喜歡,可更是掛心一些。”
落雪聽了,笑道:“大姐姐有什么掛心的?”洛虞道:“你原先沒來過這里,不曉得這里的光景。這境里原是有一個受盡寵愛的小主,神主殿里沒一個不是寵著她的,就是尊主,也滿是喜歡。這一個小主,叫做莫茉。這里人稱她為茉小主。主后向來喜歡茉小主,讓茉小主在殿里長住,還認了做親女兒。茉小主性子玩鬧,胡混起來比魔王還厲害。就是我來了這里,也愿不同她說多說一句。”
”別人瞧不出來,我倒瞧了出來。茉小主雖名上是尊主的親妹妹,暗里可對尊主生了別樣的心思。三年前,茉小主因與尊主賭氣,跟別人離了神人之境。說是沒三年不回。算算日子,沒幾日,這一個天地胡鬧的魔王就要回來了。我擔心你,要得她的奚鬧。”
落雪一句句聽來,只淡淡笑了,道:“大姐姐擔心我?”洛虞點了頭,道:“四兒生得這樣好看,她看了,由不得要做出些什么事情。”
“大姐姐不必擔心我一個,我這樣的人,罵也受得,打也受得,疼更受得。”落雪笑道。洛虞還是掛心,又多囑咐了幾句,才走了。待洛虞幾人遠去,落雪依舊留在亭子里,靜靜坐著發癡呆。
這一廂,無玉從書房出來,尋不見落雪,又來到外邊,循著留在落雪體內的那一絲靈力,來到一個小亭,落雪正呆呆坐著。無玉走過去,將落雪抱進懷里。落雪這才回了神,抬頭瞧一眼無玉,笑道:“你怎么又找過來了?哪個告訴你我在這里的?”
“沒哪個告訴我,我若想找你,無論你在哪里,就是天涯海角,都是找得到的。”無玉道。落雪一笑,道:“神神鬼鬼的,也不告訴我是怎么一個緣故。”
“不告訴你緣故,你只記得,躲不過我便是了。”無玉笑道。落雪咧嘴笑了,并不說話。
無玉握住落雪冰冷的纖手,道:“許久未問你,你的生辰是哪一日?”落雪瞧了無玉一眼,道:“你還記得來問我。虧我清清楚楚記得你的,你倒從不曾來問我。”
“是我的過錯,這樣的事竟給忘了。”無玉道。落雪一笑,道:“別人家的,你什么都不忘,獨獨我的,就是問一聲都是不肯的。也就我這樣不要什么的,你能不記得。”
這會子,落雪倒有了悶氣。無玉不由哭笑不得。落雪道:“我的生辰八字可比不得別人家正正經經的姑娘,跟你的生辰八字沖得很呢。你還是不曉得的好,免得沖你的幸運。”
“我還怕你沖我的幸運?好好的,你說什么去了。”無玉溫笑道。落雪牽唇一冷笑,道:“我的生辰時候可比你的生辰時候晚了一年,說來,你還大我一歲呢。我生在六月的大暑天,就是前些時候,落雪那一天。”
“竟是過了。”無玉思量些許,說道。那一日落雪,竟是落雪的生辰日。落雪牽唇一笑,道:“一十幾年在山上,我自己不曉得哪一日是生辰,從沒人給我過生辰。我向來以為自己生在大雪天,直至下了山,進了洛家才曉得。哪承想這樣一個名字,竟沒什么別的意味,不過是胡亂取下的。”
無玉聽著,摸了摸落雪如墨的長發。落雪抬頭看他,道:“你倒是厲害,這一個生辰日,生生弄了一場雪出來。真真要把人嚇煞。”
“只要你悅意,怎樣都是好的。”無玉笑道。落雪一笑,道:“我若是悅意,你還能拿你的命出來不成?”無玉道:“你若是肯,也是好的。”
“胡言亂語。拿了你的命,我怕也是要活不成了。”落雪道。無玉一笑,牽起落雪往回走,溫笑道:“這天就要黑下了,先回罷。你下一回出來,好歹拉上我,免得彎彎繞繞的讓你識錯了路。”
落雪抱住無玉一只的手臂,道:“無玉,走了遠了,我腿腳乏了,走不太動了。”無玉瞧落雪一眼,她睜著一雙如水的眸子看他,一張傾國傾城的臉上是純澈干凈的笑容,他不禁心軟,道:“也就是你這一個,偏生最不讓人省心。下一回再不顧身子,獨獨一個跑出去,我也不來管你了。”
雖那樣說著,無玉抱起落雪。落雪抓著無玉的衣襟,看他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