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了，進(jìn)來的應(yīng)該是歷史老師——黑臉兒來不及把書都撿起來，只撿了《歷史》——一個中年女人，臉上微薄的滄桑感讓人感覺她不適合教歷史，更多的是活膩味了的不耐煩。她隨手把課本往講臺上一扔，用“能打十個，卻只有一個”的不屑的眼神看著我們。自然而然地，她發(fā)現(xiàn)了我，并且多看了我?guī)籽邸揖驼f嘛，這肯定不是好色，是好奇。

“我給大家補(bǔ)充點課外知識吧?！迸颂仉S意地說，語氣好像在施舍，“知道佛教是什么時候傳入中國的嗎？嗯？”說“嗯”字之前她放的是AOE（Area of effect，范圍性作用技能），說“嗯”字之時她瞄準(zhǔn)了我。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說我不知道，師父說，高僧從來不說不知道，如今在群俗面前，我理所當(dāng)然是高僧。當(dāng)然，師父還說了，實在不知道的話，就故弄玄虛，伸一根手指——不能伸中指！找打嗎？

我還沒來得及動作，女人先發(fā)話了：“東漢哪。”語氣里的遺憾仿佛我因為沒答出來這道題錯失了五百萬。

同學(xué)們齊聲“噢——”，然后交頭接耳，表示這比課本知識有意思多了。

女人受到鼓舞，再接再厲：“印度佛教根本不要求吃素，中國佛教卻提倡吃素，知道是誰搞起來的嗎？”又看我——再看我我把你吃掉！

“是梁武帝——不像話了啊?！迸宋⑿χf，似乎很滿意我的不知道，就像趙高很滿意大臣們把鹿認(rèn)作馬。

同學(xué)們一陣哄笑，紛紛看向我，覺得這樣上課有意思多了。

這就不像話了？我又不參加僧人資格考試，干嘛非得知道這些？不知道這些就不讓當(dāng)和尚了是吧？當(dāng)自己太平洋警察??！

如是我說：小僧雖然達(dá)不到道元禪師所說的“無知無謂”（無知，但是覺得無所謂?；蛘哒f，不以自己的無知為恥），但怎么說也是撿破爛出身的，跟老太太們搶瓶子一點不含糊，臉皮修煉得比馬路上的瀝青還厚，僅有的那點羞恥心根本紅不到臉皮上，你想看我害羞？沒門！

我安坐著，臉上展現(xiàn)禮儀小姐的表情，偶爾閉著眼作“獅子大開口”，擠出幾滴眼淚——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這不是困得嘛，難道還是哭了？

女人見我這副模樣，大概也覺得沒意思，翻開課本說：“上課了，上課了。”

女人給我們講了一位秦朝大將的故事：話說蒙括出身名將世家，自幼胸懷大志，長大后自然也成了將軍，在秦王統(tǒng)一六國的過程中立下大功，秦統(tǒng)一后他又北擊匈奴……什么，沒聽說過？這么有名的人沒聽說過？什么蒙田？蒙田不是外國人嗎？蒙恬？恬靜的恬？豎心旁？一定是蒙恬他爸搞錯了！

不管是不是蒙恬他爸搞錯了，反正女人幫他改了，做將軍就該有個霸氣的名字，不然歷史老師不答應(yīng)！

下課鈴聲一響，馬虎老師馬上不留戀地走了，我開始反思：我來這兒的目的是當(dāng)月亮發(fā)光的，沒想到發(fā)光未成，倒先被抹了兩把黑，難道是時候選的不對，正趕上了月末？然后我忽然意識到，我原本就沒就想好如何發(fā)光。這個年紀(jì)的小女生喜歡的男生不外乎三個特點：一、長得好。長得好就可以把小女生的目光和心思輻輳到自己身上，讓她們眼里看著，心里念著，寢食難安，胡思亂想，在日記本上寫一萬遍你的名字；二、成績好。在這個巴掌大的地方，父母們都沒有關(guān)系可以給孩子利用，只有成績好，才能走出去（不能學(xué)這些老師再走回來！），才能有好的未來；三、體育好。單獨(dú)的體育好不太夠看，但若是附加在成績好之上，那就成了老虎的翅膀，王子的白馬，孫悟空的筋斗云，佛祖的萬道金光……只有做這樣的“三好學(xué)生”，才能“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女仰頭看”?？晌夷兀课矣惺裁?？我——頭比較圓。

我還是去普渡眾生得了，貪戀什么女色？豈不知“色”字當(dāng)頭一把刀，殺人不見血？若是貪而不得，還得忍，“忍”字當(dāng)頭又是一把刀，還是開了刃的！這蕓蕓眾生蠅營狗茍，都等著我去拯救，知道苦的需要我去拯救，不知道苦的需要告訴他們苦，然后再去拯救！豈能被兒女私情牽絆住，誤了拯救蒼生的大事！

我走到講臺上，拈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奮筆疾書：

早起上學(xué)畏煩難，忽念陶潛不做官。

名利既然如浮云，奔波辛苦為哪般。

十六年來風(fēng)云轉(zhuǎn)，所學(xué)不與時代遷。

到頭終覺竹籃水，才知世路萬般難。

行路難，行路難，不如歸去學(xué)坐禪。

黃粱南柯終須醒，水在瓶中云在天。

最上頭龍飛鳳舞兩個大字：何苦！

我把粉筆自以為帥氣地一扔，轉(zhuǎn)身望著同學(xué)們，故弄玄虛地?fù)u搖頭，嘆口氣，瀟灑地步出教室——木子一定在看我！一定在看我！我的后背感受到了！